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谈不拢,儿子的“情人”只能更加谈不拢,夏天态度也很坚决:“叔叔,您能得对家人负责吧,新闻您也看了,现在凡是发热都要先隔离观察,这家医院还能把您给放进来,已经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了,您赶紧回去,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外人隔着一扇门,说会照顾好自己的儿子,他却连面都见不上,高克艰心里憋屈得慌,可又不得不承认,姓夏的那小子说的都对,他有妻子、有小儿子,所有这些都成了他的顾忌,让他丧失了原本该有的魄力。
“你不怕吗?”高克艰冷静下来,波澜不兴地问夏天。
夏天之前一直在等这句话,只觉得胸中有无数可歌可泣的句式正排着队的等候被脱口道出,然而真被问及的一刹那,他却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心如止水般的平静。
“我只有他,所以不怕。”
高克艰:“…………”
这是被挑衅了?他做父亲的,的确不止有高建峰这一个儿子,且因为寄予厚望,他潜意识里总觉得高建峰就是自己的翻版,可以无所不能、无坚不摧。
来时的路上,他仍觉得事情不会那么寸,高建峰就算染病也一定能扛得过去。可事到如今,却是他自己先怯了。
那道门真能挡得住他么?如果他想,一脚就能踹开。但面对里头那对生死与共的“情侣”,他觉得自己已经失了先机,彻底完败。
高克艰沉默良久,缓慢地叹了口气:“你自己,小心点吧。”
说完这句关怀,他即刻收线了,高克艰仓促地来,又仓促地离开。儿子的病容,他本能的不想多看,还是等到痊愈吧,他再为高建峰接风洗尘。或许自己从前做得太少,或许往后可以多点时间父子交流,至于那个叫夏天的人,高克艰摇了摇头,虽有一点动容,但并不足以让他接纳,如果儿子能顺利度过一这关,他可以选择眼不见心不烦。
夏天看着老高走出住院部,回首一顾,和床上的病人相视笑了笑。其实关起门来挺不错,就像二人世界似的,而他刚对老高说的那句话,高建峰听见了,知道那是一点不花哨的大实话。
之后的白天黑夜,两个人在隔离的单间病房里,过出了一种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的感觉,再从手机里的短信新闻中,获取所有有关于非典的最新进展。
又过了两周,高建峰的烧彻底退了,不靠谱医院判定他得的是肺炎,拍过片子,炎症还没全清掉,得继续留院再输液。确定虚惊一场,夏天比病患本人更兴奋,一把扯脱高建峰的口罩,玩命似的啃了上去。
高建峰被弄得一嘴湿乎乎,不过鉴于夏天一个多月来鞍前马后的伺候,他也就不忍心推开了。可亲着亲着还没完了,夏某人的手爪子越来不安分,他脑中顿时警铃大振,心想这要是勾起火可不得了。
“天哥,”高建峰笑着推他,“松嘴了,我可是肺炎患者啊,你注意点。”
“别废话。”夏天鼻尖蹭着他的下巴,口中含糊不清。
高建峰笑笑:“回家再亲吧,就快解禁了,这一个多月辛苦你陪着我。”
“还废话呢?”夏天往后移了移,横他一眼,只觉得他瘦得让人心疼,“回家得给你补补了,不吃回来十斤不算完。”
高建峰面露惊讶:“没看出来啊,原来你喜欢胖子?”
就高建峰那体型,再长二十斤都算不上胖,夏天摇头,“你也别吃那么健康了,回去大鱼大肉先走起,你什么样我都喜欢,胖点吧,摸着更有手感。”
说话间,指尖从他手背上狠狠一划,高建峰立马抖了一抖,“在医院呢,不要随便骚扰病人。”
装什么正经?!明明眼角眉梢挂着丝丝缕缕的笑,自己先含苞待放上的,还好意思夸口说花骨朵太嫩不禁碰?
“少来,拉上窗帘,谁都看不见。”夏天白他一记,顺手轻轻胡噜了一下他的脑袋。
“哎我这头可是二十多年没人敢动了,”高建峰啧了一嗓子,摸着自己长长了的头发,“精英的脑袋,打坏了负责赔么?”
“不负责,”夏天看着他直乐,“我只负责养。养一辈子怎么样?以后我的都是你的,你的,也还是你的,行么?”
