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不想回答。昌文柏却是偏过头,锐利的眸仁定定落在昌荣欢的脸上:“父亲,你告诉儿子,这四个字,在你的一生当中,你做到了吗?”
昌荣欢皱眉,显然不喜昌文柏这态度:“文柏,你怎么回事?”
说罢,就要转身,“陆大人到底与你说了什么案子,若是没有,就赶紧去膳堂,你母亲为了迎接你归来,特意准备了不少的……”
“父亲,你做到了吗?”昌文柏却是打断他的话,又问了一句,这次,未等昌荣欢回答,就继续问道:“若是如今儿子面临的,有违背这‘大义仁心’四个字,那么,父亲你来告诉儿子,儿子该怎么选?儿子选择了大义,选择了仁心,就要灭亲……这是父亲你当年告诉儿子的,一个字一个字教儿子的,如今,你来告诉儿子……儿子该怎么选?啊,你告诉儿子……我该怎么选?”
昌文柏最后嘶哑痛苦的声音,让昌荣欢已经握到门框的手骤然顿住,他的眼睛一点点睁大,随即慢动作般,难以自信地转过头,看着难受地蹲下身,撑着额头,痛苦不已的男子。
明明早已成家立业,可此刻的男子,宛若十多年前的少年,那么弱小、无助,痛苦的像是困兽一般低低嘶吼着,让他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你、你……知道了什么?”昌荣欢嗓子发哑,抖着手指着昌文柏,眼底露出一抹恐惧。
昌文柏抬起手臂,撑着额头,挡住了眼底喷涌而出的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在地牢的时候,面对陆大人,他没哭,可如今面对这四个字,在这里,是他的父亲,教导他那些大道理,他也的确是按照那些去做了,可是呢……可到头来,也是这个人,教会了他大义仁心,却也是这个人……彻底毁掉了这一切。
他毁掉了他心中高大的父亲的形象,让这一切成为泡影,他一直以为的能撑起一片天空的父亲,不过是一个奸诈卑鄙的小人,他教他不许当一个背信弃义的人,教他成为一个忠心纯善的人,可他自己呢?
却双手沾满鲜血,满口仁义道德,却做着最让他不耻的事。
昌荣欢瞧着这一幕,颤抖着身体,也忍不住红了眼,终于忍不住冲过去,扶住了昌文柏的手臂:“你说啊,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告诉我!说啊 !”
尖锐的声音,让昌文柏终于慢慢抬起头,双眼红得滴血,他就那么仰着头,眼神悲切,“父亲……十五年前,裴氏女通奸一案中,你到底知不知道裴氏女是被陷害的?这件案子,你到底插手了多少?”
随着“裴氏女”四个字,一点点涌入耳际,昌荣欢脑子像是炸开了一般,他双眼慌乱无神地盯着昌文柏,眼神游移,猛地松开手,却被昌文柏死死攥住,不许他退缩。
昌文柏慢慢直起身,像是一头猛兽,一点点向着昌荣欢施压过来,两人最后完全颠倒了一个个儿,成了昌荣欢蹲在地上,被昌文柏半提着肩膀:“父亲,你自小教我这些,可是……你做到了吗?七条人命,甚至还包括两个稚童,父亲……你倒是怎么忍心的?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你说啊?!”
“不——我没有!”昌荣欢像是终于回过神,猛地挥开昌文柏的手,像是被惊到一般,眼神慌乱,“你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父亲……你听得懂,你知道儿子在说什么,当年……你如何不顾裴氏女含冤受屈,你不顾那石家老小,不顾裴家满门……你为了头上的乌纱帽,为了能够高升,你背弃了你的良心,你的原则……父亲,这是儿子最后一声喊你。当你与薛训庭同流合污的那一刻,我心中那个高大、英伟、满身正气的父亲……已经死了。”
昌文柏慢慢松开手,站起身,慢慢抹去眼底的泪意,望着昌荣欢难以置信的双眼,瞧着他眼角的皱纹,心底泛酸,事情为什么就到了这一步?
“你……不可能的,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这不可能……”
“昌、大、人。”昌文柏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唤道,“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坏人没有受到惩罚,不是时间久了,他就没有罪了,只是……正义来的迟了些。这是昌大人这些年教我的,已经刻入了我的骨血,所以……如今,我选择了大义。
昌大人,如果你良心未泯,那么,就亲手写下翻案书,递交上去,不管以后发生什么,还有我、有整个昌府与你共进退,若是你继续选择与薛训庭同流合污,那么,就算是撞得头破血流,我也不会退缩。
昌大人……这些年,你午夜梦回,你会怕吗?怕裴家的的人,怕石家的那些冤魂吗?”
