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得一声, 月洞门连着墙壁一同轰然倒塌, 二层楼般高的傀儡碾压过花草树木,安静无声的站在了苏怀静身后,它看起来高大威武,沉寂而无声, 非木非铁,流光在它的外甲与脸颊上辗转过,像是正在沉睡的巨人。
而它的脸,看起来与易凤知似乎有些相似,可又有些许像是易擎,总体来讲,更像是成年后的易擎。
易凤知看起来有点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态打量着苏怀静,若有所思道:“小玩意?”
其实苏怀静也从来没见过傀儡的模样,所以一时间也被震住了,他可完全没想过系统给出的会是这么霸气的东西,事实上自从凤梧之后,他就没怎么想过高达这种方面的,还以为都是人形的,所以这会儿自己也有点没回过神来。
但是最终苏怀静还是厚着脸皮点了点头,故作平静道:“嗯。”
巨型傀儡造成的轰动引来了不少易家人,易凤知看了苏怀静两眼,便去为他打发掉这些麻烦了,庭院里便只剩下一具单膝跪地在苏怀静身后的傀儡,与苏怀静、闾丘真二人。闾丘真眉心的金色晶体比后世那个要更纯粹清澈的多,晶体之内似乎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日光下流转,苏怀静目不转睛的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张口问道:“你眉心的,便是龙晶石,对吗?”
这虽不是什么秘密,但显然眼前的女子并不知晓。
闾丘真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那具傀儡,这实在是做得完美无缺,就他所知,恐怕只有巫溪跟笑老可以相媲美,不过自然是没有那两位大家那般厉害。起码就资源上,倘若由巫溪与笑老来做,定然不至于要用到龙晶石,不过作为儿童的玩具来说,它实在完美无缺,甚至可以说是过于奢华了。
“擎儿如今才不过八岁,对如今的他而言,这傀儡也许并不合适。”闾丘真不算太婉转的说道,“更何况,擎儿过分活泼,倘若将自己弄伤了,怕是不太好。”好在苏怀静不知道他对自己有意,否则他一定怀疑对方完全不会泡妞,哪有想搭讪说这么扫兴的话的。
刚开口就是你送的礼物不太明智。
好在苏怀静自己也很清楚,他并未生气,反而微微笑了笑,淡淡道:“你是想说,擎儿冲动易怒,又焦躁好胜,倘若他得了这具傀儡,必定不会做什么明智之举,是吗?”闾丘真便有些讪讪,有时候话讲得太过明白,难免叫人觉得尴尬,但闾丘真又看了看静姑娘,只觉得她率真坦诚,像是浑然不知人情世故,不由得又爱又怜。
“不错。”闾丘真苦笑了声,有些局促的模样,叹声道,“擎儿的脾气,咱们都是清楚的。”
苏怀静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女人垂着头,眼眸像是琉璃般清澈,等笑完了方才开口道:“紧张什么,你又没有说错话。不错,擎儿他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了,连易凤知都管不住他,多少确实是有些被宠坏了,这是易凤知的错。”
话音刚落,刚刚解决完被傀儡惊动而来的易家人这件事的易凤知就回来了,他先是瞪了眼闾丘真,然后又看了一眼静姑娘,有些恼怒与无奈:“正如静姑娘所说,这傀儡对擎儿怕是有害无益,他性子暴烈,倘若送给他,还不知道要平添多少灾厄。”
“是啊,可咱们又有什么法子哄他。”苏怀静摇了摇头,平静道,“我自然希望他听你的话,可如今他连我都生气了,我还能指望你吗?”
闾丘真暗暗松了口气,他虽然早有预料,但直到此刻,他又真真实实的确认了一遍,这个女子的确非同一般,她说起话来一针见血的对象也绝非只有自己一个人,看到易凤知铁青的脸,他打心眼里感觉到了歉意与幸灾乐祸。
“对了,我还不曾问过。”为了转换这尴尬的气氛,易凤知异常识趣的忍耐了下来,闾丘真于是在心里为静姑娘又多添了一句非同凡响。
“你是想问擎儿为何生我的气吗?”苏怀静猜测如果有个抢答游戏,自己多半能得个冠军,再不济也是个亚军,不过这事儿其实也没有什么难猜的,易凤知之前来找自己的时候,他正在喝闷酒说了些神神鬼鬼的话,乱七八糟的,还好古代不存在疯人院跟精神病院,否则易凤知恐怕难免要动点心思。
易凤知一哑,随即点了点头,叹气道:“不错。”
“我说过,他近来一直在做噩梦。”苏怀静平静道,“我为了安慰他,便撒了些谎,他看穿了。”
“撒了些谎。”易凤知重复了一遍,目光有些深邃,他问道,“什么谎?”
