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夫人却是哑着嗓子,慢慢摇头:“老爷,你怎么就从未想过,这晁非衣并不是女子,而是男子呢?你莫不是忘了……当年裴氏女死的时候,还是妾身给她整理的衣衫。她的确是死了,晁氏的确是像裴氏女,可他并不是,他是……裴氏女的胞弟,当年的裴晁。”
昌荣欢目瞪口呆:“你……你怎么会知道?可那裴晁不是死了吗?”
昌夫人哑然失笑:“老爷,你莫不是觉得妾身真的是……那般刁钻恨不得自己儿子得不到好的妇人?否则,当年妾身就不会同意他娶一个丫鬟了……一年前,那段时间,荆大夫时常进出后院,妾身担心是不是晁氏身体出了问题,就私下注意了一下,后来……没想到让妾身发现她喝的药……竟然是那种抑制男子……妾身去打探了之下,才慢慢猜到对方是男儿身。后来想到对方的容貌……妾身才猜到的。”
她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自然也猜到了对方想要做什么……
当年江栖镇那么小,人手不够,是她帮忙整理的裴家与石家的那些尸体,虽然年岁相当,可当年那稚童的身量与裴晁差了一些,她看出来了,却没敢说出来。
这也是为何她非要让儿子纳妾,非要将他赶出去……
可到底还是迟了。
昌荣欢的脸色惨白无色,突然想到什么,:“夫人你……你知道当年裴家的事……是、是……”
昌夫人也忍不住湿了眼眶:“老爷,妾身与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不惜从京城来到了江栖镇,妾身懂的你的抱负……只是当年那段时间,你日夜睡不着,妾身都看在眼里,加上那段时间薛家的那位公子爷前来……
后来你在升迁命令下来之前,就一脸喜色的告诉我,你要升迁了……
联想一下,妾身就懂了……儿子不懂你,我懂。
你是怕……连累了昌家一家老小。可老爷……十五年了,我们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这十五年来,老爷心底压着的石头妾身都懂,只是……如今既然有机会将这块石头搬离,老爷为何不试试呢?
如今外面都在传,怕是有人在背地里施力……怕跟那位聪慧的陆大人有关,他身为状元,却不惜来到江栖镇。跟当年一腔热血打算投身那片热土的老爷很像呢……”
昌夫人嗓音莫名温柔了下来,跪在床榻上,靠近了,抱住了浑身颤抖的昌荣欢:“老爷,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都是妾身心底的英雄,即使你的确做错了事,可老爷……如今,你愿意改正这个错误吗?不管生死,妾身都愿意跟着老爷共进退,还有我们的儿子,老爷……别让柏儿失望好吗?”
昌荣欢许久都未说话,突然,低低的悲怆哭泣声从嗓子里发了出来,这么多年了,他背负着心底的自责与愧疚,压得他日夜无法安寝,他没想到,并不是无人知道,只是夫人选择了隐瞒下来,让他保留颜面,不那么狼狈不堪。
这让他终于崩溃泪流满面,许久之后,昌荣欢才仅仅抱着昌夫人,哑着嗓子:“夫人……对不起,这些年让你跟着我受苦了……你说得对,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只是……若是我去了,你……好好照顾我们的儿子,他比他老子强。”
至少,对方坚持住了,不像他当年……还是退缩了。
陆莫宁得到昌文柏送过来的翻案文书,看着上面昌荣欢亲笔书写的文书,瞧着上面鲜红色的印泥,虽然拿到了他想要的,可心底却并不好受。
赵天戟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扶住了他的肩膀:“放心吧,他虽然犯了大错,只要他肯指认薛训庭,会免于一死的……”
只要他能撑到他重登大宝,大赦天下之际,就是他们一家团聚之时。
只是如今唯一担心的是,裴晁能不能保下性命。
陆莫宁攥紧了那张文书:“就看明日了。”
翌日一早,陆莫宁起身,穿的极为正式,将七品县令的官袍也穿上了,经过三日的发酵,如今十五年前裴氏女一案,被传的沸沸扬扬,因为他们的推波助澜,裴氏女怕是受冤而死,被传的沸沸扬扬,大多数都在同情裴氏女,觉得怕是裴家石家当家惨死怕是也有猫腻。
