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娃娃见叶迟出神,小短手拍了拍他的胸,叶迟向它看去, 见它眉目弯弯一脸可爱, 两个小辫子依然软软垂着,一点一点似是邀请。
叶迟顺手摸了一把,总算找到点真实的触感,随即喃喃道:“金乌……”
正这时,雕花圆门无声开启, 门外月光如霜,落在翠竹深深的庭院里,院中有一方静默浅水, 水中浮着几多婀娜盛放的睡莲。
细长重瓣光艳照人,像把月华系数收进了里面,十分水灵。
门口却不见人。
叶迟听到一阵轻巧的“哒哒”声,像小木马在地上踏步,他往下一瞧,一个两尺两长的木人娃娃停在他床边,头顶一只莲花碗,碗里盛着碧莹莹的汤水,里头滚了几只白胖的莲子。
叶迟摸不着头脑:“给我的?”
木人脑袋点了点,莲花碗中的汤水晃了晃,叶迟怕它洒出来,赶紧端起来,不明就里的跟一只木人道谢:“多谢。”
木人脑袋滴溜溜转了一圈,浓墨勾勒的眉眼弯弯,竟跟鬼娃娃有几分形似。
叶迟“咦”了一声,不做声的拿掉莲花碗中的瓷勺,“咕嘟咕嘟”把碗里奇怪的汤水一并喝光。
那水入口清凉,十分醒神,他额头安息木轮廓显了显,叶迟脑中忽然就起了奇怪的感觉,似乎是感应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他,就在屋外。
他把莲花碗重又放回木人脑袋,木人冲他点了个头,“哒哒”的出了屋,见他一直瞧着屋外,竟十分通人性的没掩门。
叶迟披衣起来,他抱着鬼娃娃缓步行过圆门,那圆门是两尾阴阳鱼的门阖,门上雕着花纹,叶迟细看之下心中一惊,那竟然是曾经在鬼娃娃的封符上见过的凶星飞廉。
再一想刚才所见木人神行,叶迟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这里极有可能是鬼娃娃生母圣姑姑的住所——老母殿。
眼下他身在老母殿,难道是圣姑姑出手相救?
叶迟手指漫不经心的拂过飞廉图纹,眼睛却很快被翠竹池旁的一个白衣人影吸引住。
他手下一顿,心里不轻不重的一跳,迈步往那人走去。
走到一丈之外,他停住身形,额心勾玉又显,叶迟终于觉出奇怪,抬手按了按,却按不出有异,但脑子里就是能反应出面前这人的心绪。
他的心在他靠近的一瞬间跳乱了。
叶迟忽然注意到池中自己的倒影,按着额心的手指间竟然有一抹亮色,他缓缓的移开手指,那块勾玉的轮廓就浮现了出来,轮廓边缘像渡了层金砂,在他额间隐隐流转,庄严似有宝相。
他呆呆的道:“这是什么?”
殷玄弋终于转过身来,他眉目十分平静,看着叶迟淡淡道:“是安息木。”他迈步往叶迟靠近,食指与中指点上他额心,叶迟立刻感觉那若有似无的心跳一下强烈起来,他看着殷玄弋漆黑的眼珠,一时沉默不言。
殷玄弋又说:“圣姑姑将安息木安于你额间,从此以后你将不再受到邪煞的侵扰。”
叶迟几乎就要脱口问他:“金乌呢?”
那个连揍人都留一手不伤人命的金乌,真的回是世人所传杀戮无数的赤焰金乌吗?
叶迟终于冷下脸道:“你骗我。”
殷玄弋触在叶迟额间的手指缩了一下,他慢慢收回手去,脸上依然看不出神色,漠然的说:“是,我骗你。”
叶迟定定看了他良久,忽然就笑了,他指着殷玄弋心脏的方向,一字一顿道:“你的心跳,太快了。”
殷玄弋眼睫微微动了动,没说话。
叶迟又道:“安息木一木双生,一舍之内可互为感应,你应该能知道我的想法。”他道,“你骗我,我当你有苦衷。”
叶迟突然上前一步轻轻搂住殷玄弋,脑袋搁到他肩膀,几近无声的说:“我以为你回不来了。”
殷玄弋呆呆的任他抱着,张了张口,半晌才道:“我以后再不骗你。”
叶迟却旋即放开他,他脸上赫然是得意,微眯了眼睛,笑容明亮,桃花眼中波光脉脉,紧紧盯着殷玄弋:“此话当真?”
殷玄弋暗暗摇头,却道:“当真。”
叶迟拿起他的手与他击了一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咸鱼了。”
殷玄弋低了低头,对叶迟打的比喻十分不敢苟同,突然,他耳边起了一点细小的声音,他往侧面看去,就见圣姑姑在门前盈盈而笑,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他见礼道:“晚辈殷玄弋,见过圣姑姑。”
骊山老母似是而非一笑:“恢复了就好。”
叶迟往他目光处一瞧,见一绣花簇锦的美艳女子往他们缓步轻挪,身后跟着两个笑脸木人,“哒哒”的发出连串脆响。
女子发做飞仙,身姿袅娜,走动间像仙子凌云飘至,当真是美得睁不开眼睛。
叶迟心想:“也不怪和尚要还俗,这等美人,若能倾心一付,恐怕佛祖都要动情。”
他赶紧也学着殷玄弋见了礼:“晚辈叶迟,见过天仙姐姐。”油嘴滑舌的痕迹十足,殷玄弋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
骊山老母“嗤”的一笑:“现在的小子,个个都喊老身姐姐,嘴倒是甜,可做事却没个分寸。”
叶迟眼珠一转,知道她意有所指,当即请罪道:“姐姐息怒,是我妄自托大,设了个糊涂计,想请君入瓮,实非得以。”他停了停,又道,“姐姐天人之姿,我们虽是假意成亲,但见了姐姐,你也无需撸他,他自会跟你走的。”
骊山老母不买他的帐:“小子莫要说笑。”
叶迟做惊讶状:“你歧视断袖?”
骊山老母:“……”她忽然笑了,眼睛却看向叶迟怀里的鬼娃娃,“你找的好主人,倒还算有趣,不至于闷坏了你。”
叶迟见她这样,心思一转,道:“晚辈一直有一事不明,还请圣姑姑指点。”
骊山老母道:“说来听听。”
叶迟把鬼娃娃抱出来:“晚辈知道它是从圣姑姑你肚子里而来,晚辈不明白的是,即便它生而有异,但尚且在肚子里时,你便从来护它,为何后来却要关它在庙里?这时候见面,又为何看不到你们有丝毫母子之情?”他见骊山老母状似思量,又道,“恕晚辈无礼,晚辈见你殿中木人,皆是它的形貌,可也是睹物思人。”
骊山老母眼神霎时冷了下来,她几乎是斥道:“你果真是胆大包天,有些事情也是你可以轻言?”
叶迟并不害怕,从容道:“有一句话,不知圣姑姑是否记得。‘神佛非吾心之所向,惟愿与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