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将李慎留在身边,无论是欺骗还是强迫,都得李慎愿意配合才行。这就好比两个人下棋,白棋胜券在握,将黑棋团团包围,逼迫的无路可走……然而黑棋除了认输,还可以选择掀桌。
——爱也好,恨也罢,总归是两个人的事情。
李慎不陪他玩了。
风无声吹过,青色麦穗摇晃着一根根细长的须丝,发出近乎无声的微小碎响。这本是个安静的午后,最适合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在摇椅上悠闲小憩,也可以撑着钓竿,靠在树荫下打瞌睡,又或者搂着心爱的人,哪怕沉默也是美好。
可这终究不是个那么美好的世界。
“我不会再……对你抱有期望。”
庚衍的话音像是敲打在软垫上的锤子,不响亮,很沉,也很重。他冷漠的注视着向自己举起刀刃的李慎,肉眼看不见的源流在他身旁安静的起伏,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平静的表面下是汹涌暗潮。
寻找李慎的这些天里,他想了很多。或许是枫露宫中李慎的表现给了他错觉,又或许是被心中的渴望扰乱了理智,叫他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待……托了这场波折的福,庚衍终于反省过来,认清了自己与李慎之间那条眼下还根本无法跨越的鸿沟。
在他实现自己的野心,拿下长安之前,他与李慎都无可避免的站在截然相反的立场上。在这件事情上,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并没什么分别。虽然他将李慎这个对手提前拉出了场外,但场上的胜负却还未揭晓,对方随时都可能重新入场。
不解决掉这个根本性的矛盾,庚衍的一切期待都是徒劳,都是泡影。
海浪般的源流从四面八方涌向李慎,庚衍抬起手,轻轻向下压了压。对他来说,李慎拿着刀或者空手,穿着战甲或者裸身,根本没有任何区别。此时的李慎,连与他拼命的资格都没有。
只能像条狗一样趴在那里。
庚衍并不喜欢看李慎露出这样狼狈又丑陋的模样,但他别无选择,并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要将对方牢牢锁住,真正的囚禁起来,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被无形的源流压制在地面的李慎用力咬紧牙关,每一寸骨骼都在这股重压下痛苦的颤抖,庚衍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托起了他的下巴。
“我……”
未能说出口的爱字被一道血色的闪电逼回了喉咙,令两人都不感到陌生的凄厉鸦鸣在远处响起,时间像是被凭空剪掉了一截,那声音突然便到了眼前。
一只张开了巨大羽翼的血色乌鸦,狠狠扑向庚衍面门。在李慎的视线中,先是闪过一片刺眼的红芒,随即在庚衍原本的位置,出现了一双暗银色的金属战靴。
庚衍被血鸦逼退,压制在李慎身上的源流也随之消失,他撑着地面摇晃着站起身,看向站在眼前的人。
对方穿着一身暗银色的战甲,倒扛着那只名叫三尺的血色长枪,黑漆漆的枪口斜指向天空,用左手掀开头上的战盔,露出底下那张有些疲惫,却依然笑着的英俊面孔。
他冲着站在数米外,刚刚用源流将血鸦磨散的庚衍笑着打了个招呼。
“哟,庚帅,您也来西陆旅游?”
庚衍蹙起眉,显然是没料到封河会出现在这里,虽说封河只是个仙路九步,但要论难缠程度,与废了源脉前的李慎也有一拼。而且庚衍还注意到了对方身上那套战甲,如果他没认错,这应该是之前被杜忠带走,辉光三神甲之一的,侠客行。
杜忠失踪时庚衍身在北地,他手下的情报网络也没能查出对方究竟落在了谁手里,被彻底洗脑的杜忠出卖他的可能性很低,但终究不是全无可能。庚衍看着封河身上的战甲,脑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冷漠开口道:“这里不关你的事,不想死就立刻离开。”
“啧啧。”封河咂嘴摇头一脸嘲讽,扛着枪冲庚衍翻了白眼,“我说庚帅,我知道你对李慎有点那什么意思,但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谈恋爱嘛,干嘛要打打杀杀的……”
他说着话扭脸看了看李慎,脸上又泛出笑容来,冲人嘟哝道:“活着呢?”
李慎点点头,心情说不上是喜悦还是激动,总之,封河来了,他很高兴。
两兄弟这边相视而笑,另一头被封河调侃了一通的庚衍却抬起头,望向封河来时的方向。只见一道漆黑的身影从远处疾掠而来,片刻后就出现在了这片麦田中。
黑袍,白发,老菊花脸,原血屠不死宰相,黑帝斯是也。
老头落地后瞟瞟场中景象,抬起手擦了擦脑门上不存在的汗水,笑呵呵冲庚衍点点头:“哟,好巧,庚帅也来西陆旅游了?”
