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
我把这两个本该熟悉的字眼在脑中反复把玩,却觉得陌生。
我不知道人类代表着什么,又或者,人类究竟与我有何相关。
如若狂纵一点,将我自己的情感比作万物的尺度,那我所有的爱恨,都只和一个名字有关。
这个名字是我可怜又卑微存在的唯一相关。
“我们发现置身于传奇世界的第一章 。”
很奇怪的,在这个无聊又普通的午后,我看着身下的男人泪涕纵横,我的脑中忽然浮现这句不知何年何月见过的诗,还有那张如同咒语般,让我爱恨交织的脸庞。
何必提什么人类,你才意味着一切。
我可怜的父亲。
为什么从来没怀疑过自己呢?
无数次,深夜里看着那间因梦魇而打开的灯时,看见他昏厥跌倒在我面前时,看着他相信蒙德里安的话,乖乖的服用一瓶又一瓶的营养液时,看着他自以为记忆超群,事实上对过往含糊其辞时,我都在心里默默的想。
——你怎么从来没怀疑过自己是机器人呢?
智商超群,从不见人,作为人的感情极为稀薄,过着堪称与世隔绝的生活,不知过去,不见未来。只需要扮演好一个传说中的角色,即使在这世上消失,只要再来一个人扮演他所 承担的社会角色,也不会有除我之外的人发现。
哦,还有那个蒙德里安。
我的傻父亲,是如此相信那个男人,相信到让我嫉妒,让我发狂。
作为蒙德里安所不知道的第三个存在,很多次我站在窗外,静静看着你们把酒言欢,度过那些本该属于我们二人的夜晚。我看见你素来冰冷的眼中流露出的信赖,因那人胡搅蛮缠脸上的无奈,我听见讨论学术问题时你加快的语速,还有忍俊不禁时极浅的笑容。
——你是如此信任他。
你是如此信任他。
从营养液里发现猫腻并并不难,难的是你从未有所怀疑,你也更不会想到,所谓治病的药,正是让你生病的毒。
你不会怀疑他所赠与你的每样礼物,因此你不会知道,那些华而不实的礼物中,都隐着一片极薄的监视器。
当我旁观这些隐匿于平静水面下的邪恶真相,多年积压的嫉妒和愤恨让我幸灾乐祸。
果然,这世上唯一爱你的人,只有我。
我亲爱的父亲,当你有一天知道这些真相,你将执着的端起猎枪,还是绝望的匍匐于地?
可幸运又不幸的,我把这真相窥进了更多。
对你的身份,蒙德里安的企图,都让我产生了比自己身份更浓厚的好奇欲望。一开始,我只是想着在合适的机会暗示你,或是把蒙德里安的作恶直白的揪出现行。我想你大概会惊讶,会愤怒,但并不会被影响多久。
但我错了。一直以来,只以为身体只是微有不适的我亲眼看着你人事不省,瘫倒在警铃大作的星际船里。才知道你的“病”远不是你我所知的那么简单。
我眼前的“蒋泽端”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我听见他用你的身体说,“……蒋泽端,我曾经很嫉妒你能得到蒙德里安的爱,但我必须告诉你,他现在要杀了你。”
这句不带任何感情,语调起伏的话让我在每一个深夜回想,都让我遍体生寒。
我不知道蒋泽端身体里还“住”着谁,不知道蒙德里安要杀的究竟是哪一个“你”。我只知道,和我相伴五年,让我爱恨相生的“蒋泽端”,不可能是一个人类。而你和蒙德里安的关系,也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一开始幸灾乐祸看笑话的心情,也终于变成了担忧。
我见过太多的机器人,在觉醒时 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自我怀疑。而对自己过往深信不疑的你,背负了这么多秘密和背叛的你,又在面对现实时怎样承受?
这些鲜血淋漓的真相,我既急切担忧,又必须小心翼翼。我只能试探着,看你是否能否怀疑和承受。如若不能,就让我来背负。
憎恨人类吗?
什么圣战,种族,于我何关。
我只是感到愤怒,想把将你玩弄于鼓掌的人碎尸万段。
是执着的端起猎枪,还是绝望的匍匐于地。
——这都不会是最终的结果,因为蒋泽端唯一的归宿,只会是我的怀里。
……
蒋泽端睁开眼。
听到的第一句话是那人凑到耳边,低柔到不能更低柔的声音。
“傻瓜,我骗你的。”
“……”
“您怎么可能是机器人?竟然被直接吓晕倒了,爸爸。”
蒋泽端看上去毫不惊讶,“……我知道。你只是想用这种假设,让我知道你的选择并不过分。”
听到这句话,蒋麓愣了一下。
他勾起唇,“那您会原谅我吗?”
蒋泽端回望着身后装饰绝美的壁画,和头顶金碧辉煌的高大拱顶,从蒋麓腿上撑起身来。
“比起这个,你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我,这是哪里?”
第4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