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牛车上的妇人们看着王修柏抱着添丁,便打趣的说着,在村里,六七岁的孩子满村跑,上山下河的野着呢,哪里还会找人抱,就算耍懒想让人抱,也不会有人抱他们,一来六七岁的孩子已经长份量了,抱起来太重,二来是他们要让孩子们觉得自己是大人了,得知道干活了。对妇人们说的话,王修柏只是笑了笑,轻轻的给弟弟拍背。
牛车不知晃了多久才进了城,听到赶牛的伯叔跟看守城门士兵说话,添丁才揉了揉眼睛,想从大哥的怀里挣开。妇人们纷纷打趣添丁,添丁像是没听到妇人说的话一般,眼皮都没抬一下。
进城镇上,伯叔便把车停好,车里的人急赶着下了车,往集市的方向去,兄弟两人跟在村里人的身后,一路上的铺子很多,酒肆,茶肆不少,药铺也见了两家,裁缝铺,杂货铺,铁匠等等杂七杂八的铺子也有不少。添丁带着哥哥进了杂货铺,原因也简单,一是想看看里面都有什么,二是想知道里面的东西对得起杂货的“南北通”之名。
杂货铺里的东西不能说有多全,却也对得起铺子的名字。在里面了一圈,问了问价之后,添丁至少了解到镇上的物价。梧镇因四通八达,物价稍显有些高,比起京城却要低上很多。添丁之所以会知道京城的物价,是见大哥脸上的表情,在出了杂货铺之后,随口问了一下便知。在京城生活时,见了不少稀奇之物,要价奇高,家中也有几件,以为是值钱之物,更是在抄家时被搬走,哪想在梧镇所见,所要钱两还没有京城的零头多。京城的物价高,是可以预见的,相差之大却不是添丁所能预见。添丁没问大哥有没有人查,这问题十分蠢,若有人查,杂货铺早就关门了。
对杂货铺明目张胆的搞物价差,添丁只想到一种可能,杂货铺老板上头有人。添丁对这种行为并不觉得奇怪,可王修柏则一脸的义愤填膺。添丁很无奈,不由得想起应该担起养家之职的父亲,一瞬间,添丁便决定要给大哥洗脑,不能让大哥再步父亲的后尘,看看父亲把大哥教的,以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知分忧,现在想要担责,则是完全不知如何着手。读书固然没错,但至少也要活用书,而不是死读书吧!还有为官之道,添丁懂得并不多,可有些道理是相通的。在添丁看来,父亲似乎认为自己没有贪钱,便是好官,清官,可完全不是好吗?他为皇室做了什么,为百姓做了什么?
也许父亲是做过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在添丁问大哥父亲有何功绩时,大哥沉默了很久,未做回答,不得不让添丁觉得父亲是入了先皇的眼,才会被提到宰相之位。添丁不想恶意的揣测父亲的功绩,印象里的父亲总是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而在新皇登基之前,父亲也算到了新皇对他不喜,准备辞官回乡,偏偏棋差一筹。高位突然没了,会有落差,大家都能理解,但在还有一大家子需要养的情况下,一蹶不振,把家扔给只读书不知生计,把事想得过于单纯的长子,让添丁无法理解,难道是他们存在着跨世纪的代沟?
停下脚步,添丁看向大哥仍是有些愤怒的样子,短短的沉默后开品,“大哥以为他们为何能做到价格距大之差?”
