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璨从纸盒子里挑了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刚劲有力的三个字。
扫一眼看过去,发现几个学生又不知在窃窃私语些什么,齐璨安然的目光就那样定定地落在那三位身上,来的路上她翻看了下学生们的资料,其中有三位不喜欢穿女子校服平日里都是穿洋装的学生,就是留过洋的平城里的大户女儿。
直到盯的人羞愧地低下头去,齐璨才收回目光,转过身看黑板上自己写的三个字“孙姝宁,是老师的名字。姝一字,在古书记载中是美好的意思,宁意味着平和安宁。这就是老师名字的寓意,接下来就请诸位来说说你们名字的寓意。”
话音落下,齐璨拿起了讲桌上的点名册,指尖下滑,随意挑了个名字。
听到叫了自己名字的于笑龄起身,女孩的声音清脆有力“先生,我的名字意寓像我们这些姑娘们,该在自己芳华的年龄里,笑颜常开,无病无苦。”
齐璨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点笑意“是个好名字。”
名字的介绍在女孩子们生气满满的说话声间过去了,最让齐璨印象深刻的便是那个一开始打量自己的腼腆姑娘,特地听了她用那细细弱弱的嗓音介绍自己的名字。
人倒是和她的名字很相符,是个极其文静腼腆的姑娘,就是不知道为何在自己看向她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扯自己的袖子。
女子大学的氛围是很轻松的,教师之间时常因为对一篇文章的观点不同而唱起对台戏,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论起来。学生们也是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因此才会胆大到预备铃响了还在打闹,若是按照以前私塾老古板们的教法,那肯定是少不了一顿手板子。
国文,洋文和算学是如今各大学校最重要的三门课,一来就教国文的先生也是相当受学生们的尊重,也渐渐安静下来等待齐璨讲课。
齐璨挨着那竹藤木椅坐下来,捏起讲义中的一页,里面讲的文章难免晦涩。
齐璨索性把手中的讲义一放,拿起了自己刊登了文章的报纸“不知诸位有没有看文报的习惯?”
“回先生,我看过,如今文章登的最多的当属初阳先生,那初阳的笔名就是您。”于笑龄人如其名,性格也是外向的很,一听到问题便举起手回答了。
齐璨理了理手里的报纸,点了下头,算是认可了她的回答,顿时教室里都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她写的文章,是以极其客观漠然的口吻叙述了那些惨痛和对未来的期望,更显悲凉令人愤怒,引起了不少女学生们心中的共鸣。
“你们想知道我为什么如此清楚她们的经历吗?”齐璨淡淡地问了句。
其实底下有不少学生是知道这位国文先生的来历,只不过还是不敢在课堂上说。
讲桌上老师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这个经历不是她本人的一般“自然是因为我就是花汇厅里出来的歌女。”
坐在角落的陈静然闻言,握笔的手抖了下,肩膀不着痕迹地瑟缩了几分,仿佛想把自己藏进桌子底下。
偌大的教室里一瞬间因为齐璨这句话陷入了凝滞的静谧,安静到学生们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你们觉得歌舞厅的姐儿脏吗?”
这简直是死亡问答。
反应最快的于笑龄咬了咬唇,朗声道“先生,她们也是不愿意的,怎么能算脏!”
得到回答的齐璨笑了笑,在抠粉笔的指甲停了下来“是啊,这些姐儿身子可不脏,心也干净。”
“今日我便要给你们讲讲,那曾经名动南方的十二翠柳腰的故事。”齐璨说着,站起身来“十二翠柳腰的新闻,想来因为当时各大报刊的限制,可能在座的有些不曾了解过,今日就听我好好说说吧。”
齐璨将原身对于那十二位姑娘的记忆,通过口述,把各个芳华正茂的女孩们描述得活灵活现,仿佛这些女孩子们就站在了女学生们面前。
有时讲到原身和她们的趣事儿时,幽默风趣的描述令学生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但当讲到那令人悲痛愤恨的结局之时,教室里不少学生已然是泪盈满眼眶,最后的收尾是几人的惨死,十二朵如花似玉的女孩们的故事随着齐璨在讲桌上的重重一拍,结束了。
故事讲完了。
本就有不少女学生因为这些姑娘们的悲惨人生经历而泪如雨下,在听到那些东洋人对她们的折磨后,相当愤恨却深感无力,最终趴伏在桌上痛哭出声。
“这第一节国文课,诸位便写一篇文章吧,可以从十二花卉里挑一样写。”接着,齐璨在黑板上写出来十二花卉的名称,让女学生们自己选心仪的题目。
于笑龄轻声问了句“先生,我能写自己想写的吗?”
