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转折的太突兀,布十一时间也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低声道:“他是黑爷的人。”
李慎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到广场边的停车场,两人分开上各自的车,一辆小越野跟着一辆黑色商务车,往南城的方向驶去。在车上,副官一边开着车,一边对李慎道:“爷,照您的意思,已经将李西风送出城了。眼下这境况不好安排空艇,所以我让人护送他走陆路,最迟十天,应该就能到别府。”
“你安排好就行。”李慎道,扭头注视着车窗外的景象,有些不易察觉的走神。
就在昨天这个时候,他才从东极崖动身返回长安。临行时守崖人说要送他一程,于是在一阵有些熟悉的翻天覆地眩晕感后,李慎睁开眼,发现自己倒挂在一棵树枝上,底下是一望无际白扑扑的云海。
等满心懵逼的李慎搞清楚情况,才知道自己一眨眼从东极崖,被丢到了中土与东荒的边界附近。虽然降落地点出了点问题,但悬崖什么的,至少比落在大妈腿上强。边境附近到处是逃难而来的难民,方陆五域中向来以中土最为富庶,或许是享受了太久的和平生活,这些难民并没培养出相应的逃难气质,一个个衣着体面穿金戴银,看着不像是逃难,反倒像去旅游。
李慎一边赶路,一边从这些难民口中得知了不少中土各地的消息。与光明帝国交界的最西线已经彻底沦陷,被帝国的常规戍卫军团全面进驻,那些投降的自治领并没得到什么优待,但至少保住了自家性命。极为稀少的选择了顽强抵抗的自治领,最终都被帝国战舰的凶狠炮火夷为平地,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而他们所指望的来自长安城的支援,却显得迟缓而无力,鼎鼎大名的长安佣兵在帝国的军队面前,似乎有点名不副实。
随后,他得知了帝国皇帝被刺杀的消息。这种明摆了扯淡的消息,李慎听了只想笑,他还真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办法,能在一瞬间杀死一名神坛。但这样的消息既然被广为流传开,自然不是空穴来风,李慎知道长安那边必然是发生了变故,所以加快速度星夜兼程,终于在今天早上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一只脚踏进了长安城。
然后他在古柏路李府,找到了趴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副官。
“爷,血屠会馆到了。”副官停下车,开口将李慎从沉思中唤醒,他走下车绕到另一边替李慎拉开车门,刻意压低了声音道:“等下要是情况不对,您记得给我打个电话,我就先回去了。”
李慎没听懂,皱眉道:“你说什么?”
副官看一眼从另一辆车上走下来的布十,眼神可疑的左右飘了一下,含糊道:“没什么,您就当我啥都没说吧。”
布十笑着走到李慎面前,伸手请他进去,这座会馆李慎来过不少回,着实谈不上陌生。但每当回忆起这座会馆,他记忆中缺失的那一块就会冒出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而这一切都与里面正在等待他的那位血族女皇有关。
“还记得上一次,也是我给您引的路。”布十突然开口道,话音里藏着些黯然,“黑爷总是说,万事万物有始有终,人人如此,这座城也是如此……但他终究是最喜欢长安的,喜欢到不忍心看它消失。”
李慎已经从副官口中得知了黑帝斯的死讯,在长安这些年,他从一个莽然无知的山野少年,变成了如今的李慎,这其中对他影响最深的三个人,第一个自然是庚衍,其次则是杨火星,而最后一位,就是黑帝斯。无论是出自善意还是恶意,这位充满智慧的老人教会了他许多东西。
“能为想要守护的东西战死,也是一件幸事。”李慎道。
布十点头笑了笑,不再开口,引着李慎来到位于会馆北角的一座偏殿内,停在入口外,请李慎自己进去。殿门内垂着透明的纱帐,李慎掀开纱帐,鼻端就嗅到了一股甜腻的香气,他沿着殿内的通道向里走,香气变得愈发浓重,当他绕过面前出现的转角,抬起头,便看见了斜靠在宽大软榻上的血族女皇。
绝世妖娆不足以形容,此般尤物,世间绝无仅有。
纵然以李慎的心志,也有一瞬间的失神。卧榻上的女皇撑起上身,有些慵懒的看着走进来的李慎,唇角微微掠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你来了。”
“嗯。”
李慎停在软塌前数米之外,对方身上萦绕着的那股甜腻的浓香,让他有点不太舒服,本能的不想靠得太近。不是说他对女人的脂粉香有什么排斥,只是那股味道,给他一种熟悉却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的感觉,是生理本能的不适应。
“我听布十说,你的身体已经好了?”女皇侧着半张脸,那双猩红的眼瞳竟显得干净而纯真,“那个异种能量的问题,彻底解决了吗?确定不会再有后遗症?”