苏怀静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擎儿梦见了咱们都不在了,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便撒谎说,不会的,咱们会陪着他一辈子,永远不会离开的。”
这话一出,易凤知就有些答不上来话了,他总不能怪罪苏怀静太过诚实,连撒谎都不会,但要他怪罪内心童真稚嫩的易擎,自然也是没有道理。然而天下总归都是如此,由生自死,父母亲友总归是有一日要离开的,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与孩子说这些事时,撒谎无可厚非,但被擎儿识穿,难免就有些尴尬了。
闾丘真在旁觉得颇有意思,眼前这两个人都是当世少见的大能,静姑娘修为已至元婴,加上她的手段,恐怕也非泛泛之辈,而易凤知更不必提。这两个人竟被易擎一个娃娃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如寻常凡人一般坐着困扰该如何教导孩子,然而正因如此,闾丘真才感觉到奇怪,静姑娘究竟为何要这般照顾易擎。
苏怀静将傀儡收了回去,目光一扬,忽然道:“擎儿出来了,我去找他,龙晶石一事之后再提。”
女人的身姿曼妙,广袖连云,如飞鹤冲天般拔地而起,轻轻跃起,盈盈落在墙头上,半点尘土也不沾,不过片刻便连影子都见不着了。苏怀静落在地面上的时候,易擎刚刚从屋子里出来没多久,女人轻轻挪步走过去,柔声道:“擎儿。”
“静姨。”易擎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颇为稀奇的打量着苏怀静,忽然低声笑了起来,一双漆黑的眼睛微微眯起,语调轻柔的唤道,“是你,静姨。”
自然是我。
苏怀静心里一跳,登时打了个激灵,想起这熟悉的腔调,神情顿时古怪了起来,然而他气息半点未乱,暗暗做了决定,便温声道:“擎儿,你怎么了吗?是不是还在怪我之前的事。”女人半跪下来,轻轻抚摸着易擎的眉骨,又说道,“那静姨对你道歉,好么?”
“这倒不必。”易擎伸手放在了苏怀静的手背上,看起来在犹豫甩开还是放下两个选择之中,他沉默了片刻,还是轻轻放了下来,平静道,“静姨,你今日怎么来找我了?”
“我瞧你好几日都不出门,心里很担心你。”苏怀静慢慢站起身来,淡淡道,“你最近怎么都不出门,憋在房间里不闷吗?”
易擎虎头虎脑的挠了挠头,眨巴了下眼睛,故作顽童模样道:“是有些闷了,所以我出来了呀。”
果然是易擎。
擎儿是不会这个模样的,那孩子正因稚嫩冲动,因此在苏怀静面前总想装得成熟稳重,所以从不会在他的静姨面前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举动。苏怀静慢悠悠的摸了摸易擎的头,若有所思,擎儿尚且年幼,他有时候生了气,不愿意跟静姨说,也不想跟他父亲吵架,就会去易家的似光湖旁一棵大树上打麻雀,久而久之,就成了他一人的小天地。
似光湖那栖息着许多鸟类,还有一棵巨木,倘若苏怀静没有猜错,易擎近日应当会去那儿静静心。
如果苏怀静想要试探易擎是否真的是后世那个易擎,是不是真的拿回来了自己的记忆,似光湖也的确是个不错的地点。
毕竟那里足够安全。
蹲点大概蹲了两三天,易擎才终于来到似光湖。
期间苏怀静还特意找易凤知问了问情况,才知道易擎这几日看见他就跑,与往日的暴躁相差甚远,他心里便越来越敲定这个易擎铁定是想起什么了,又或者说,已经完全融合成了后世由苏怀静所熟悉的那个易擎了。
所谓近乡情怯,易擎对易凤知的感情何等复杂,与此也相差不大,因此他才会不敢面对易凤知。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易擎的狡猾也会远远超过他作为一个完全懵懂无知的幼童时的程度,好在这会儿苏怀静只想跟他坦白结盟,否则他对易擎处处小心戒备,提防不已,易擎本身倒也罢了,要是落在易凤知眼里,不知要惹出多少是非。
芳草萋萋,零星的点缀着些许花儿,似光湖连着天地,像一面巨大的水镜,两旁重峦叠嶂,浓雾在水面上弥漫,一眼望去颇有水墨画的意境。
易擎其实本没打算来此,然而他的确不能总是躲在房间之中,需要有一个地方让他宣泄一二,缓缓气。
而似光湖正是这样一个好地方。
易擎幼年的时候很爱来此,对着山光水色大吼大叫,以此来发泄自己的怨愤与不满,只不过后来年纪渐长,便也就此作罢。他已渐渐长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将这个幼年时的小天地轻而易举的抛弃在身后,放下那些天真稚嫩的过去。
似光湖其实与易擎记忆中相差的并不大,真正叫他烦恼的是静姐。
在梦境之中,他曾经恍惚的梦到过静姐这个女人,那时的易擎只以为对方是他寄托在姒明月身上的期望还未曾放下的一个缩影。可是按照如今的记忆之中,却未必如此,这个女人的的确确陪伴着自己的幼年成长,为何回返千年之前,他多多少少有点眉目,静姐的来历似乎也有了合适又恰当的理由说明。
魂灯虽然保护了易擎许许多多年,但是毕竟一次又一次的被强迫夺舍他人,早已让易擎的三魂七魄饱受折磨,痛苦不堪,在岁月的长河里,许多记忆的消失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可是唯一不该的是,他的确对静姐毫无任何熟悉之感。
所有的记忆,哪怕遗忘,只要再度重逢总归是有迹可循的,可是唯独静姐,他毫无半分熟稔。
易擎若有所思的走了许久,不片刻便来到了似光湖外,这会月儿盈盈,照得格外清楚,一道俏丽的倩影坐在水边,长裙拖曳在地上,像是云朵落在花草丛中,女子微微弓着身子,仿佛搭在弓上蓄势待发的箭矢,这背影倒是很熟悉。
是静姐。
易擎暗叫一声糟糕,他虽然有这数年来的记忆,但是静姨是静姨,静姐是静姐,要知道后世静姐对他可算不上体贴备至,两人感情也是淡淡的;然而静姨不同,静姨陪伴了他八年,与他如同母亲也无差别,他能轻而易举的应付静姐,可不能那么对待静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