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巴·霍尔糟心地扶额,像是很想装作不认识这位歇斯底里的过气明星,同时紧张地看向门口,还好,目前还没有手下的新兵被这声音吸引过来。
顾丞炎眉头皱成了川字形,扬声道:“还不把他拉走。”话却是对邓巴·霍尔说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邓巴·霍尔连忙上前一步。
顾丞炎印象中的郑邈,永远是体面的,他十分注重形象,总疑神疑鬼地觉得周遭潜伏着狗仔,哭也多半是带有目的性的梨花带雨,即使情绪十分低落,也很少像现在这样歇斯底里。
郑邈的精神很明显不大稳定,顾丞炎下意识护住了林野,生怕疯狂的郑邈会做出伤害他的举动。
于是三天前刚刚徒手揍了两个大块头、机甲近身虐打了“缉盗突击队”的队长“软绵绵”先生的林野,就这样被小心翼翼地保护了起来,仿佛眼前那个细脚伶仃的瘦弱过气明星,是个凶神恶煞的危险分子。
“危险分子”郑邈分明被顾丞炎的动作刺激到了,嘴里乱七八糟地骂着脏话,然而乱踢的两只脚却根本没碰到顾丞炎或是林野的衣角——他已经被邓巴·霍尔制服恐怖分子似的抱住了腰,一双脚离了地,由于无法踢到目标任务,开始疯狂大喊。
离郑邈最近的邓巴·霍尔显然是第一受害者,他忍无可忍地放下了人,给了郑邈一巴掌:“你闹够了没有!”
这一巴掌换来了短暂的安宁,郑邈捂着自己肿了半边的脸,毫无预兆地呜咽起来,邓巴·霍尔自己也愣住了,他揍新兵揍惯了,情绪激动忘了控制力道,这一巴掌对于弱鸡似的郑邈,无异于暂时性毁容。
林野好像每次碰到郑邈,对方都都是狼狈收场,因此对这位偶像派小鲜肉肿胀发红的半张脸,没有太多不适应,他主要是被邓巴·霍尔对郑邈的态度镇住了。
他们的关系仿佛不简单,林野不敢深想,脑子里两条思路像是互斥的N级磁铁,死活不肯接到一起,理顺成显而易见的答案。
郑邈像是台遇到故障停了摆的挂钟,短暂的抽泣过后,又滴滴答答地运转起来,下意识地做出楚楚可怜模样,眼角流下了一滴热泪,仿佛恢复了短暂的清明:“我现在只有你了,别丢下我。”
邓巴·霍尔叹口气,看郑邈的眼神不像是看人,倒像是看一贴狗皮膏药,他耐心耗尽似的道:“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邓巴·霍尔话说得绝情,丝毫不容辩驳,这句话就成了压塌郑邈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毫无预兆地开始了破口大骂。
从前为了唱歌而精心保养的声带,像是破败的风箱,粗鄙的诅咒夹杂着各类生殖器名词完美结合,沙哑而癫狂,不像个过气明星,倒像是“安于骂道”的资深流浪汉。
顾丞炎拉着林野让了一步,邓巴·霍尔脸色沉郁地将郑邈小鸡崽似的扛了出去,人已经没了影子,还能听到他脏得影响市容的叫骂。
火焰辣果店老板心有余悸地长舒一口气:“两位客人,没吓着你们吧?”
他压低声音:“那个男的好像有毛病,今天在我这儿和那位教官闹了大半天了。”林野也意识到不对劲儿,郑邈好像不单单是对他有敌意,而是精神状态不对,像是……
“疯子!”店老板将林野心中的疑惑转化成语言,高度概括了郑邈的精神状态,“那位教官是我们这儿的常客,虽然不苟言笑,但是人挺好的,从前有大兵喝多了闹事,他还帮过我们哩。摊上那么个男朋友,真是。”
他长叹一声:“作孽啊!”
男朋友?
