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从土中探出,抓住了屠牛刀的刀柄。
李慎摇摇晃晃站起身。
一截断裂的肋骨从他侧腰穿出,白岑岑的骨茬明晃晃露在外面,他整个人犹如被捏坏了的泥人,无数骨头错位垮塌,歪歪扭扭,不成人形。
他在笑。
远处琴音锵然拔高,似催促,更似嗡鸣的号角。几块钻进衣袍的土砾砰然滚落,李慎握住透出皮肤的那截肋骨,将之齐根拔出,丢到一边。
被血和土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军靴重重踏在地面,一步又一步,他向着黑帝斯走去。无形而沉重的气场向他迎面罩下,肉眼难见的源流从四面八方疾速汇聚而来,奠造出属于血屠不死宰相的威权领域。
没有第二朵东极花。
李慎站在这片源流的汪洋当中,合上了眼。
他能感受到它们,此时此刻尤为清晰,被黑帝斯汇聚于此的天地源流,像一条条五颜六色的光带,在李慎的感知中飞旋。
但他无法与它们交流,也无法令它们听命于自己。
这就是他所差的那半步。
老人再次举起权杖,硕大的红宝石倒射着明亮的日光,熠熠生辉。一横,一竖,冲着站在领域之中的李慎打了个叉。
遥遥而来的琴音变得无比低沉,不再昂然,一如悲叹。
被划开的领域以李慎为中心,向四周崩碎。
有风起。
琴音骤停。
四下一片静寂。
一截被血染红的衣角掉到地上。
黑伞下的林国若有所觉的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天空,他微微将伞倾斜,伸出左手,接住一滴从天而降的雨水。
小车里,正在与李铁衣交谈的庚衍话音一顿,扭头看向车外,无声眯起了眼。
茶楼的废墟边,拎着被切成两截的蒲扇的老人,同样抬起头,看向远处突然变暗的天穹。
——有人入神。
——天地为之色变。
呼啸而起的雨风吹起海棠覆在面前的白纱,露出底下那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她微微瞑起眼,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勾。
雨水纷纷落下。
场中,一双漆黑的眼瞳静静注视着这方天地。
浑身血污顺着雨水冲刷消散,显露出底下伤痕累累的身躯,横在胸膛的巨大十字伤口破开皮骨,剥落出内里的脏器,几乎将他整个人分成四块。
一声琴响。
昂昂然不可一世,煌煌然壮阔哉。
李慎提刀仰首——
狂笑。
第79章 狂笑三声(上)
小时候,李慎在雁湖旁同镇上的孩子打架,他们笑话他是个没爹的野种,将他按在地上,要拿小刀去割他继承自母亲精灵种血统的尖耳朵。孩子间的恶作剧有时也残酷的可怕,他捂着血流不止的耳朵回到家,自己给伤口上药止血,然后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
提着菜刀的李慎在家门口被人拦住,是镇上卖酒的余老头。
“一点口角便提刀杀人,我看你改名叫李莽算了。”
余老头夺走了他的刀,看着他直到他母亲从镇上回来,母亲听余老头说了事情始末,并没责备李慎,而是叫他去屋里坐着,等她做饭。
“慎这个字,是一颗真心。”母亲将他胡乱包扎起的伤口拆开,重新清洗上药,轻声对他道,“我是希望你能抱着一颗真心待人,才给你起这个名字。”
“你真心待人,也必会有人真心待你,旁人如何中伤诋毁,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你只要记得,不去辜负那些真心待你的人,不要叫他们为你伤心难过……”
李慎的视线在场边人身上一一扫过。
露出了欣喜笑颜的杨宝宝,黑伞下不言不语的林国,还有楼角上,抱琴而坐的海棠。他们会在这里,都是为了他,不希望他死去。
而他会在这里,也只是为了那一颗真心。
纷纷而落的雨滴击打在面上,李慎合上眼,又睁开。
他抬手,托住了雨幕,将它一点点向上托起。被停滞在半空的雨滴渐渐连成了片,在众人头顶变做一方翻滚的汪洋。
李慎手托着这片雨的海洋,抬眼望向站在对面的黑帝斯。
老人露出感慨的神情,缓缓鼓了两下掌。
“可喜,可贺。”
李慎笑。
“这话听着可真违心。”他笑道,扬了扬手,那泼天雨幕便朝着黑帝斯砸下,将对方里里外外浇了个透,砸成一只落汤鸡。
场边有人噗嗤笑出声,杨宝宝这个小叛徒慌张捂住嘴,却哪能逃得过场中两人敏锐视线。心口被补了一刀的黑帝斯哀怨的瞅了她一眼,扭头冲李慎跳脚道:“别嚣张啊你,老夫这下要动真格的了!”
“你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