如此财大气粗?!高建峰不缺钱,但架不住还是有点感动,这回自己可赚大发了:“行,不枉我以身相许被你压,够本了。”
“说这话亏心么?”夏天揶揄地笑着,“明明我是操劳的那个,您要么躺着,要么趴着,横竖都不动弹,好意思的么?”
说完,他又收敛了几分笑意:“你不用让着我,真要是想的话,我也可以让你………”
“不用。”高建峰轻轻摇头,“你都一辈子养我了,我也愿意一辈子让你上,真的,只要每次都先让我爽了就行。”
俩人互望着,在同一时间一起笑起声,然后越笑就越止不住了,活像是两个刚刚经历劫后余生,按捺不住兴奋的神经病。
“你不能光想着搞我,得想想搞点正经事了吧?”高建峰恢复精力,又开始了忧国忧民。
其实不用他说,所谓的正经事,夏天已经着手在做了。
此时SARS的波及面还不至于太广,完全可以预先采取一些防范措施。夏天先把之前囤着的药免费捐赠了出去,接着又找到老彭。老彭是XX委员,在场面上,说话比他有分量得多,他用两个晚上,把能想到的所有治疗方案整理出来,交到老彭手上,请他去和专家、官员商议完善,同时也建议政府尽早在机场、火车站等地控制人流、进行现场体温采集。
蝴蝶效应会造成多大影响,夏天不知道,但仅凭一己之力就想让历史的车轮改变方向,那不现实。他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其中不乏有功利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有类似于还愿一样的心情。
夏天没好意思跟高建峰说他曾经暗暗祈祷过无数次,自己不信神佛的形象不好轻易崩塌,但与此同时,他不用问也知道,如果易地而处换成是高建峰,一定会为病患努力做点什么。
很快,夏天就变成了专家组的成员,开会、讨论方案马不停蹄,期间好不容易才抽出点空闲接了高建峰出院。
大专院校早已封校了,街面上明显清净不少,时近仲春,街角的桃花自顾自地盛放着,有种无人喝彩的寂寥。到了家,高建峰想着跟老高说一声,休整一天再去看他,没想到却收到意外的消息。
夏天去沏茶,出来看见高建峰沉默地攥着电话,似乎不大对劲,“怎么了?”
“老高被调去XX军区了,应该是他退休前最后一次调动,或许还能升迁吧,”高建峰皱着眉说,“调令两个月前他就知道了,那次来看我,他就想跟我说来着。”
XX军区所在地离西京两千多公里,堪称鞭长莫及,倒让夏天觉得有点窃喜,但看高建峰看上去不怎么高兴,他也就没太敢把这份“喜”流露出来。
“什么时候走?”夏天问。
“挺急的,后天的车,”高建峰咬着唇,摇了摇头,“这要是我不出院,还赶不上送他了。”
“服从命令听指挥,这道理你不是都知道。”夏天想了想问,“你弟要上学肯定不能去,你阿姨呢?”
“也不能去,”高建峰说,“她有工作呢,那边也没地儿接受一个大主任,所以我爸是自己一个人走。”
或许年轻点还好说,毕竟是五十多快六十的人了,高建峰轻轻叹口气,没再吭声。
夏天看着他,并没忽略他刚才的用词,“老高”都替换成“我爸”了,足见还是惦记,“那经常去看他吧,周末飞过去也挺方便的,你是该多陪陪他。”
爱人这么大方,肯把周末时间让出来?高建峰刚有点感动,就见夏天冲着他一笑,“是我陪你一起,我不会浪费宝贵时间的,再说经常在他眼前晃晃,也好让他早点习惯。”
话是这么说,之后夏天也跟高建峰一起去送了高克艰,可惜还没进车站就被拦下了,高克艰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他只想见儿子一个人。
高建峰带着三分无奈,七分窝火,正想把夏天扽进去,却被夏天笑着把手推开了。
“多大事啊,”夏天一脸云淡风轻,“人家又没说让你跟我分开,算了,还是不给彼此添堵了,我去车里等你。等会儿你记得让他按时体检,药不能停。”
后来高建峰父子说了什么,夏天一句没问。高建峰也没提,主要是不好意思提——老高的确没松口。高建峰采取的是非暴力不合作,人家老高就给他玩了一把不激烈但坚决抵制,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交给时间,将来高建峰要是遭人诟病,家永远都会是他的避风港湾,至于说回家,不好意思,一个人回来就好,你那位爱人还是情人的夏先生,老高家暂不受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