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淳变得在意起来,听课也变得心不在焉,被老师点名批评了好几次。
他感觉到愈发的不安,想要求助,却不知道怎么让大人们相信自己,也突然觉得,大人们也并不是都可以相信。
最终安淳借口去厕所溜出了学校,这是他第一次逃课,也是他第一次靠自己的意识去做违反大人们规定的规则的事情。
但他却没有感到恐惧,向着目标的地点飞快地奔跑着,一路上心情愈发得坚定。
他和季凌,他们做过约定,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安淳跑到了离家不远处的小广场,那是他和季凌刚成为朋友时最喜欢来的地方,那里有一块形状很奇怪的大石头,他们很喜欢比赛谁先爬到石头上,虽然自己总是会输,但每次比赛过后,两人总是会背靠背坐在石头上,季凌总是会给他讲一些他从未听闻过的有趣的事情。
那是他和朋友在一起最最快乐的时光。
而此时此刻,季凌就坐在那里,背对着他,目光放在远处不知名的地方。
安淳惊喜地瞪了瞪眼睛,放缓了脚步,理顺了奔跑过后有些不自然的呼吸,然后才走了过去。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那个坐在高出的背影,却很坚定地大声叫出了他的名字:“季凌!”
石头上的人肩膀微动,过了几秒才扭过了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突然笑了起来,接着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向他伸出一只手,说道:“上来。”
安淳高兴极了,仿佛握住眼前那只手,爬上那块石头,他和他最好的朋友,便可以回到最快乐的那段时光。
他毫不犹豫地把手伸了过去,两只小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安淳露出了多日以来第一个从心底里发出的笑容,随后借着季凌的力顺利爬上了石头。
夕阳是金黄色的余韵,两人肩并肩地站着,谁也没有说话,对着天空的方向看了良久。
“真好看。”季凌微启的双唇突然出声,声音很轻,轻到安淳都不确定他刚才究竟是幻觉,还是季凌真的出了声。
“你爸爸真的来看你了吗?”安淳就着机会打破了沉默,“老师说你爸爸从国外回来了,你爸爸的事情,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话音未落,季凌的身体便像是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幅度很大,这次安淳确信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觉得奇怪,他想问问季凌究竟怎么了,但他还没有开口,却听季凌说道:“对,我父亲来了,不是来看我,是来接我。”
安淳小小的脑袋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天才能重新发出声音:“季凌……你要走了吗?”他的声音有些小,语调里是难以掩饰的失落,他想,是自己的错吗?是因为自己,才让季凌失望,想要离开吗?
他想要道歉,想要和季凌重归于好,想要他们再次成为最好的朋友。
他不想让季凌走,不想让他离开。
季凌也转过身,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正当安淳还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肩膀上突然传来一阵力,他小小的身体被往前轻轻带了一下,还没有站稳,嘴唇上就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季凌亲了他,虽然只是轻轻一啄,但足以让安淳的大脑当机。
他恍惚间听见了季凌的声音:“大人们都是这么对待喜欢的人的。”
喜欢?因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吗……?
安淳无法理解,他茫然地看向季凌,却在目光对上的一瞬间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季凌突然变得陌生了起来,他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副表情,下巴轻抬,嘴角微微扯着,神情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倨傲。
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他真的是季凌吗?
安淳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厌恶、轻蔑,伴随着像是被强行拉扯开的距离感。
安淳说不出话了,他听见季凌冷嘲似的笑声,听见季凌用万分厌烦的语调对他说出了异常凶狠恶毒的话:“刚才是逗你的,你该不会当真了吧?真我想跟你当朋友?你是白痴吗?起初还有点意思,现在我可是烦透你了,亏你还能恬不知耻地又凑过来,就这么寂寞吗?”
净是些听不懂的话。安淳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心里这么想着。
他是真的不懂,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为什么季凌会变得陌生,会说这样他听不懂的话,是他……又做错什么了吗?
“我们……还能当朋友吗?”
他终于还是把心底最在意的一件事问出了口,却发现季凌看他的眼神又变了,仿佛慌张,又仿佛苦恼,最后尽数化作厌恶,就好像自己是一件不能触碰,必须要远离的东西。
季凌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在他落地失去意识之前,听到了扯断他最后一丝希望的声音:“朋友游戏,结束了。”
安淳昏睡了两天,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表情惊喜眼睛却通红的母亲。
母亲抱了他很久很久,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般,直到他感觉有些轻微地呼吸困难,才放开了他。
母亲给他端来了一碗稀粥,一勺一勺地吹凉了喂他,在他的耳边唠唠叨叨地说着话。
她说,他从石头上摔下来的那一天,是因为季凌的通知,他才能及时获救。
安淳的目光放得很低,提到这个名字,嘴里的粥也咽不下了,大家都知道是季凌救了他,却没有人知道,也正是季凌伤害了他。
但是,季凌呢?已经离开了吗?
事实上,季凌在他昏睡的这两天里,重新回到了学校,正常地上课放学,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安淳无法理解,也不想再去思考,所发生的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觉得自己仿佛终于清醒过来,没有什么所谓的最好的朋友,他不需要朋友,只要有爱他的父母,只要有家,就够了。
于是这么想着的他,也很快地恢复了精神,重新回到了学校,继续着他最初按部就班的学习生活。
他本以为这样的生活是可以继续的。
但是那天放学后,他在自家房屋不远处的拐角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没有多想,高声呼唤着父亲跑了过去,也没有发现父亲在看到他时神情里的那一抹一闪而逝的慌张。
只要有父亲,他就什么都不怕。
父亲牵起了他的手,像往常一样冲他笑,两人走出拐角,往名为“家”的地方走去。
他不愿再理会其他与他无关的一切,包括那辆停在拐角另一侧的那辆异常违和的高级轿车,还有站在轿车旁那个穿着高级西装,目送着他们回家的中年男人。
回到家之后,他才想起询问父亲,为什么会站在拐角的地方,是在等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