裴晁也被接了过来,此刻正一身素白的站在院子里,静立在那里,望着陆莫宁,却是嘴角带着笑,即使他今日想要奔赴死地,可他却是心甘情愿的。
那种轻松的笑,让他整个眉眼都舒展开,却莫名让陆莫宁心口发酸。
就在这时,洪广平却是匆匆走了进来,看了裴晁一眼,快步走到陆莫宁近前:“大人……昌捕头想要见裴晁最后一面。”
陆莫宁愣了下,看向裴晁,裴晁显然也愣住了,神情恍惚了一下,许久,才抿着唇,轻嗯了声。
陆莫宁与赵天戟,以及洪广平走了出去,果然看到昌文柏正一身黑衣地站在那里,除了俊脸憔悴一些,难得精神极好。
陆莫宁朝着昌文柏点了下头,就看到昌文柏的瞳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亮了起来,几乎是动作极快地越过陆莫宁走了进去,只是越过之后,转过身,又朝着陆莫宁深深鞠了一躬。
陆莫宁站在那里,许久没开口,大概过了一炷香,或者更短,裴晁红着眼圈走了出来,走到陆莫宁面前,戴上准备好的兜帽,随着他们走了出去。
随后,整个宁州府的百姓,就看到不知何时,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年郎,一身素白地站在最繁华的街道正中央。
在众人诧异不解的围观的时候,少年郎苍白着脸,突然将身上的披风的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写满了鲜红字迹的白衣,那一字一划,鲜红的字迹,让众人一愣,就看到少年郎额头上绑上一个冤字,竟是就那么跪了下来。
对方一个字未言,却是开始三步一跪,往前而行。
那一声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许久之后,才有人猛地惊醒过来,开始随着那摇摇谷欠坠身子骨孱弱的少年郎,喃喃念出对方后背上所写,竟是一份泣血的状纸:“草民裴晁,乃十五年前江栖镇裴家……”
随着有人一声接着一声的念出来,当念到对方为了不惜替家人报血仇,不惜男扮女装混入昌府……
最后到血刃七位通缉犯,只为了让人重视到当年那场冤案,众人已经红了眼圈……
到最后,当看到幕后之人,竟然是薛家家主薛训庭时……
众人傻了眼,都傻了,这怎么可能?
薛家主怎么可能会做出那般禽兽不如的事?
这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可就在这时,众人看到一道高大的黑影突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径直走到了满头鲜血的少年身后,隔了几步的距离,竟是随着少年三步一跪,模样虔诚而又沉默,让众人怔愣之下,认出这人竟是州衙的昌捕头时,众人心里咯噔一下。
众人本来不信,可随着昌文柏的加入,众人傻眼了……
当念到当年江栖镇的县令昌荣欢被薛训庭以一家老小的性命威胁不得已误判时,不知何时已经早就等在途中的昌荣欢,摘下了乌纱帽,从身后走了出来,也一步步跟在了身后。
一时间……街道两旁,明明站满了围观的人,却皆尽哑然失声。
众人就那么呆呆瞧着为首的少年郎,三步一跪地朝着州衙的方向而去,愣是那么看得红了眼圈,他们瞧着娇弱瘦小的少年郎,有心肠软的,泣不成声。
十五年前,对方不过是五六岁的稚童,却背负血海深仇,男扮女装,隐姓埋名……
如今瞧着昌知州,他们哪里还不懂,怕是……当年这事,竟是真的。
一时间,众人声讨薛训庭,支持裴晁的声音此起彼伏,竟是一时间,让整个宁州府万人空巷,同仇敌忾。
消息传到薛家,薛训庭刚好拿到宗列传来的消息:人皆失踪,下落不明。
八个字落下,让薛训庭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随着匆匆而来的管家禀告外面的情况,薛训庭浑身一僵,颓然坐回到位置上,久久未能动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