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阳手心里冒了汗,他没打算跑——根本就跑不掉。
小厮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半晌后他平波不惊的脸终于动了,那张清隽的少年面孔上缓慢的扯出了一个微笑,像是个纸糊的面具,忽然被从中劈开,阴森森的吓人,“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他能说话。
少年还没有发育完全的身躯,面容中带着一点稚嫩,张嘴说话的时候……却是低沉喑哑的成年男性的声音。
怪不得不开口。
逢天悦跟纵月厮混多年,早就将她脱皮拆骨的本事学到了手,只是声音难以伪装,干脆就装了个哑巴,不开口,自然就不会露出马脚。
“很早之前。”邢阳的手指微不可见的蜷缩了一下,看透了是一回事儿,说出来、当面撕是另一回事儿,“阿澜阿水……现在稳定不下来,离开的时候又不想让我乱走,自然会找人来照看。能给人钻空子的地方太多了。”
逢天悦点了点头,他往前走一步,骨骼噼里啪啦作响,几息后身形暴涨,仿佛将数年浓缩、一步就走完,外皮骤然脱落,露出了那张笑意吟吟的真面孔。
“继续,”他笑道,“接着往下说,不是还没讲到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么?”
“……”
能怎么认出来?就这样认出来的。可能就是几个小举动,又或者是偶然间的一句话,神墟中几百年走过去了,可能连逢天悦自己都记不清那时候他是怎样一个姿态。但是邢阳记得。
此时天光乍破,逢天悦恍然道:“哦,我都忘了,你怕是没觉得过去多久吧?”他凑近一点:“你回去了……因为并蒂莲对么?我想也是,若是你还在这个世界,他们也不必千辛万苦寻找另外半株并蒂莲的踪迹。”
邢阳心里一跳,这短短的一瞬间他仿佛抓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伸出手、下意识的想要追问,逢天悦却忽然一抬腰,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狠狠往木窗上一按——
他抵着邢阳,单手端起那碗还温热的汤,笑着将碗沿递到了他嘴边,“不说了不说了,千辛万苦好歹再次见了面,提这种扫兴的事情做什么?来,先把汤喝完,凉了再喝、又得喊胃疼。”
邢阳厌恶的看了他一眼,移开了目光。
逢天悦骤然狠厉,手上力气加大,掐得邢阳闷哼了一声。
“我说,”他一把掐住邢阳的脸,阴桀道:“把这碗汤喝完。”
他用力越来越大,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邢阳干咳一声,最终还是低着头,就着他的手把汤喝完了。
“真乖。”逢天悦夸道:“乖了才有更好的待遇,你要是一早就开始闹腾,那戚观水离开的第二天,你就要跟着我提前出发了。现在倒也蛮不错,好歹在这里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邢阳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汤渍,眼角扫在地面上,就是不愿意抬头看他。
他从一开始就没指望着能等到戚观水或者戚观澜回来。第一次戚观澜几天没有出现,如果不是刚巧遇上遇明,说不定他早就被带走了;第二次戚观水又离开,逢天悦估计是有了打算,要在他回来前掳走他——
至于具体是在戚观水离开的第二天、还是在他归来的前一天,没有区别。
逢天悦自顾自的收拾好碗筷,单膝跪在床榻上叠好被子、拉好帷幕,再把桌椅板凳摆好,笑道:“走吧。”
他侧着身子,给邢阳抵开门,由着他走出去,再转身,将门关好锁紧,慢悠悠的也不见紧张,好像是即将远别的人在认真锁好自己的家门。
天刚亮,外边的气息也清醒,带着刚过夜的湿润,凉飕飕的扫过耳际;天上挂着一点曼丽的霞光,居然要比晚霞还要红。
邢阳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忽然问道:“我招你惹你了?为什么缠着我?”
逢天悦难得怔了一下,再开口时脸上带着调笑:“妙春峰上邢师弟以礼相待,此生难忘。”
邢阳嗤笑一声,明显不信。
“真要是说起来,也没什么。我看过那本小册子了,上边什么都写好了,开头、结局,寥寥几句话就定了命。我没找到我,但是找到了你的两个小心肝儿,真是让人羡慕,”逢天悦笑道:“说是要什么就能得什么,我还没享受过如此殊荣,寝食难安意难平。思来念去忽然了悟了。我这一生穷尽苦难,颠沛流离从不安宁,兴许就是个劳苦命了,再圆满也不过是个末等的团圆,哪配有人家的命?”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邢阳的脸,“我既然已经得不到了,干脆就把别人的‘一定得到’给毁掉。这才能把‘公平’二字写个□□不离十。”
“我给你栽花种草,捏造这么一个小地方,没有死亡,也没有改变,你待在那里,跟你原来的世界一样。”他笑道:“不好么?”
邢阳仔细的想了想,摇头道:“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我我我我回来了(哐哐哐
所以说真的,下次我要是再无缘无故断更……留言骂几句吧……不要软绵绵的催更啊我会想继续拖的(哐哐哐
看明白了么……‘小厮’一共有两个人,在阿澜身边的那个穿黑衣,逢天悦伪装的这个穿灰衣。阿澜或者阿水在的时候,小厮就是真小厮,他俩没在的时候,逢天悦就鸠占鹊巢到邢阳身边。
第82章 崖下小屋
逢天悦问道:“怎么不好?”
此时他二人走过巨木,邢阳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 偏头道:“没有怎么。这种事情我为什么要跟你讲?”
逢天悦也不恼, 笑道:“不用看了,里边有人没错, 但不是咱们师尊。”
他提及‘师尊’两个字的时候, 语气娴熟又亲昵,好像是个离家多年的小弟子, 还心心念念想着自个儿师父。
“谁?”邢阳问道:“宿淮跟点春?”
“狡兔尚且三窟,更何况是狐狸。”逢天悦点头道:“那老乞丐如今走都走不动了,一身皮囊彻底老化, 用指腹都能按出血水来,点春疲于求药,身无分文, 佛陀宫殿毁人在, 那群和尚如今还在寻他们, 她找不到落脚处, 就在这里搭了个窝。”
邢阳满腹疑惑,却不吱声。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以他的记忆, 不久前两人还在佛陀宫刀剑相向,如今就算是被威胁,这气氛也太过祥和了些;但是换个角度想想,如果他现在修为还在、手中有剑的话,第一件事就是反手给他一剑——
“习惯就好。”逢天悦侧头, 给他拨开一丛树枝:“再腻歪也没用,以后你就只能见着我一个人了,说不定到时候还要求着我跟你聊天。”
至此,邢阳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过。
行过巨木,就是道深渊,太清跟秒春两峰如今相隔甚近,眺望即可见到对面,中间像是被巨剑横空劈开、露出底下波涛汹涌的无尽海,嶙峋的山石高松尖锐,隐藏在层层云雾后,像是一头头野兽,交替着露出森然的牙,看得人不寒而粟。
悬崖下有间小屋子,藏在一块山石旁,在空中蔓延出了一小点,还带着一块面积不小的院子,果然如同逢天悦所言,花花草草都茂密,要比戚观澜的那个小院子好看不少。
邢阳进去之后就直奔床铺,大刀阔斧的一坐,抱着肩膀看向逢天悦。
他倒是也不怎么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