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刺史在叹气声中,将到嘴的叹息吞了回去,“那其他霍乱病人的情绪如何?有没有崩溃?是什么想法?”
“情绪都不太好。张医师也觉得他们,活不了几天了。”
谭侍郎对廖刺史道:“不如让他们自己选择生死吧。如果自己都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和渴望,强制让他们活着,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廖刺史虽然不舍得让自己的百姓死,但也无力也无心阻止了,“让张医师配一副毒|药吧,让他们死得别那么痛苦。”
府兵领命而去。室内一片静默,众人的呼吸声在空气中飘荡。廖刺史和谭侍郎脱下官服,向着京城的方向,叩首。其他人也跟着他们行动,向北行礼。
顾元纬鼻子酸酸的。跪在后面,他能够感受到他们的责任感和愧疚感。尽管没有人说话,但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这一刻,一层忠君爱国的薄纱仿佛把他包裹了,净化着他的心灵。对大辉朝这个国家,他有了一点认同感,少了一点孤寂感。
段穹宇在养伤,一个人躺在通铺上。听到病人死亡的消息,他久久都没有说话。然后立即爬了起来,他要去看看那些死去的人。
“你不能去。”顾元纬压住他,“你有伤口,更容易感染细菌和病毒,很危险。”
白行坤、谭思明他们也让他不要去。
段穹宇坚持要去,“我离远一点就是了。我和他们每一个都说过话,不去送他们一程,我心里会不安的。”
大家拦不住他,只能拉着他过去。
到了现场,那些人身上,已经盖上了树枝和树叶。他们的尸体,不能就那样放着,不然疫情肯定会扩散。
无论篱笆里面,还是外面,都有百姓在哭泣。篱笆外,有一个僧人念着经文,敲着木鱼,在为亡者超度。
火点了起来,迅速蔓延成一个火堆,只是火堆下面,是曾经的朋友、亲人,众人哭得更大声了。有些人跟死者关系密切,哭得肝肠寸断。
即使是不相干的其他人,此刻也一脸肃穆,暗自念着经,或者祈祷着,愿他们下一世能够富贵吉祥、平安如意。
张医师配出毒|药之后,又死了一批人。最后只剩下十几人,苟延残喘。尽管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死亡,他们仍然坚持活着。
活着尽管痛苦,但他们想多看几眼自己的亲人朋友,想多和他们说几句话。
“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选择?”段穹宇问顾元纬。
“活着!”顾元纬毫不犹豫地回答,“也许有奇迹发生呢?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段穹宇定定地看着他,心里升起一股佩服。这个人为了活着,可以不要面子和尊严,他会这么选择,也在情理之中。
能够顽强地活着,这也是一种本事。古往今来,也有无数的伟人,熬过了逆境,获得了成功。
“如果是屈辱地活着,你也愿意吧。为什么?”
“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顾元纬做了个抛弃的动作,“什么都没了。你以为真的有投胎转世?就算真有投胎转世,失去了记忆的你,也不是你了。”
段穹宇想着自己的经历,呢喃道:“也许真有呢?”
顾元纬想着自己的经历,叹息道:“也许吧。可是你怎么知道,能一直有那样的好运?”
第38章 祈福
一直在管理采石和伐木的詹学名, 一直没有大展拳脚的机会,这一次,让他想出了个好办法——为那些死去的百姓祈福。
谭侍郎听说了之后, 和廖刺史一商议, 决定让大家都去祈福。人多力量大,每一个人点一炷香, 就能多一点香火,福气也就越大。
这将詹学名气得不行, 却也一个字也不敢抱怨, 还得帮着忙前忙后。为百姓祈福, 在这种大灾之后,也是常理,只是一般都在救灾之后。
谭侍郎说:“这也无妨, 我们离开之前,再举行一场。大灾大难面前,多多祈福是应该的,希望诸天神佛, 能够保佑大辉朝风调雨顺,所有的百姓安居乐业。”
祈福仪式就在黔州山上一座古刹永安寺里,虽然没有长阳城的护国寺大气恢弘, 但也清幽雅致。但是现在却没有清幽的感觉,因为永安寺从大灾发生之后,就收留了大批百姓。
段穹宇他们来到永安寺,就发现连山坡上都跪着百姓, 他们口里念念有词,跟着前面的和尚念着经。他们神色肃穆,十二万分地虔诚。
顾元纬心里满含同情,这些愚昧的人,在大灾面前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虚无的神佛。可是神佛如果真的存在,这一场大水,可能就是他们嬉闹或者打架酿成的灾祸。
段穹宇有点想落泪,人活于世,真是太不容易了。无论贫富贵贱,都有过不去的坎,可是大家都努力地在活下去,因为明天可能会变好。
在住持的安排下,他们跪在了大雄宝殿正殿里,跟着住持念着《大悲咒》,“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在整齐的诵经声、木鱼声中,段穹宇感觉自己的心灵得到了净化和升华。大慈大悲的南无观世音菩萨,希望您能听见世间遭受苦难的百姓的心声,他们如此虔诚地供奉于您,希望您能救助他们,脱离苦海。
顾元纬见众人都闭眼,虔诚地诵经,也只能按捺住不耐,跟着念经。
一个时辰过去,顾元纬腿都麻木了,他不时动动腿,看看周围的人,仍然一动不动地跪着,跪得那个标准,让他佩服不已。
尽管膝盖下面有蒲团,他能坚持半个时辰,已经是极限了,一个时辰,他的命都快要没了。他是刺史或者侍郎该多好,就不会让大家来受这个罪,又没什么用。
在家祭祖的时候,他都是叫苦、偷懒,父母也纵容他。
段穹宇仍然跟着住持反复念着《大悲咒》,不多念几遍,万一距离太远,还没传到观世音耳中,不是白费了。
顾元纬坚持不住,就坐在蒲团上,跟着念,其实他一点也听不懂。
中午他们吃了一点简单的斋饭,又继续诵经。顾元纬实在受不了,干脆借口自己肚子不舒服,请假休息去了。
按照计划,他们要祈福两天,一天念《大悲咒》,一天念《往生咒》。第二天,顾元纬不好意思继续病下去,又跟着跪经。
而送物资的人,换了一个——是季同来送的。中午吃饭的时候,季同将段穹宇拉到僻静之处,“你猜我给带什么来了?”
段穹宇也不等他拿出来,直接从他怀里掏,一边问道:“什么好东西?你怎么来送物资了?”
可能挠到季同的痒痒肉了,他弯着腰“哈哈”大笑,将段穹宇的手捉住,“我……我从《长阳报》上,才知道你竟然来这里了,所以就争到了这次机会,来看看你。”
“你别摸了,我给你拿。”季同有些受不了地道。
他从怀里掏出两包东西,放在一边的石桌上。段穹宇连忙打开,一包是油光发亮的金乳酥。他吞了口口水,又打开另一包,是香气扑鼻的卤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