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毛不太好割,你化成人吧。”容文御丝毫不在意白狐毫不掩饰的恶意,用指头戳了戳狐狸的肉垫后,笑嘻嘻地要求道,“反正你的肉还能长出来,给我两块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然是长得出来,可又不是没有痛感。知道说了后少年也不会理会,黎衣干脆就闭了嘴,老老实实地幻成了之前那副白面少年的模样,他眼旁原本是一圈如同被胭脂染过的淡红,烟火气微浓;现在却是红的如同五月江花,有点儿像聊斋里旖旎之梦里的艳鬼。
容文御本来就不算好人,割妖肉时心上更是无半点负罪之感。他下手前还稍微发了点良心,问黎衣用不用块布咬着。
刀磨得很利,眨眼的功夫黎衣白嫩的手臂上便缺了一块,血色刚要溢出,伤口便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了原状,不留半点痕迹。黎衣连眉都没皱,艳丽的脸上一片冷清,倒是比笑着的时候更为勾人。他是狐妖幻的人形,自然是比别的妖幻出来的要好看,可惜一般的狐妖幻成人形后都想学话本里的故事一般找个穷书生富公子来段情缘,没多久就会被道士收走,他躲躲藏藏,才算活到了今日,他也不是没尝过牢狱中的烙铁之痛,割块肉又算得了什么。
容文御收好那一小片肉,摸着刀柄想了想,抬手托起黎衣的下巴道:“我也懒得割那么多回,手上肉少,不如你找块可以一次割巴掌大的肉的位置,割完你就走?”
“好。”黎衣缓缓地点了点头,褪了沾着草屑的外衣,把裹腿去了,将下-身的衣摆拉至胯骨处,方便容文御在他大腿上下刀。
黎衣的腿肉匀称结实,是很好看的形状,容文御若不是对他心存厌恶,恐怕现在也和那些喜欢男风的人一般移不开视线,下不了手。虽说忍得下,刀锋触及腿骨时黎衣还是忍不住闷哼出声,他撇开头不去看从自己身上割下来的还连着血丝的肉,吸了几口气,才把这种钻心的痛咬牙一声不吭地忍了下去。
“可以了。”容文御收好肉,擦干了刀背上的血珠,脸上带笑地说,“可我用送你回去?我怕你那先生还在和挚友叙旧,根本不想见你过去。”
“我自己走。”黎衣站起身,理好衣物,默不作声地隐去了眼角的湿意。
他原以为有了黎安,他以后就算有了委屈也能有人倾诉。可现在他明白不是这样的,他也许需要黎安,也许只能遇到这样一个黎安,但对黎安来说,他的存在是可有可无的。哪怕他从此不再出现,也不会对黎安产生任何的影响。
黎衣跨出容文御家门后以为自己会同以前被小孩子拿石头砸一般抹眼泪,可他习惯性抬袖抹脸时,却发现自己眼睛干得厉害,半滴泪都挤不出来。
妖流泪是为了博人同情,现在连怜悯他的人都没了,他还要哭什么。
黎衣垂着头在村头的树底下打转,原本在底下玩捉迷藏的孩童看他模样可怕,都吓得哭唧唧地跑回了家找父母安慰。转到第五圈时,黎衣仍是垂着头盯着自己破了个洞的布鞋,瘪着嘴委委屈屈地停了下来,他难过得很,难过得连喉咙都在发酸,难过得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
“黎衣,”有人忽的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他,语调温柔得如江南三月雨,“对不起。”
他怔怔地回头,对上那人的眸子,不自觉地喃喃:“先生?”
“嗯。”
“先生怎么在这?”
“来找你。”
黎安松了手,让怀中的少年转过身看他,少年神情苦涩,语调中都带着几分哭音。黎安叹了一声,张开手臂对黎衣道:“先生想抱你,你愿不愿意?”