昌文柏的最后几个字,像是触痛了昌荣欢心底这些年掩藏的黑暗与恐惧:“你懂什么?!你又懂什么?当年若是我不那么做,你以为他会放过我?放过我们一家老小吗?你以为我愿意吗?
十五年了……我夜夜都会梦到裴氏女吊在我的面前,拖着长长的舌头……双眼流着血问我为什么不救她……
可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当年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那薛训庭却是宁州府薛家的嫡系子孙,还是最受宠的,薛家,那根本不是他得罪的起的……
昌荣欢低吼出声,像是软了身体,蹲坐在地上,垂着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你让为父怎么办?薛训庭当年将的一万两银票和写好的升迁文书与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摆在一起,让我选,你当年才几岁,我能怎么办?
昌家一家老小的性命,你以为我不想当一个好官……
你以为我不想无愧于心,若是不是存着一份为民请命的心,当年我何以顶着两榜进士的名头不留在京城,反而跑到那穷乡僻壤一样的江栖镇。可等到了那里,一切都跟我想的不一样……是,我退缩了,这些年我日日夜夜受着煎熬,所以我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我教你大义,教你仁心……
是因为我怕,怕有一日,你会与我一样,面对那么艰难的抉择,上愧对天子,下愧对百姓……文柏啊……父亲也是被逼无奈的啊。”
昌荣欢老泪横流,这些年,他竟可能将宁州府治理的井井有条,可不管他再什么努力,烙在他背后的那些人命,早就洗不干净了。
所以,他只能一边与那些人攀交,一边尽可能做些实事,可这么多年了……终于,还是事发了。
昌文柏薄唇紧抿,垂在身侧的双手颤抖:“如今机会来了……只要你愿意,那么还能赎罪,写下翻案文书,指正薛训庭,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都会与父亲你共进退的。”
昌文柏蹲下身,认真按住了昌荣欢的肩膀。
昌荣欢愣住了,下一瞬,却连忙摇头:“不、不行……我们根本的斗不过薛训庭的,根本斗不过他的……”
“就算是斗不过,也要斗,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如果世间所有的官都这么畏畏缩缩,那么只会被一直这样压下去,父亲,你难道想让儿子跟你一样,有一天,成为连自己都讨厌的那种满口仁义道德,却卑鄙无耻的小人吗?”
昌文柏一声声响彻在耳边,昌荣欢却是摇头,这么多年了……他根本做不到当年刚来江栖镇时的雄心壮志了,他的一颗心,早就被啃噬了,满目苍夷,早就回不去了……
昌文柏看着踉跄着起身,就要往外走的昌荣欢,哑着声音道:“父亲,你真的……要永远不肯面对现实吗?你真的……要这样吗?别让儿子看不起你,儿子给你三天的考虑,三日之后,我们父子情意到此结束,下次再见,就是对簿公堂了。父亲……儿子拜别。”
说罢,昌文柏咣当一声跪了下来,那一声,让背对着他的昌荣欢心头一撞,死死攥住了门扉,就听到身后的昌文柏给他磕了一个又一个的头。
昌荣欢到底还是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撞到赶过来的昌夫人,只是看了眼,就继续疾步匆匆离开了。
昌夫人朝着敞开的门扉看过去,看到跪在那里的昌文柏,不知想到了什么,心头一动,身后的丫鬟不解的问了声,昌夫人深深看了眼,却是带着人也匆匆离开了。
陆莫宁得到昌荣欢并未同意的消息时,并未露出惊讶的神情,他很清楚,昌荣欢当年既然答应了,那么就代表他有所顾忌。
他在意的东西太多,更何况,这么多年了,他也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为了一腔抱负,就毅然而然请命前往江栖镇的昌大人了。
不过,他倒是很期待一天后昌荣欢会不会改变注意。
赵天戟看他还笑得出来,忍不住担心道:“他若是不同意,我们想要斗败薛训庭,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陆莫宁道:“不急,如今不过是给昌荣欢提个醒,那么就再加一把力罢了。”
“你想做什么?”
陆莫宁:“自然是让昌荣欢知道,即使他不做什么,这件事……也瞒不住了。就像是当年一样,逼他再次做出一个选择。”
赵天戟随后就知道了陆莫宁要做什么,他听完之后,难以置信地看着陆莫宁:“亏你还是个县令,先前装道士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连扮鬼都扮上了……”
陆莫宁嘴角噙着笑:“只要方法有用,为何要拘泥于那些礼法?”
这可是目前最有效也最快的办法了。
更何况,这个办法,也有助于让众人更迅速的知道裴家的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