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年夜饭就吃这个?”夏天叹了口气。
“不然呢,我跟没跟你说过我阿姨做饭超难吃?”高建峰接了一锅水,拧开煤气阀,“而且她家是南方的,包饺子水平奇差无比,面都和不利落。”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吐槽人家李亚男的厨艺了,夏天想了想问:“你们家有什么菜么,现成的。”
高建峰打开阳台门,看了看:“两颗蔫了吧唧的大白菜,嗯,还有一把芹菜。”
看来李亚男的心思确实不在烧饭做菜上,夏天又问:“猪肉馅有么?”
高建峰打开冰箱一通找,良久拿出个小袋子,疑惑地看了半天:“这,是猪肉吧?”
夏天:“……”
面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高同学,他又叹了口气,上前验证过后点点头,“芹菜猪肉馅饺子,行么?”
高建峰眨了眨眼:“谁包啊,你会?擀面,和面,还有弄馅?”
多新鲜啊,要不然他说这话干嘛,夏天在某人狐疑的注视下开始了驾轻就熟地操作,醒面的时候调肉馅,之后又麻利地擀起饺子皮。
看得靠窗台闲站着的高同学接连啧了好几声。
等到切芹菜的时候,高同学已经被夏天的刀工,给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了。
“你这是,熟练工种啊?”缓过神的高建峰问道。
可不是嘛,夏天笑笑,等会再看见自己包饺子,高建峰还不得更惊讶?要说他还会捏好多花样,属于包包子,随手一捏就是十八个褶的巧手少年呢——打从七岁开始下厨房,这点事根本就难不倒他。
六姐没空做饭,夏至又从来都是等吃现成的,他要不学会这么一手,估计早在淹死之前就直接饿死在家里了。
一边包饺子,一边回忆着过去,画面仿佛有了种泛黄的褪色感,真像是隔世了,原来时过境迁,再回头去想,也就像是在回味别人的故事了。
点了三次凉水,水再沸腾时,饺子就可以出锅了,夏天让高建峰去叫高志远,结果他下楼来说,小家伙已经睡着了。
“得,那我包多了,”夏天看着这六十个饺子,有点惆怅地说,“我还带了他的二十个呢。”
高建峰:“吃不了冻着,明天还可以再吃。”
夏天想想笑了:“还是算了。”
“怎么了?”高建峰瞥着他笑问,“还怕人知道你来包过饺子?”
夏天盛了两大盘子出来,颇有几分认真地摇了摇头:“主要是怕你阿姨吃了之后受刺激,从此以后封刀再不下厨。”
他难得这么一本正经地吹嘘自己,高建峰听得挑了挑眉,不过还是没太敢信,夹起饺子,很谨慎地浅尝辄止般咬了一口。
“嗯……”咽下去,他发出一声非常像那么回事的赞叹,“好吃。”
俩人相视一笑,聊着天,边抢边玩着,也就把六十个饺子全干光了。
吃饱喝足,没法好好坐在沙发上了,各自都有了点北京瘫的趋势,要说六十个饺子不多,架不住个大,夏天就算包饺子,也一定要充分显示出他的实用主义精神来。
客厅的电视开着,春晚看上去还是一派歌舞升平,不过语言类节目倒是比二十年后稍微招笑一点,夏天缓了一刻钟,略微坐直了身子,心想这个点回去,估计只能翻墙进学校了。
“你还回宿舍么,”高建峰突然问,“外头挺冷的,我阿姨他们得明天中午才回来,你要不就住这吧。”
夏天本来都站起来了,又被最后那句“你要不……”给问得差点一屁股再坐回去。
高建峰邀请他在家过夜?当然,人家邀请得特别坦荡,肯定是出于单纯的、纯粹的、纯洁的朋友关怀……
夏天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三纯,之后发现高建峰正端详着他,眼神像是在询问,而且还带了一点点不解和奇怪的意味。
不会是一不小心没撑住,暴露了什么吧……
夏天眉心一跳,做贼心虚地想,然后不知道是欲盖弥彰,还是鬼使神差,他冲着高建峰点了点头。
第22章
假期总是短暂, 春节几天过得飞快,1994年就在爆竹声中如期而至、悄然开始了, 对于夏天来说, 这一年最重要的是高考,而年初的开局就很不错,至少, 他是和高建峰一起度过的除夕夜。
虽然,他们并没能在一起守岁。
夏天对高建峰的那记颔首,其实是回答了高同学的第一句问话——还回宿舍么?
在收住匆匆涌上来的心猿意马之后,夏天定下神,微笑着拒绝了高建峰的邀请。
高建峰还是那么的坦荡, 而且明显是拿自己当兄弟、朋友看待,夏天也不想打破这个对他而言尚算是壁垒的关系。他做事有自己的分寸, 拿捏好时间点, 然后才能按部就班的照着心内的计划去推进。太急于求成,有时候只会适得其反,何况现在是高三,又是90年代初期, 不夸张地说,要承认自己是同性恋, 怕是需要有杀人放火一样的勇气, 他得给高建峰留出思考和决断的余地。
正月初八,短暂的假期彻底结束了,冲刺高考四个大字明晃晃地写在周妈脸上, 充斥在四楼的每间教室、每个角落里。夏天这会儿才真切感觉到,自己真是又上了一遍高四,他也越来越多地从和同学的闲谈间,听到关于将来报志愿这个话题。
这一年,正赶上高考改革,全国开始通行3+2模式,困扰理科生们最大的难题政治被排除在了考卷之外,就着这个喜讯,夏天也终于知道了高建峰的理想大学,原来是远在千里之外,建在一座北方重镇里的老牌军工学校,A大。
相当的知名,也相当的不好考,在建国初期,这所高校甚至一度比清华北大还要令干部子弟向往。
说什么不想当兵,其实还是断不了某些渊源吧,夏天心想,其后他仔细翻找了不少资料,确定自己的成绩达到A大在本省录取分数线不成问题,只是生物制药在该校算是非常偏门的学科,一如他所料,完全不能和他想去的H大相提并论。
不过既然都决定了,夏天就不再犹豫,大不了将来考研,或是趁在校期间多找点实践机会,他的人生道路还是宽阔敞亮的,而那条路上,无论如何都能容得下高建峰。
当然,也能容得下陈帆。
过完年,陈帆申请了住房,指标批下来没那么快,单位暂时给她找了个中转的单人间。搬过去那天,夏天陪着陈帆徐冰,自觉自愿地充当了一整天的劳动力。
那天是周日,徐家三口人都在,徐卫东还再试图做最后的挽留,可惜到底迟了,问题隔得太久,早就消磨殆尽了陈帆最后一点耐性,她全程一言不发,反倒是徐老太倚着门框,带笑不笑地看着她收拾东西,两只眼紧紧盯着,好像生怕她拿走什么贵重物品、存折银行卡。
“一日夫妻百日恩呐,”徐老太闲闲地说着风凉话,“你一人带着孩子可不容易,有啥可闹的嘛,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咋就不懂睁一眼闭一眼的道理呢。”
徐氏母子正巴不得陈帆带走徐冰,所以老太太这是在激陈帆。她了解这个看似温柔和顺的儿媳妇,知道陈帆骨子里有种清高不屈的倔强。
那是徐老太最为厌烦,也最为捉摸不透的地方,有什么可傲的呢?徐老太不屑地想,不就是干部子弟,可那会下放到农场,父母被人揪着批斗,自己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人瘦得像根豆芽菜,要不是老二心善,偷着给她拿玉米面窝窝头充饥,说不准早就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