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吃饭是圆桌,围坐一起不存在那种家长制的氛围,老高话不多,会穿插着问几句夏天公司的情况,他并不说那类年轻有为的夸赞话,只是偶尔缓缓一点头,肯定的意味油然生出,反倒比任何言语都更能令人信服。
李亚男先和夏天聊了会儿业内八卦,随着她眼睛看向高建峰,意想不到的话题突然间开始了。
“建峰,张芳阿姨家的文意,你还记得吧?人姑娘现在省卫视晚间新闻当播报员呢,前阵子说起在杂志上看见你了,想找机会跟你吃顿饭,你给我个准信哪天有空?”
说完,她又看看夏天,“你也该抓紧了,我一般不操这闲心啊,都是自己人才说的,回头等我解决完他,你要是还没消息,我就给你好好物色物色。”
亟待解决的对象吞下一只饺子,哭笑不得地想,阿姨您面前坐着的就是一对,您还搞什么拉郎配啊!!!
高建峰没回话,高志远在一旁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他不动声色地对着李亚男说:“您这还叫不操闲心呢,一气操俩,我听着都怕,回头我一定争取大学在校期间搞定这事,绝不让您再为我操心,啊。”
“啊什么啊,有你什么事?”李亚男嗔怪地瞪他一眼,“老实吃饭,就你那样,整个一书呆子,有人能看得上你才奇怪呢!说正经的呢,建峰,赶紧给我个准话。”
这还上劲了,高建峰感觉旁边人筷子都不动了,他不想让男朋友心里有任何不爽,笑了笑应道:“您省点心吧,也怪我没交代清楚,我已经有对象了。”
话音落,餐桌上的碗筷声音全停了,空气里有长达半分钟左右的凝滞,连高克艰都抬起眼,微微皱眉看着高建峰。
手心里开始冒汗,夏天一边默默鄙视自己,一边暗暗佩服高同学的勇气,可接下来,话该怎么圆?
李亚男顿时兴奋起来:“谁啊?谁啊?老高你知道吗?透露点呗,哎什么时候带回来吃饭啊,不对呀,这事夏天肯定知道吧,那还瞒着我们可不够意思,说说,是他们公司的吗?”
高克艰也转过头,虽说一副山中高士的派头吧,但夏天总觉得他在竖着耳朵,等高建峰或是自己开口作答。
手心里的汗出了一层,黏黏腻腻的,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紊乱的心跳,胸膛里好像安了个不停挥舞的拳头,把五脏六腑都搅得天翻地覆——该帮着圆谎吗?他当然能想出无数天花乱坠的说辞,编故事谁不会,可承认却只需要两个字——是我。
足以一剑封喉。
这可真是个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的时刻啊……
就在此时,夏天余光看见高建峰放下了筷子,以一种相当沉稳的态势开口说:“是……”
“哥!”
高建峰和高志远几乎同时出声,后者紧接着飞快地说:“你是不是吃完了啊?我想起立体几何有几道题一直弄不明白,你给我讲讲吧。”
李亚男愣了一下:“干嘛呀,这吃饭呢,你又想起做题,哪挨哪儿啊。”
“哥,你不是吃完了么?”高志远不理旁人,只盯着高建峰问。
高建峰迎着对方目光,一个眼神,彼此间已会意,高志远用意这么明显,可实际上却有些多虑,刚才他想说的并不是哪个具体的人,而是想阐述他对这段恋爱关系是极其认真的,他已打定主意要单独面对高克艰,做父亲的有权利知道,而他也有义务不让夏天面对任何质疑和冲突。
话题被打断,只好就这么不了了之,高建峰顺势站起身,和高志远一起上楼去了。
他很放心,高克艰不会再盘问夏天,李亚男就算再盘问也没有用,夏天必然明白他的意思,不会背着他和他的家人单独公开这件事。
这厢关上房门,高志远立刻长吁一口气:“大佬!您可真行,好不容易回趟家,是准备来个世界大战吗?我当初说的话你倒是听进去了哈,没辜负人家夏天,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高建峰牵唇笑笑:“是啊,得谢谢你的醍醐灌顶、推波助澜,效果好极了。”
高志远翻个白眼,“你真的定了?”
高建峰看着他,堪称轻快又不失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你也得想好时机啊大佬,老高最近心情不错,我还想有好日子过呢。而且别说我没提醒你,他这次体检明确查出来血压高,必须、必须要制怒!要保持情绪不波动,你地明白?”