“还不是商人利益熏心。”王修柏想都没想便开口。
添丁摇头,大哥真可谓读书读傻了,就这样还要去寻个活计给人打工,添丁觉得大哥干不长。“大哥可算过从此处将货送进京城需要多久,如何防范货物不发生意外,进京的一路需要上多少的赋税,一路之上,所需要的费用是几何,店里养的伙计,掌柜要支付多少工钱,还有开一家铺子所需要的税钱,店铺钱有多少,这些都是要钱都是要摊派到物货上,最重要的一点是,商家最终目的就是要赚钱,而不是大把的洒钱。”
“这……似乎有些道理,是大哥思虑不周。”王修柏没有意识到弟弟为何知道这些,认同的点点头。
添丁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知错便能虚心接受,说明大哥不是刚愎自用之辈,可仍是让他觉得无力,就好像一拳挥到了棉花上。摇了摇头,添丁提步向不远及的集市走去。
集市内的小摊贩便更多了,有推车的那种是要交租钱,要按月份交,不管有没有集市都可以出摊,收钱的是衙门里的衙役,随便占个地便摆上些东西的,只需要离开时交一个铜板便成,但只能有集市进才能摆上一摆,所摆货物也不能有太昂贵之物。添丁紧紧的扯着大哥的衣襟,东看看西看看,卖吃食的人不少,单是面条就是有好几家,不过都是清汤面,最多加些卤肉。卖绣品的不少,不过一看便知布料和线都不怎么样,至于绣工,添丁觉得如何姐姐见到集市里的绣品,大概会非常有自信。
姐姐的绣品是不会在集市上卖的,添丁刚刚观察了一下,逛集市的没有真正的主家,有些人看着身上的衣着不错,但头顶着大大的“仆人”字条,放眼望去,而且身上的银子也没多少。姐姐绣的东西可以归为中档,卖便宜了,添丁觉得亏,卖贵点,逛集市的人怕是不会有人花大价买个绣品,他们又不是什么大户。
回来的一路,王家的绣品都是王修柏和马夫一同去裁缝铺卖,即便是看到地摊上有卖绣品的,也没有想过要在集市卖。两人转了一圈,添丁心中便有了想法,第一桶金还是要靠吃食才行,先解决他们眼前缺钱的问题。两人从集市退出,王修柏的脸快皱成包子,他完全想不通弟弟为何卖独下水,他们就算是再没钱,也可以买上一斤肉。
添丁懒得去理大哥,路过药铺的时候,让大哥去请大夫,而姐姐的绣品,添丁准备由他去卖,有了比较,添丁觉得之前卖的钱有点亏。添丁没去裁缝铺,而是去了之前他们去过的杂货铺。
王修柏虽能理解商人就是为了赚钱,但对巨大的差价仍是心里不舒服,而且他也不觉得对方能收绣品。不愿意进铺子,便在外面一直留意着弟弟的身影,没一会儿便见弟弟递出一件绣着梅花的手绢,王修柏开始后悔让弟弟独自进去,要是对方骗弟弟怎么办,弟弟肯定会非常伤心的,弟弟怎么就没一点儿的防备,把东西递过去,他拿着让对方看不就行了。王修柏所想,添丁不知,若是知道,大概会仰天长叹。
第13章
在杂货铺里,添丁把姐姐的绣品卖了,卖的价说不上高低,至少要比裁缝铺要高那么一些。把钱揣好。添丁出了杂货铺,在门口往里望了一眼,铺子里的掌柜不简单,一眼就能看出东西是打京里出来的,微微皱起眉,铺子的主人是何来路?抬叔走向大哥,添丁决定在没有搞清楚对方后台之前,和他们的交易还是不要过多过密。
把卖绣品的钱交给在大哥,大哥数了数钱后,惊讶的看向弟弟,钱数明显比以前多一些。“以后便到此处来卖。”
添丁抬眼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大哥,大哥脑子没毛病吧!他是有手有脚的大男人,居然那么坦然把卖姐姐绣品换钱。王修柏被弟弟看得别扭,挠了挠头有点莫名其妙。添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大哥想让姐姐养吗?我是希望这样的地方,以后最好不要来,不然便说明王家男人没用。”说完用力的跺跺脚,走了。王修柏被弟弟气愤的语气吓到,想通弟弟说的话,脸上发烫,他并没有要让妹妹养家的意思,现下回味刚刚自己说过的话,似乎不对味,难怪弟弟会生气。而从京城到老家,一路上可不就是依靠着母亲和妹妹在养他们。王修柏觉得脸烧得荒。