同一句话,封河还可能是不知情,但这老货就是摆了明在调戏庚衍了。多了封河与黑帝斯这个神坛,局面瞬间调转了个个,只要黑帝斯缠住庚衍,封河就能带李慎离开,他身上穿着神甲侠客行,单论速度,连庚衍也未必追得上。
更何况,还有一个此刻被庚衍命人纠缠住的李茶楼。
破坏掉大婚,从庚衍的眼皮底下救出李慎,还能在重重封锁下将李慎送出帝都,并找来了封河与黑帝斯和李茶楼共同接应,一手将阴谋和阳谋都玩的炉火纯青恰到好处,连庚衍也不得不承认,他小瞧了策划出这一切的副官。
下一刻,毫无预兆的,庚衍的身影从原地消失,出现在副官身旁。将保护目标放在李慎身上的封河和黑帝斯都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庚衍向副官伸出手。庚衍并不是想杀副官,至少,他没打算在李慎面前这么做。
然而李慎察觉到了,从庚衍的身影消失的那瞬间,他就突然向副官冲了出去。相对于场中的任何一个人而言,如今仅是天门的李慎的速度,都不值一提,哪怕他开启了战甲增幅。
可他还是冲出去了。
庚衍心中有些好笑,李慎嘴上说不在乎,但他真要对副官下手,对方保准第一个跟他玩命。庚衍不慌不忙掐着副官的脖颈将人提起,看向冲到面前的李慎,封河与黑帝斯反应虽然慢了一拍,但也已经追了上来,一左一右将李慎拦在身后。
结果拦了个空。
短刀上滴淌着血液,李慎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田埂旁,他单手托着昏迷的副官,慢吞吞回过头来。
庚衍面色铁青,垂下被切断的右腕,眼中有着掩不住的震惊。在刚才那一瞬间,李慎展现出的力量与速度毫无疑问,是仙路,并且至少是仙路六步以上。
——这才过了几天?
封河与黑帝斯也是知道李慎源脉被废了的,此时同样心中惊讶。不过他们的震惊远远无法与庚衍相比,作为最了解李慎身体情况的人,庚衍实在难以相信对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重新修炼回仙路,要知道正常人被废了源脉,重新修炼的难度比之前何止增加十倍,甚至百倍。
但事实就摆在这里,庚衍被切断的右手就是明证,仙路六步以下,哪怕开启战甲增幅,也不可能伤得了他。
封河最先从惊讶中反应过来,一闪身掠到李慎身旁,提防着庚衍会继续出手。黑帝斯则与庚衍面对面站着,微笑着捋了捋颌下胡须。李慎突然发威救出副官,庚衍最后能扳回局面的筹码也没了,正所谓见好便收,迟则生变,他们差不多也该走了。
黑帝斯笑着开口道:“庚帅……”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站在封河身边的李慎突然喷出了一口血。三双眼睛同时集中到李慎身上,封河急忙从对方手中接过副官,将向下脱力跪倒的李慎搀扶住。
“喂,没事吧你?”封河扶着李慎坐到地上,看着对方脸上一条条蔓延出的金色纹路,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那感觉就像是他第一次在自己身上发现了血咒的存在,是生命本能发出的排斥与厌恶,告诉他这是不祥的,会要他命的东西。
李慎虚弱的睁着眼,血液从他闭合的右眼中涌出,在刚才那一瞬间他自己也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突然感觉到体内充盈的力量,便顺势救下了副官。他抬起脱力的右手,摸上自己的右眼,眼皮下面原本应该有的东西,不见了。
金色的纹路从他的脸上蔓延到脖颈,顺着肩膀爬上手臂,一直延伸到掌心。李慎怔怔看着掌心那一道刺眼的金线,源脉废掉后,这玩意便缩进了他的右眼,一直都表现的很安分,他几乎要忘了它的存在。
刚才李慎突然爆发的力量,就是来自于它。而眼下它正在从李慎身上讨回自己失去的能量,密密麻麻的金线缠绕着李慎心脏里那颗重新结出的源核,疯狂吸食着里面的源能,而这还远远不够,得不到满足的它将触手延伸到李慎的全身,竭力吸收着他的生命力。
李慎的右手无力的落下,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封河在耳边的叫声也模糊起来,他隐约听见了庚衍的声音。
庚衍说,把他交给我,只有我能救他。
封河没答话,似乎在判断这话里的真实性,黑帝斯也收起嬉笑面孔,赶到李慎身边蹲下,神色凝重的观察着出现在其身体表面的这些金线。庚衍站在后面,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李慎的脸,语速飞快的解释道:“这是云响空自爆时灌入他体内的异种能量,会吸食李慎的源能壮大自身,同时也在侵蚀他的身体,我有办法暂时抑制住它,但必须让我带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