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不错,但却不在点上,夏天十分沉着地问下去:“那如果你身边的朋友,有人选择过这种不正常的生活呢?”
“……”高建峰听得错愕,心想这怎么可能,谁呢?院里这群同龄人,是打从还没桌子高的时候就一起驰骋纵横,每个人什么尿性谁不知道,个保个的都再正常不过了,平时一起看小黄书,看小黄片,一个个理论经验都丰富着呢,还真没听说哪个人对同性感兴趣。
夏天凝视高建峰的一脸茫然,索性决定再送出一份大礼包,他笑着问:“那要不假设一下吧,假设那个人是我好了,你能接受么?”
高建峰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他看着夏天,发觉其人脸上的笑容堪称灿烂,不是开怀那种,甚至都没有露齿,然而眼睛熠熠生辉,瞳仁如同两颗璀璨的星子,半含期待半含笑意,仿佛是在等待自己的一个答案,之后再决定是彻底绽放还是就此熄灭……
高建峰突然有些怕了,他不想看到那团花火一样的璀璨,因为自己一句话而暗淡下去。
即便心再大,有些情绪还是能体察出来,心弦绷紧的一霎,高建峰不由惊恐地做了个假设——莫非夏天是认真的?他不会真的想走这么一条艰险崎岖的路吧?
于是本想插科打诨说一句“哈哈,那怎么可能?”,或者佯装较真地来上一句“那我怎么也得好好跟你谈谈,力争把你拯救出来。”这种扯谈而不合时宜的话,就忽然说不出口了。
高建峰大概是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如坐针毡,额头上的汗都开始冒了出来,偏偏夏天眼尖,看见了,更用一种近似于呵护的语气问:“你不热么?还穿着长袖衣服,都出汗了。刚我进来那会儿你不是没穿,都是男的,你还介意这个?”
我天!本来是不介意的,高建峰整个人一凛,这一字一句的轻声细语,直听得他一阵手足无措,再看夏天的笑容,分明有种蛊惑人心的味道,不能再待下去了,他弹跳似的蹦起来,就在这时,凝望他的夏天也反射般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大概是坐时间久了,起得又猛,夏天右腿一麻,竟然踉跄着没站稳,紧接着身子往前一倾,直接撞在高建峰身上,他仓促中胡乱伸手一抓,手按在了高建峰的肩胛骨附近。
触感不大对,初夏的衣服都很薄,夏天能摸到那处皮肤上有一道突起的棱……
这一下刚好按在高建峰带伤的地方,碰巧还是他爸下手的着力点,他本能地抽了一口气,却又没等气儿抽到位,反应过来急忙刹住,那口气就如同被吊在半空,有始无终、戛然而止。
“你怎么了?”夏天狐疑且紧张地问。
“没事啊。”高建峰暗暗吸气,把人扶稳当,之后笑笑,“痒痒肉被你碰着了,那什么,是有点热,我先去洗个澡,马上回来。”
痒痒肉?那玩意有长后背上的?虽然骗子的眼神装得挺像那么回事,但身体上的疤痕什么手感,夏天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故事还没完呢。”夏天坐下去说。
高建峰抱着睡衣,背对着夏天,神情颇有几分复杂:“你先看,等会儿讲给我听。”
闪身进浴室,拧开水龙头,调到偏凉的温度,直到冷水兜头冲下来,他才察觉震惊过后,剩下的情绪则是半信半疑的不确定和揪着心的疼痛惋惜。
是因为从来没人关心夏天吧?所以他无人可以倾诉,只能和自己说点内心隐秘的感受?他那些成年长辈确实都不大靠谱,不是自顾不暇就是没羞没臊,还有他那个父亲,根本就没听夏天提过。
他把自己当朋友,那么依赖也是正常的,高建峰早就习惯接受别人的依赖,从不会认为是负担,反倒有种责任感立刻涌上脑海——还应该多关怀夏天的,无论事学业还是生活,都是夏天自己一手一脚闯出来的,将来恐怕也一样,他举目无亲,不靠朋友,还能靠谁?
