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聂铮这是在质问他,为什么明知自己出身有问题,还闭眼装不知地跟公司签约?
童延也真是从彻底的无力感中反压出了一把力气,毫不退缩地直视聂铮的眼睛。
深吸了一口气才果断直面自己内心最大的禁忌,“聂先生!我知道我妈做错了事,可她犯法,也受了罚。前些年,她被哄着去替人带小姐,最后被栽赃一把进了牢里。”
“再说我自己,中学那会儿,只因为我妈去开一次家长会,被同学的爸爸认出来,大家都知道了我是妓女的儿子,从那开始,我被足足看不起了三年,那时候我做错了什么?我凭什么被人看不起。”
唇角的最后一丝笑也快撑不住了,但他越说越凛然,“这笔瞎账我一直在偿,至少在和云星签约之前,我本身没犯过大错,只因为是妓女的儿子,我就不能有希望?”
问得好。
聂铮搭在扶手的手,食指指微微动了下。
即使明知道童延的出身对公司来说算是个麻烦,但他赞同这句话:妓女的儿子就不能希望?
或许,童延签约时的隐瞒,方式依然不那么对。可这是这孩子在残酷不公的现实面前的反骨,还没被压弯的最后一根脊梁。
至少在家境这件事上,童延真是无法选择的,这孩子不习惯跟人扮凄惨,说到现在也没提起外婆有尿毒症的事。
这是聂铮之前的又一个盲点,童延签约前后还去酒吧跳舞谋生计或许真是不得已,母亲入狱的三个月后,外婆被发现患上了尿毒症,童延干别的,支撑不起求医的消费。
如果说,消费过非法收入就是原罪,到如今,无比艰辛的生活,还有出身造就的这些特质,童延该不该偿的都在偿,或许以后还将继续偿还,妓女的儿子,就不能有希望?
聂铮沉默许久,异常郑重地开口:“记住你今天这句话。”
被人恣意诋毁时当记住,放任自流时更当记住。
当知自己身负枷锁前行,但是,不要被压垮。
这最后一根脊梁都没了,以后该怎么活出个人样?
童延并不能探知话里全部的深意,可既然老板还在教训他,这是,没打算因为这事雪藏他?
靠靠靠靠靠,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的!?
想到这位一贯的铁面无情,童延简直不可置信,“聂先生……”莫不是要换个法子折腾他?
对面的男人却抬手示意他话题到此为止,接着侧头瞟一眼门口,声音一下沉了好几度,命令似的说:“进来说话!”
童延:“……”外面有人?
果然有人,聂铮一声令下,进来的是郑总监。
接下来,童延见识了长幼颠倒是怎么回事。
以前倒还没什么,如今知道了郑总监是聂铮的亲哥,这种直接的错乱感真是挺逗人乐。
但童延自己尚有一身官司,哪敢真乐,裹成木乃伊的那条腿伸平,另一条腿屈着,脸埋在抱住膝盖的胳膊里头,眼珠子悄悄地在这两兄弟间梭来梭去。
病房里,聂铮坐着一张再简单不过的靠背椅就有大佬样,还抱臂,一动不动地用眼神压迫着郑总监。
郑总监带着一脸尴尬的笑,眼神一顿乱晃,左边、右边、地上、窗外,反正就是不跟聂铮对视。
童延:“……”长见识了,这人在聂铮面前比他还怂。
好半天,聂铮终于开口,话是对郑总监说的:“说你的打算。”
郑总监当即松了一口气,瞟一眼童延,对聂铮说:“眼下还没什么要紧,毕竟童延下一部是公司的戏,跟外边人争不着什么。就算刘导那片子播出来,他露了脸,又没代言又没其他什么,外边就算传他家的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来传,比如他同学邻居什么的,随便公关一下就传播不出去。”
这是实话,之前郑总监为刘导那戏开播惴惴不安,其实也只是担心童延露脸后,外面风声传到聂铮那,聂铮公事公办地干脆把人弃用了。
毕竟是商人,谁不知道及时止损?
童延这才明白,这两兄弟对峙这么久,是因为他。
他听明白了,他现在这情况就怕跟外边谁竞争资源,有利益冲突,人才会出力揭他的短。
忍不住问:“我这情况到底多严重?”
郑总监说:“你的问题是这事知情者太多,别人要攻击你,可以发挥的范围太大。比如,她们那行除了陪酒还陪药,有的甚至还贩药,她还带过小姐,这么多年就真没给客人带过一两回?她沾手过,那你呢?就算你没有,那也是毒犯的儿子,这个意义又不一样了,毒是多严重的事,你自己明白。这只是基本手段。”
“而且对公众把消息压得再好,代言厂商可是一个赛一个的精,这样说吧,就算你红了,代言方面也别做太高的指望。”
这时聂铮开了口,“说解决方法。”
童延顿时打起精神。
郑总监瞥了下聂铮,“得有金主替他担着,担到什么程度?让他对手后面的庄家觉得,跟金主之间的来往利益,超过竞争资源的收益。”
童延心里叫了声完。
好半天,郑总监目光又转向他:“即使这样,你也不太适合走偶像明星的路了,一夜爆红那种更是不用想,名声大血薄,扑了就难站起来,风险太大。你的方向,要么一直演公司投拍的戏,要么就得是那些暴力获益者不轻易跟你竞争的,或者靠手段也不容易得到的。”
童延:“……”艹。
郑总监又说:“不管怎么样,当务之急,让你家里人从原住处搬出去。有问题吗?”
童延忙摇头。
这时候聂铮对郑总监说:“这事交给你办,找个离医院近的地儿。”又看向童延:“你们那块儿,应该一年后才会拆迁,现在出去租住,你能说服家里人?”
童延连忙说:“出去租房没问题,拆迁跟我们没太大关系吧,房子不是我们自己的。”
房间里安静了。
谁能想到三代都是本地人,居然连个住处都没有。
聂铮倒没出声。
郑总监说:“那房子不是你便宜外公留给你外婆的?”
窗外阳光很是炽烈,童延被刺得眯起眼,他磨了磨牙,“那老鳏夫跟我外婆领结婚证前,趁房改把房本写到他前妻儿子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