“去医院。”
少年闭上嘴,许久,又开口问:“你就不怀疑吗?”
“你的眼睛很像你娘。”杨火星平淡道,“我带你去医院,顺便也把亲子鉴定做了,有什么疑问,到时候就清楚了。”
少年终于彻底的闭上了嘴。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破家灭门那一幕幕,似乎还飘荡在眼前。那个当着面杀了他父亲的男人,放过了他们,然而接下来又是新的杀戮……
他痛苦的合上眼。
“想哭的话就哭吧。”杨火星道,“能流出眼泪是件好事,到哭都不哭出来的时候,你就必须得长大了。”
少年一声不吭的听着,却死死咬紧了牙关,拼了命的把眼泪往回逼。
他不想哭。
也不能哭。
如果流出眼泪,他就输了,输给自己的软弱……他不能输,无论如何,也不能输。
………………
从医院出来,杨火星将少年带回了家。
他住在南城,紧挨着最北边那一圈后盖的围墙,西北边角里,一栋二层的小院。门牌是丹凤路七十七号,不过一般没人这么叫,靠近北围墙的这一圈,都叫‘散街’。
散街上住的都是散户,来来去去,没个定数。这里的地皮大都是辉光的,租金还算合理,然而对杨火星而言也不是个小数目。他在这条散街上住的算久的,每天都有人挤破脑袋的钻进来,每天也都有人灰头土脸的滚出去。
能否在长安南城扎下脚,是在这座城里立足的第一道门槛,否则,就没资格说自己是长安佣兵。
杨火星背着被打了麻药昏睡过去的少年,走进院门,跟围上来问好的弟子们笑着一一打招呼。这里不仅是他的家,也是火星团的会馆,这些大多连天门都没开的少年,就是他的火星团。
李慎说他有病,他认,他这里与其说是个会馆,不如说是个包吃住的私塾。他不仅教导这些少年们修炼的方法,还给他们在这座城里提供了一个容身之所,让他们能够衣食无忧的专心修炼。
“师父,饭已经做好了。”
“你们先吃吧。”杨火星点点头道,扭头看了看背上的少年,“我带他回房休息。”
有一点他没说假话,这少年的眉眼,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女人,是真的很像。将人的外衣除去,放在自己床上,杨火星去打了盆热水,给对方擦洗脸和手脚。
如果这真的是他的儿子……
本以为已经忘记的那些事情,又随着那一枚玉佩,这一名少年,被强行带回了眼前。杨火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抑或哭笑不得,不管这是哪位有心人的安排,都称得上用心良苦。
他当然不相信这是个巧合,偏偏让他遇到这少年,又偏偏让他发现对方的身份……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我没想到,你会是这么没志气的男人。】
当初对他说这句话的女人,毅然决然的离他而去。他甘之如饴的乡野生活,对她而言却是穿肠毒药。年少时的那一场轻狂,几乎令他失去一切。
杨火星沉默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沉睡的少年。若那时她能忍受得了寂寞,或者早些对他敞开心扉,他也好,她也罢,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世事无常,变幻莫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如果时光能够重来,他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至少在亲手刻下那枚玉佩时,他是真心爱她。
那么爱。
………………
第二天,杨火星带着荣虎去医院取鉴定结果。
荣虎看着他走进医生的办公室,过了一会又走出来,将一个纸袋折起揣进大衣口袋。到底结果怎样,杨火星并没有说。
“你有佣兵执照吗?”他问荣虎。
后者摇摇头,于是杨火星又带着荣虎去了城中心的公会总部,给他办了执照。尽管没被抛弃令荣虎感到安心,但同时也有着微妙的不适感,突然多了个亲生父亲,简直就像是在否定之前的那个自己。
杨火星去了任务窗口,有点苦恼。他昨天半途抛下任务,结果自然是被打了差评,有一段时间都不能接监督任务了。以火星团的情况,根本接不了正常的团队任务,稍微好一点的个人任务,又大多路途远耗时长,令他十分为难。
……下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缺口还很大啊。
看了看旁边满脸无聊的荣虎,杨火星道:“你在这附近自己逛一逛吧,我还要一阵子。”
荣虎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这座未央宫城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不过以前大多是在外面游览,进来的次数倒是不多。为什么佣兵王李三多要将佣兵公会的总部建成一座宫城,学者们已经争论了很久,大多认为他当时是有当皇帝的想法,最终却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
千年之前,李三多没有称帝,才有了如今的大唐,如今的长安。
未央宫外环绕着一圈护城河,荣虎走上正门外的下马桥,站在桥边看随着水波轻轻飘荡的荷叶。他有些恍惚的站在那里,脑子很乱,有尖利的声音在质问他为什么还不去报仇,也有声音说别傻了,你根本就报不了仇……胆小鬼,孬种,你就是害怕,怕死怕的不得了。
他痛苦的捂住头,蓦然转身飞奔,身后好像有人在追,一旦被追上,那些声音就又会缠上来。
“我…去。”
荣虎一头撞到人身上,对方没事,倒是他自己被向后弹飞,狠狠跌倒。他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恍惚失神的继续往前走,却被人一把拉了回去。
“你撞了人也不道歉的?”拉住他的是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穿一身漆黑笔挺的制服,在看清那身制服的瞬间,荣虎的瞳孔无声收缩,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砰然炸裂。
他缓缓抬起头。
“干嘛?”被撞到的年轻人也皱起眉,毫不退缩的迎着荣虎的视线,“想耍横是吧?叫你道歉啊,嗯?”
拼命抑制住脑子里想杀人的欲望,荣虎告诉自己要冷静,一定要冷静,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掰开对方落在肩膀上的手,沉默的迈开脚步。
下一秒,他后腰一重,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飞出,面朝下扑倒在地。
“哼。”
慢吞吞收回踹出的脚,穿着庚军制服的年轻人走到荣虎身边蹲下,眉眼里尽是讥诮,凉讽道:“小子,教你学个乖,下次撞到人,要说对不起,知道吗?”
荣虎霍然抬起头,眼中血丝毕露,那择人而噬的狠意叫年轻人也不由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