少年的眼眶顿红,咬着唇默了会,便扑上去伸手环住了眼前人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衣襟处,呜咽出声。不到半会功夫,泪水就浸湿了黎安的前衫。
“先生,我怕痛,我怕痛……”
“嗯。”
“为什么大家都会以为我不怕痛,我怕的都要死了,我只是想好好地活着,为什么谁都不想让我好好地活着呢……好痛啊……人和妖之间,真的有那么大的差别吗……”
黎衣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抱着自己的人抚着自己的头发,贴在他耳边说:
“先生会保护你。”
“这次是先生的错,以后不论是谁,先生都不会让他伤到你半分。”
第17章 先生×16
季将军把买回来的布料搁在长岁手里,板着脸挡在门口,拦住了扯着黎安衣服想跟着进来的少年。
“阿安,你认识他?”季文渊拉住黎安的另一只袖子,被拉住的黎安疑惑地抬头看他,季文渊手下的力道松了些,心想阿安未必知道这个少年骗他之事,斟酌了一下才解释道,“我刚来时向他问了句路,他却欺我道你不在村中。”
绿眸少年躲在黎安身后,好好的一张清秀的脸硬是扭成了恶鬼狰狞的模样,在黎安看不见的地方龇牙咧嘴地向季文渊示威。
“他三月前被人追捕,身负重伤,又无家可归,我便让他留在这了。”季文渊难得露出点孩子气的表情,黎安忍着笑,把先前发生的事简单地向他讲述了一遍,“他觉得你板脸的模样凶得很,以为你是来找麻烦的恶人,就想把你引到别处。”
季文渊两撇浓眉微皱,想让好友扭头看看身后那少年有多么面目可憎,话刚要出口,便见少年在好友转头之际马上收回了吓人的獠牙,把眼睛弯得的跟月牙似的,双颊微红,看上去就是个十分讨喜的邻家孩子。
少年笑起来时长而卷的睫毛还会微微颤抖,眼旁的胭脂红也勾的人的心一震一震。季文渊不想让少年进门,但看好友对这少年十分上心,硬是把冒到喉间的逐客语重新憋了回去,面上神色没有半点波动,又定定地看了这少年一会,才往后退了两步让他们进来。
“阿安,我哪里长得像恶人?”季将军不服气,他从小老是被家父训,不敢和同龄的孩子一样大声哭笑或者打闹,后来去西戎打战时又不需要对敌人有什么好脸色,久而久之遇到可笑的事情他也不会笑,哭的话……以前他被家父打的时候会哭,一哭家父就又要打他,打到他不哭为止。而且在下属面前板着脸,威慑力也更大一些。
“你不像。”黎安道,“哪有恶人长得像你这么潇洒倜傥,浩气凛然?”
被好友反夸一句的季文渊又耳根一红,可惜脸皮太硬,没人看得出他表露出的少年郎的羞赧。
少年跟着进门后,马上跑到了屋子里唯一的一个破竹席上盘腿坐着,十分自然地从长岁采药的竹筐中取了几份药材,帮着黎安把药石碾磨成粉。季文渊险些就被少年这些看似认真用心的动作骗了过去,好一会才明白对方这是在表现自己在这里的重要性,明里暗里都是在炫耀。
但季文渊还不至于心胸狭隘到去跟从样貌上看刚过束发之年的少年计较这些,他前不久才跟阿安互通心意,没必要吃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的醋。想通了的季将军又恢复到了等黎安时的好心情,把在街上买的一包糖饼放在了黎安手里。
黎安拿着糖饼,眼中含笑,问他:“可带了长岁的份?”
靠在窗旁歇息的长岁接到季文渊给的眼神,马上过来插嘴道:“将军来的时候就给了,先生来的慢,我那份早就吃完了。”
他可是一直站在将军这边的,就算那绿眼睛的少年长得比季将军要好看,他也得看在八串糖葫芦的份上在先生面前多替将军说好话。长岁被黎安从街上捡回去当药童后就死心塌地地跟在黎安身边,把先生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先生的终身大事就是他的终身大事……他的意思是说先生对感情之事的态度一向很随意,他得替先生把好关,要娶先生的人至少要像季将军这样有钱有貌。
长岁就是看不上黎衣这点。他觉得黎衣不仅白吃干粮,还整天哭哭啼啼,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哪有保护先生的能力?
“只有两份?”黎安往在旁边委委屈屈地磨药材的黎衣身上瞄了眼,又问了季文渊一句。
“我买时并不知这小少年也在这。”季文渊看出黎安的意思,他袋中其实还有一块糖饼,可他宁可待会自己吃掉,也不想给旁边那个两面三刀的少年,“便只买了两份。”
黎安明白是季文渊一份心意,却还是摇摇头问一旁红着眼圈的少年:“黎衣,要吃糖饼么?”
“先生……”黎衣拒绝的话说了一半,又咬着唇垂下头,掩盖下自己渴望的神情。
“京城遍处都是卖糖饼的商贩,我回京城时,你便随我一起去看看。”黎安把糖饼转到了黎衣手里,让少年抬起头看他,眼神认真地道,“要不要和先生勾手指头?”
黎衣一手拿着还温热的糖饼,芝麻香和砂糖甜腻的气味轻飘飘地混入他的鼻息,他浑身暖洋洋的,几乎要以为自己和季文渊一样是一个平常人,也是先生可以无话不说的挚友。他晃了晃神,才发觉黎安的手已经伸在他面前停了会,连忙空出一只手却勾住黎安的小指头,心头一动,感觉自己抓住了命中最为重要的东西。
原本没把黎衣看的太重的季文渊猛地发现这个长得妖艳异常的少年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他也想跟阿安勾手指头的啊!阿安跟他聊天时语气都没有这么温柔,也没有这样跟他勾过小拇指,上次征战前阿安跟他碰了碰拳头他就很高兴了好吗!这个人不过跟阿安认识了不到三月,怎么就能随便和阿安做下这么庄重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