高建峰沉默片刻,一点头:“明白,这么说,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高志远怔了怔:“应该不知道吧,我这阵子天天回家吃晚饭,然后才去宿舍,没听说他有什么异常啊,而且你看我妈那架势,明显是不知道的。”
那就好,不用被动摊牌了。
高建峰放下心,他是皇帝不急,可把旁边小太监急坏了,高志远摇头兴叹:“我都不敢想象那画面,你说,他知道以后不会和你断绝关系吧?”
高建峰摸摸鼻翼,一笑:“应该不会,主要是咱国家不兴这套。”
高志远无语,良久丢出一记自求多福的眼神,彻底不想再管这人了,他翻开数学卷子,指了指后头几道几何大题,合着讲题这茬倒也不完全是托词。
应付完小弟,高建峰再下楼,看见那三位正坐在一块吃橙子,高克艰和夏天聊起治疗高血压的药,一个说血压降了就不用再吃,另一个说降压药吃上就得终生服用,半天过去,谁都说服不了谁。好在高克艰并没不悦,只十分克制地哼了几嗓子,小小不然地表示了一下他对药贩子的理论怀有不满。
几个人闲聊到九点来钟,高建峰看看表才说要回去了,和夏天溜达出院在门口打了辆车,直到坐上去,夏天方才露出一点忧心来,一扭头,却对上了高建峰那双弯弯的笑眼。
“刚才快吓尿了吧?”高建峰满眼揶揄。
夏天:“………”是啊,裤子差点湿了,一会儿回去你给洗么?
高建峰却在此时伸过手,一下子握住了夏天的手,夏天好像心有余悸似的,竟然本能地挣了挣,其后才想起司机隔着护栏应该看不见,随即放松地往后一仰。
“怕倒不至于,就是有点紧张。我当时想,你要是说了,我立马就认,本来就是我招惹你的,说是……”他看一眼前头的司机,忽然又觉得没必要,跟着无所谓地一笑,“说是我勾引你的都行,反正事实就那样,有什么冲我来,你爸根本就不该怪你。”
高建峰颇有兴味地眯眼听着,“嗯,然后呢?让他把咱俩一块轰出去。”
“轰一时可以,不能一直轰,”夏天看着他说,“他要不认你,我就天天去他办公室楼下堵他,磨也好求也罢,怎么都行,我豁出去不要脸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信求不下来。”
高建峰起初听着直乐,可听到后来心里却微微有些发涩,他知道夏天是认真的,更知道夏天是个多要强、多么有自尊的人,现在却说着这样的话,为得什么已无须赘言。
他笑了下:“你不用老觉得是你勾搭的我,我要对你没意思,你就是把自己开出花来也没用。”
夏天不会开花,但听完这话自觉可以摇摇尾巴,他凑过去笑问:“行,那给你二十分钟回忆,下车咱好好聊聊,您老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心动的?”
这类问题,恋人间一般常问常新,可叹他们居然一次没讨论过,高建峰顺势反省了一把,这恋爱谈得失败啊,谈得太不认真、太不正经了!必须得腾出手,过阵子刚好要跟一帮互联网大佬去欧洲考察项目,干脆着手安排个度假吧,得让他的工作狂男朋友好好休息一下了。
何况自己的腰,也很需要温泉水以及爱人强有力手指的抚慰。
温泉水倘若有灵,可能并不想搭理他,至少前头的司机大哥扫听到了方才那段少儿不宜,从后视镜里瞄了好几眼,这会儿正有些心疼自己为什么大晚上拉了这样一对狗男男!
小区里不让进车,到了地方,两个人只能在门口下。晚上微微起了点风,高建峰先下车,瞥见夏天一缩脖子,立马把围巾摘下来给他系上了。高建峰一贯耐寒,戴围巾纯粹是为搭配,夏天则是习惯性穿得少,冬天一般只穿个薄呢子大衣,里头是衬衫,风一吹立马全透。
被猝不及防围了个温暖牌,夏天心里很熨贴,搂着高建峰,在他耳垂上亲了一口,含含糊糊地问:“想明白没,可以回答问题了吧。”
高建峰的耳垂很软,不管是亲上去还是含在嘴里,口感都特别好,好到让人欲罢不能,夏天叼着那处绵软的所在,愈发不想松开,其实高建峰回答与否已经不重要了,他又不是信不过他,何必非要听人家怎么夸自己呢?
凌乱的气息在耳畔游走,在呵气成霜的天气里牵扯出丝丝温热,撩拨出一股股的情意绵绵,高建峰自从开启了新智识,历经半年光阴,虽然还没接触全垒,但对于夏天的身体已然熟到了若指掌的地步,当然知道不存在size合不合适这个问题,所以目前所缺的就只是那临门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