她这样熟悉而自然的态度,令李慎感觉十分违和,毕竟两人除了上次那仅有的一面,可以说是完全的陌生人。或许是察觉出李慎的不自在,女皇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翻身从榻上坐起,光脚踩着地板一步步走到李慎面前。
她伸手摸向李慎的脸,见李慎并没有闪避,于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此。”她微笑道,用指尖轻轻抚摸着李慎的面颊,“我可以把他交给你,但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我要你娶我。”
李慎点点头,平静道:“好,我答应你。”
………………
圆形的池子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黑红色半稠状液体,是陈旧血液与新鲜血液的混合产物。一走进这间地牢,腥腻而恶臭的气味便扑面而来,李慎皱眉看着那个血池,他听说过一些血族的传闻,传闻中血族会将捕捉来的人类浸泡到血池里,改造成血奴,血奴在体质上仍然是人类,但却具备了一部分血族的特性,比如畏惧阳光,还有对上级血族的绝对服从。
血池旁钉着一只铁桩,从桩身中延伸出的粗壮锁链另一端沉进了血池,引领李慎来此的蒙面侍从走到血池旁,弯下腰将锁链从血池里用力扯出。
一个包裹在血浆里的人影被拽出了血池,落到池边的地面上,他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看上去已经没有了呼吸,从血浆里裸露出的不是皮肤,而是同样鲜红的血肉。
“他的转化还没有完成,现在非常脆弱。”蒙着面孔的侍从对李慎道,“照射到阳光会令他感到剧痛,在新生的皮肤长出来前,请务必不要让他直接接触到阳光,否则他可能会因为过于痛楚而死亡。”
李慎沉默的站在原地,注视着趴在地上的庚衍。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反正有那么一小会,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半晌,李慎脱掉制服大衣,走过去,将地上的人用大衣裹住,抱进怀里。可能是被突然的摩擦刺痛到,庚衍在李慎怀里挣动了一下。
“是我。”李慎开口道,抱着庚衍站起身,从一旁的侍从手中结果遮光用的蒙布,将怀中人从头到脚牢牢盖住。在这个过程中,庚衍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李慎抱着他迈开脚步,走出地牢,接触到外面阳光的瞬间,他才猛然抖动了一下。
李慎没想到庚衍会对阳光这么敏感,以对方的性情,如果不是疼得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绝不会有这样的举动。
“你要是想死的话,我可以帮你把布揭开。”他抱着庚衍向外走去,低声说道,“变成废人的滋味我很清楚,而接下来你将失去你的身份、地位、权力、名誉……你将一无所有。”
“即便这样你也想活下去的话,我会保护你……但如果你想死,我不会阻拦。”
在李慎平静的甚至有些冷漠的话语中,被包裹在蒙布中的庚衍疲倦的睁开眼睛,他动了动僵硬的脖颈,合上眼,将头枕到李慎的肩膀上。
阳光静静洒落,李慎抱着庚衍,沉默的走向前方。
第184章 一败涂地的爱
光明帝国皇帝被刺杀的消息已经在中土境内传开,不少携家带口逃到东荒边境的中土人都停下来观望,虽然皇帝死了与帝国退兵没有必然联系,但皇帝都死了,还要打什么仗呢?
长安城的局势依然有些诡异,眼下最热门的话题无疑是庚衍的落马和李慎的归来。李慎死而复生,联合辉光与血屠,将庚衍打落神坛,攫取了庚军的大权,这事儿叫不少人惊掉了下巴。无论这其中有怎样不为人知的内情,但事实是李慎的确取代庚衍成为了庚军的新首领,并且用雷厉风行的手段对庚军内部进行了大清洗,一大批不愿意服从他,包括耿连成在内的人,都被干脆利落的剥夺了手中权力,逐出庚军。经此一劫,庚军原本的骨干死的死走的走,那些熟面孔几乎都不复存在,李慎提拔了一批年轻干部,整体来说,庚军的势力有所衰弱,但还算平稳的度过了这次权力对接。
于是长安人后知后觉的发现,现在李慎手上有了庚军,他还是辉光李家的家主,辉光表面上的首领李慕白是他同爹不同妈的亲弟弟,据说还是他一手扶植的傀儡。血屠的回归似乎也与李慎有扯不清的关系,所以大家掐着指头算一算,如今握在李慎手里的力量,似乎比庚衍最强盛时还要多上几分?也就是说,倒了一个庚衍,长安又要迎来属于李慎的时代?
众皆默然。
古柏路的李府再一次有了人气,虽然城外帝国的大军仍未退走,可胆子比天还大的长安商人已经琢磨起战后复兴的商机。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战争可谓将整个中土进行了一次大洗牌,一旦帝国军队撤走,长安这边的反攻倒算也就画上日程,到时候抢夺回来的土地自然不可能物归原主,具体会怎样还真是叫人想一想都觉得眼红心热。公会已经宣布会在近日内举行新任会长的选举,正如同庚衍那时一样,这次的选举同样毫无悬念,又因为是战时的缘故,原本不掌实权的会长一职也多了许多分量,赶着来巴结新任会长的人有如过江之鲫,那叫一个源源不绝。
李慎却没多少心思来搭理他们,他忙着重整庚军和清算手上的力量,还得抽出心思来处理一些杂七杂八的破事。比如在议事殿里被他当众打得尸骨无存的风连城,死了首领的军火联盟虽然没有跳出来给李慎找事,但新任首领的选举进行的非常不顺利,原本属于风连城的一派和反对其的另一派几乎闹到兵戈相见的地步,连人望极高的黄沙被请去做仲裁也不顶用,最终是李慎亲自上门,一句话将反对风连城的一派推上首领的位置,有异议的,格杀勿论。
杀伐霸道,这是长安人所熟悉的,李慎的作风。
让他烦心的事还不止这一件,副官回报说,李西风在路上甩开他派去的人,一个人偷偷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中土与东荒的边境上如今到处是难民,全是些陌生面孔,李西风要是乔装混进去,一时半会,也很难把人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