两人请了药铺的大夫去村里为母亲诊脉,大夫自然不会立刻就去,现下他们生活的地方,不比以前,王修柏气恼道一些书本上的言辞,添丁却在心里长叹,然后抬脚便往大哥的脚上便是重重的一下。接着去在医童那订好时间留下地址,甩袖子离开药铺,王修柏跟着脸色不愉的弟弟出来,他以为弟弟是气大夫,便仍说着指责大夫没医德之类的话。前面的添丁走了几步之后停下脚,转头看向大哥,“小弟以为大哥已然及冠当懂人情世故,当知适者生存,当晓事留三分,当自省其身。然,小弟却见大哥好高骛远,不知生活疾苦,不明适者生存,不会事留三分,更看不清眼前自己是何身份。”添丁一长串的话,也不知应不应古文,反正他也没学到什么,若不是被大哥气着,也不会说这些。
重重的喘了口气,添丁看着大哥一脸愕然的表情,有些恨铁不成钢,“咱家从京回村,不是荣归故里,也不是父亲辞官回乡,而是被那位不再用,就句不好听的,和顶着罪名回来,显得体面一些罢了。那位真如父亲所说的不是良君吗?他若真暴戾,那咱家现在只怕是一堆白骨,而不是父亲还有功名在身,村里的人也不会因为咱家可以免田税而高看咱们一眼。”添丁其实并不想跟大哥讲这些,只是身为长子的大哥,全然没有为长子而应当表现出来看担当。
“那他为何不用父亲。”
添丁被大哥的话气笑了,他不知该说父亲把大哥教得太好,保护得太好,还是当说大哥蠢,但凡是个聪明的,就不会问出这样的话。“大哥,就凭刚刚你问的问题,我劝大哥不要参加科举了。”添丁转身向约好集合的地方走,他要仔细想想怎么教导大哥,大哥必须参加科举,但之前他要怎样才能敲开大哥脑子,改变他思维。
王修柏愣愣的站在原地,他的先生也说过他不适合科举,而他每次参加科举名次都不好,但是现下,他参加科举可以说是全家唯一能够回到以前生活的方法,只因为他问的一个问题,弟弟却要阻止他参加科举,他问的有错吗?如果上位的不是那位,他们一家就不会过苦日子,母亲也不会生病,父亲不会郁郁不振,妹妹不用天天绣花,弟弟可以得到好的启蒙,他则……想着很多种可能,王修柏脸上悲苦,他寒窗苦读十几年,无功名在身也就罢了,二十几岁却无法撑起家,还要靠着妹妹养着,甚至被弟弟否决了他自傲的学识,他,还有何用。
望向弟弟挺直的小身影,王修柏使劲搓了搓脸,几个跨步追上弟弟,他没有说什么,走在弟弟身边,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太多,他觉得弟弟小小的,身上却有着他所没有的东西,让他觉得弟弟很可靠,这个想法在脑子一晃而过,更让他苦笑不己,二十几岁的人,觉得年仅七岁的弟弟可靠,他当真无脸见人。
坐上牛车返回王村的一路上,添丁望着两边的风景发呆,王修柏脑子里全都是弟弟批评他的话,不停的反思自己。
家中的王琇芸站在院子里,不停的听着门外的声音,盘算着兄弟二人什么时候才能到家。
想了一路的添丁已经对生计有了打算,他准备做一种非常简单的面食——包子。据说某家的包子,因为领导人的莅临而名声大震。添丁是请不起领导人,但有吃食摊摆着,总会有达官贵人吃入口,到时就达到了免费宣传的目的,以高价将方子卖掉,赚取可供他做其他生意的基础资金。添丁没想长久做吃食生意,比起做吃食生意,添丁更想做的是南北通货,必须要承认,他是受了杂货铺的启发,巨大的利益让人心动。想要进入这行,除了资金外,还需要强大的后台。资金易赚,后台不好寻,这也是添丁为何一直想让大哥继续科举的理由。
王修柏回到家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屋内,添丁想起明天要开始修整房子,便跟着姐姐一起把屋里的东西归置一下,看着大哥关紧的门,添丁叹了口气,希望大哥不会像父亲那样,被指责几句便一蹶不振。
姐弟两人忙乎了一下午才把东西归置清,他们家东西不多,可收拾起来仍是麻烦。添丁想着北方的地龙和火炕,想着南方冬天虽暖和,可也有潮气,母亲的身体不好,自是不能受寒,地龙整起来麻烦,火炕相比要容易很多,也不知在梧县能不能寻到会搭火炕的人。
姐弟两人归置东西的时候,王琇芸提起今天有人过来拜访父亲,自称是父亲的同窗,她没给开门,跑去问询父亲,反被父亲骂了,且父亲反复说他的同窗是来看他笑话的。王琇芸脸上纠结,如果是在京城时,父亲说的话,她绝对相信,可自打回到王村,她对父亲的话,便有了些许的疑惑,回来的路上,每每和母亲提起父亲,母亲总说父亲有他的苦衷,现下仍是如此,而她已经很久没有和母亲好好说过话了。
母亲现在的样子,王琇芸一直很自责,如果在母亲第一次生病的时候,她能早些注意到,是不是就不会让母亲落下病根。而对父亲,王琇芸除了不信其言外,还对其有诸多怨言。一路上对父亲的所言所行,王琇芸怀疑,那位真的是她从小所仰望的父亲吗?