林野脑袋里断着没接上的那根弦“啪”得一下严丝合缝地接了上去,望向顾丞炎:“霍尔教官就是那个……”
林野憋了半天也没想到“给你戴绿帽子”的更委婉说法,不上不下张着嘴,顾丞炎像是怕寒风灌进他的肚子里,手动合上了林野的下巴,承认道:“是。”
同时拽着林野进了店,店老板热情地跟了上去:“对对对,屋里坐。”室内壁炉里的火烧得“哔啵”作响,与自动调温系统协同合作,将小小店铺调得温暖如春,现代与原始冲撞契合,竟毫无违和感。
林野吃的一颗火焰辣果此时已经消化得七七八八,熟悉的寒冷再次袭来,两人裹挟着寒气进了屋,都感到一阵舒适的暖意。
他们坐在擦洗干净的吧台上,要了一瓶00000啤酒,常年严寒的凌冬小镇里这样的小店很多,辣果和啤酒是标配。
老板端上两杯冒着奶白色细腻泡沫的啤酒,又赠送一盘点缀着辣果的点心作为补偿,林野忽然问:“霍尔教官是郑邈的男朋友?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碍于老板还在,林野问得委婉,他不相信霍尔教官那种战斗力爆表的硬汉会上赶着给人做“小三”,虽然个人道德和工作要分开,可林野打心眼里无法接收自己的教官是个“小三”。
顾丞炎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位店老板就意意思思地凑了过来,神神秘秘道:“他们翻了一上午旧账,我听到点内情。”
“那个‘疯子’好像是个小明星,不过我不认识,咱们这儿地方太敏感,那边就是军营,只能收到几个节目,星际网也是限制的,扯远了,当初啊,是那个小明星骗了霍尔军官,脚踏两只船,啧啧,现在另一头不要他了,他过得不好,又回来找,霍尔教官又不傻,当然不愿意了。”
林野听了老板的话,大致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另一边,郑邈被邓巴·霍尔扛麻袋似的扛去了小镇出口,启动自己的机甲,将人塞了进去,郑邈还要挣扎,机甲内忽然伸出条机械手臂,将郑邈强行按进了医疗舱,捆住手脚的同时,连嘴巴也被胶布贴上,尚未出口的脏话阻断在嗓子眼里,化作了嗡嗡的呜咽。
总比气贯长虹的生殖器名词排列组合要好得多,邓巴·霍尔松了口气,庆幸自己饱受污染的耳朵终于得到喘息,下意识在驾驶舱的嵌入式酒柜里,翻找些暖胃的存货,以弥补假期无端被消耗一半的自己。
灌了一大口黄汤,酒驾机甲的邓巴·霍尔,设定了目的地位置,将自己的机甲调节成自动驾驶模式,扭头对身后的人说道:“别骂了,我现在送你去搭最近的星舰。”
他顿了顿,“以后也别来找我了,从前的事情我不追究,但也不意味着我还能接受你。”
郑邈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嗡嗡”的呜咽戛然而止。
邓巴·霍尔猛然拔高了调门,“霍尔景涛”的英姿终于浮出水面:“你要是再敢胡搅蛮缠!”
邓巴·霍尔看着郑邈失魂落魄的不对称的脸,忽然闭了嘴,后面的威胁终究没说出来,邓巴·霍尔叹了口气:“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你这个人算计得太多,太清醒……顾夫人不喜欢你,你就立即给自己找备胎……算了,我劝了你也不一定听,只要你记住,这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
邓巴·霍尔灌了一大口酒,透过驾驶舱的玻璃望向窗外,机甲已经驶离了大气层,赫斯星的边检肉眼可见,邓巴·霍尔减速的同时,手指在医疗舱的控制按钮上逡巡片刻,终于在郑邈不清晰的“呜呜”咒骂中,没有按下去。
……
“那个小明星也挺可怜的,据说工作丢了,花销不小,欠了不少钱,这才特意联系上了霍尔教官。”店老板总结道:“我估计他也不红,你猜怎么着?他自己不说,我根本没认出来他是演员。”
林野一杯栾麦啤酒下了肚,又吃了老板送的点心,觉得全身暖洋洋的,冲顾丞炎抬了抬下巴:“付钱吧。”
顾丞炎如获大赦,早已巴不得和八卦的老板说再见,立即掏出了一叠星币放在桌上——凌冬小镇里大部分店铺只收纸币。
两人装了一袋子火焰辣果离开,小镇已经飘起了雪花,寒冷的空气甘冽清净,小镇的甬道上没有什么人,周遭店铺里偶尔传来大兵们的喧闹的推杯换盏声,难得出来放一天风,“新兵”们无不化身酒桶,放纵起来。
路上很快被积雪覆盖出一层绵绵的白,林野许久没再见到雪,不由得踩得欢乐。
两人沉默着走了不知多远,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顾丞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小野,你生气了吗?”
林野被问得莫名其妙:“生什么气?”顾丞炎看林野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是多虑了,恨不得抽自己那多事的嘴一巴掌,怎么自己还主动提了起来?
林野粗大的神经飞速运转起来,稍稍领悟了顾丞炎的纠结,倒是忍不住嘴角上扬,伸手在对方脸颊上捏了一把,结果摸到一手稀碎的胡茬,“那他现在过得不好,你心态吗?”
顾丞炎诚惶诚恐地摇头:“我们早就没有关系了。”
林野叹口气:“你总是想那么多,其实跟我谈恋爱很简单。”他学着顾丞炎当初的名词,“‘关系续存期’内,不能劈腿,保持热情,就行了。”
寒风里,林野的话却把顾丞炎说出了一身暖意,不过完全不吃醋,顾丞炎心里又忍不住泛起了点小纠结:林野这样毫不在乎,是不是不在乎他?
顾丞炎觉得自己太斤斤计较,这么较真,岂不是怎么都不对,难道要林野和大吵一架自己才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