傻瓜,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嫌弃你,用得着这么试探?高建峰对着镜子,无奈地摇头笑了笑,那就给夏天一个肯定的答案吧,他那么在乎自己,天知道用了多大勇气才旁敲侧击说出了他的秘密。
有什么关系,你是我兄弟,以后如果有人敢拿这种事来攻击你,我责无旁贷一定会护着你。
想明白了,高建峰一脸轻松地走了出去,片子已尽尾声,他不过喝口水的功夫,字幕便出现了。
“睡吧,都三点了。”夏天说,脸上没有焦虑,气定神闲的,好像之前的那一点点尖锐都只是高建峰的幻觉。
“我刚是说着玩,你不用太认真。”夏天又说,低头笑了一笑,“其实我要真有什么秘密,也会选择第一个告诉你,恭喜你,以后就是我杀人灭口的对象了。”
高建峰舔了舔嘴唇,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差了,杀人灭口那四个字说的竟然极尽情意绵绵,感觉就像是在说天长地久……
也对,友谊嘛,当然是天长地久的……
“可以,有秘密千万别憋着,为了不让你灭口,我保证守口如瓶。”高建峰回答,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还保证能理解,也保证帮亲不帮理。”
这是从朋友上升到“亲”了,夏天捕捉到这个字,刹那间心花怒放起来。高建峰旗帜鲜明的站在自己身边,还预备着不离不弃了,什么样的自己他似乎都能接受,多么宽容大度,在这个时代,这个年纪,已经足够了,夏天满心欢喜地想,他应该也要有耐心才行,至少第一步踏出去,他收获了意外的支持,今天便已不虚此行。
关上灯双双躺好,黑暗中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合眼,夏天嘴角衔笑,高建峰则有些愁眉不展,再怎么站队,他也还是为夏天的惊世骇俗感到不解,放着阳关大路不走非要去泥泞坎坷小道徘徊的家伙,真是让人伤脑筋。
“你睡了吗?”夏天忽然在黑暗中问。
高建峰一激灵:“嗯,快了,你早点睡,明天还去学校呢。”
夏天笑笑:“起的来就去,起不来就请假,再陪你一天怎么样?”
“……”高建峰心说不怎么样,这惊世骇俗还没够了,好好的复习阶段学什么不好学旷课,真以为高考十拿九稳?知不知道差一分就能有天壤之别!
“还是去吧,明天帮我带话给周妈,让她给我们家打个电话,就说关心一下病情,说来家访更好,”高建峰说,“老高好面子,扛不住了就能把我放出去,回头学校见吧。”
这主意听上去比较靠谱,八成能有用,来探监虽说不错,但在学校见面当然更好,夏天点头答应了一声。
隔了好一会,高建峰才又问:“那片子,后来都演什么了?”
夏天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想了想,彻底篡改掉结局:“他们在一起了,斯科特继承了遗产,选择和迈克在一起了。”
“那……还算不错。”高建峰说着,只可惜他看见了画面中独自一人的迈克,而且故事的走向,其实不该是那样。
是美好愿景吧,但如果那是夏天心之向往,他可以选择不说破,也不去探究所谓的真相。
他愿意接受这个臆想出来的圆满结果。
第33章
高建峰的计策有效果, 在被关了四天禁闭之后,第五天早上他被高克艰放出来, 回归了学校。
周妈见着他,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多问,她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反而有点不好意思面对高建峰——没帮上什么忙, 还任由他爸把他关起来做所谓的“反省”,身为老师,委实是有点对不起学生。
虽然她在电话里说要“家访”,可实际上如果高克艰婉拒,她也不会再坚持去,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那个中年冷峻的军人沟通,他太不好说话, 经常是言辞简洁突兀地说不, 浑身上下散发着肃杀感,周妈觉得自己充其量是明着横,高克艰则是从内到外流露着一种吓煞人的横。
高建峰重返学校,最开心的当然是一众兄弟, 兄弟中最开心的还要属夏天。夏天不会喜形于色,无论高兴生气都一样沉稳自若, 但眼睛不会说谎, 甚至不用挂笑,高建峰也能感觉得到。
自从那晚看片聊天,分享过夏天的秘密, 两个人都算手握有对方的“把柄”了,成为彼此可以杀人灭口的对象,关系难免会比从前更铁一些。
说起来也挺可笑,俩人各自以一种自以为是的态度在揣摩着对方,于是本该或多或少滋生出来的一点尴尬,便被那份“自以为是”给冲击去了爪哇国。
夏天认为他已坦白了性向,那么聪明如高同学,在已知他喜欢男人的情况下,依旧能和他保持从容亲密的接触方式,就该算是成功了有一大步。
至于聪明人也是这么想的,以高建峰的敏锐度,要说一点没觉出夏天对自己有那么丁点意思,那除非他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何况那晚夏天的眼神、态度、表情、语气,让他后来琢磨起来,禁不住有点心潮澎湃,汹涌程度恨不得快要掀起惊涛骇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