“姐姐没开门是对的。”添丁为姐姐的机智而感到欣慰,不论对方过来目的为何,在家中男人不顶用,还外加两位妇人在,门绝对不能轻易的开。姐姐是未嫁女,还未订亲,现下是农村不是京城的深宅大院,很容易传出些闲话,母亲的身体不好,万不能再受打击。
王琇芸笑得开心,“大哥进城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添丁摇了摇头,让他怎么说?说他把大哥教育了?说了姐姐大概也不会相信,只希望大哥能想通。“晚上煮些米汤,再拌些野菜。”至于他带回来的东西,添丁准备清醒后,先淹上明天再卤,然后放着慢慢吃。
晚饭的时候,王修柏并未出来吃饭,王老爷提都没提,一口一口的喂着夫人进食,添丁和姐姐坐在一侧,两人都注意着母亲的状态,期盼母亲能够早些好起来。王夫人看着儿女,虚弱的笑了笑,心情却是复杂的,夫君待她好,让她不忍就此离开,小儿还未长大,大儿尚未娶妻,女儿未嫁人,她怎能撒手人寰。不放心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活着是在拖累家人,现在家中的情况,不是不过问便就不知,夫君不问事,只在房中呆,大儿是什么样,她比谁都清楚,女儿还未跟她学习如何持家。看着年幼的小儿,王夫人眼中湿润,压抑着不让眼泪流下,以免儿女担忧。
添丁提起从城里请来大夫,为母亲诊治。王夫人强撑着笑点头,直道孩子们辛苦了。人精的添丁怎么能看不出母亲眼底复杂情绪,装着没有看到,低头把米汤喝完,说了句吃完了,便带着自己的碗筷下了桌。
进了厨房,便见大哥蹲在灶前,添丁愣了一下,心提了起来,大哥不会是要干什么蠢事吧!“大哥,可是饿了?今日是在父亲屋里用的饭。”王修柏并未回声,动作也没变。添丁小心绕到前面,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不记得在哪看过,人在爆发时,会干出一些惊人之举。转到大哥的前面,添丁松了口气,还好没毁容,“大哥?”
“脚蹲麻了。”
第14章
去一趟集市之后,便等着大夫上门,还有修葺房屋的事。添丁想添地龙的事也跟村长提了提,在这边地龙少见,也不是没有。添丁也只是提一提,他现在不敢说一定要弄地龙,如果钱不够,就得改地龙为火炕,且还只能装一个。村长想想便知是何原由,怕是囊中羞涩,村长每次想到王老六,便觉不痛快。
大夫过来为王夫人诊了脉,说了一些添丁完全听不懂的话,开了方子嘱咐了几句后便离开了,对比之前的方子,换了几味药,再去抓药时,发现比以前的方子便宜了不少,添丁便没了顾虑,跑去找堂爷爷,请他帮忙找人,修地龙。早修晚修都是修,且现在听着全下来还不足一两,那就更没有必要拖。
修葺之前,王修柏连所需的钱给村长送去,一共一两二十钱。村长再三保证多退少补,王修柏才放心的离开。家中就那么点钱,当真不能再乱花,等修葺之后,他必须要寻个生计做,既然弟弟说他不适合参加科举,他就好好寻个活计养家。
添丁若是知道大哥的想通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大概会不停的拍额头。王修柏非常艰难的做出了决定,不过为了弟弟妹妹,他觉得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
此时添丁在家里正盘算着如何出摊的事,他准备做包子生意,除去秘制馅料之外,还需要不少的东西,如果在家蒸好拿去城里卖,就简单了,只需要准备一个大箱子,里面放好能够保温棉被,将蒸好的包子分开装好就行。只是箱子不好弄,这里可没有最简单的泡沫箱,当真搬个木制箱进城,单是箱子的重度就不是他能抬起的。如果是直接撑个摊,那需要的东西就更多了,蒸包子的工具除外,最起码也要有一套矮桌椅,还要额外弄个炉子煮汤或粥。
添丁更倾向后面的,相对的麻烦太多,他一个人是不可能撑起摊。若是前面那个倒也不错,正好他也不想让大哥出面。扯了扯头发,添丁还是下不了决定。除了出摊之外,家里的地要翻,种子要提前育苗,添丁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发现不论是他想出摊,还是大哥想去寻生计,还需要再等等,比起这些,种地才是家里的大事,也是家里的难事。
别看添丁想法很多,实际上也是纸上谈兵,上辈子特别艰苦的时候,他也没种过地。理论和实际有差别,添丁清楚,眼下却没有时间让他想更多,种地,哪怕再多的想法,最重要的一点体力就不是他们家人所具备的。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看能不能在播种前,弄出可以减轻体力劳作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