齐璨也是笑着同意了,这位女学生一看,便不会是位寻常人。
学生们在底下伏案写作,教室里一时间寂静无比,偶尔能听见学生们压抑的哭泣声。
齐璨下了讲桌,不时走到学生们旁边,发现这些女孩们的字体都是相当娟秀漂亮,写出来的文章也是感触颇深。
就在齐璨晃荡到教室后座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一抹月白色的身影。
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陆明笙。
他穿了一身月白勾金的长衫,正站在教室外不知在等什么。
下课的铜铃敲响了,齐璨瞥了眼那不时假装无意来看自己下课没的家伙,好整以暇地在竹藤椅坐下了。
说了可以下课后,在学生们交完手上的文章准备离开教室时,齐璨用柔和而十分严肃的嗓音说:“方才预备铃响了还在吵闹的,等一等再出去,先生我有话同你们几位说。”
待到旁的学生都走完了,齐璨看向站在她面前的几位女学生们,显然她们此刻都是羞红了一张脸,有的不自在地揪着自己的发辫,还有的垂着脑袋死死盯着自己的黑布鞋底,仿佛上面有什么宝贝似的。
托修仙界任务的福,齐璨也是做过师父的,对于教书育人还是有些经验了,方才这几位学生闹腾的模样,几乎一下子就让她想起来记忆中那个活泼骄傲的女孩子来。
齐璨叹了口气,和气地交待了几人往后课堂不可如此,要尊师重道。
交待完这些后,齐璨从藤椅上起来,郑重其事地分别握了握几人的手,离开了教室。
才一踏出教室的门,一直在等人的陆明笙就从门边看不到的地方一把将人抱了起来,眉宇间尽是温柔笑意“今日看你上课,教的真是不错。”
猝不及防被抱起来的齐璨吓了一跳,连忙要挣脱下来,在看到教学楼柱子后边那几个在偷笑的女学生时,更是耳尖迅速红了起来“陆明笙!放我下来,还有学生呢!”
陆明笙轻笑了一声,倒是听话地把她小心地放下了,只不过仍旧亲昵地揽着她,怕她踩着高跟鞋一个不仔细摔到地上了“陆夫人讲课讲的真好,连学生们都被你讲哭了。”
腰间被揽着的齐璨白了他一眼“怎么文采斐然的陆大少爷,不来做先生?”
第67章 佛面杀心贵少爷19
◎照相馆的合照◎
安静的会议室中, 刚开完会议,处理好军务的陆明笙靠坐在涂了黑漆的木椅上,习惯性地捏着自己的太阳穴, 余光忽而扫到了那面立在角落里的西洋镜子。
陆明笙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那面镜子面前,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领口,还叫了杜爷拿来帕子, 把黑筒皮靴上沾染的灰尘擦拭干净。
审视的目光落在镜子上倒映出来的人像身上, 不知想起了什么,原本开会时冷然凌厉的眉梢攀附上几分暖意。
递送完帕子的杜爷眼帘上移, 看了眼自家少爷那满意和愉悦的神色, 笑道“少爷您穿这身衣服,真是精神的很。”
听了这话的陆明笙颜色浅淡的唇不经意间撩起了些许弧度,眸子里晕开波光, 看着就像月色上飘起了云烟“宁儿说好看,自然是好看了。”
“现在几点了?”别好鎏金铜扣的陆明笙仔细折好了袖口又戴上了皮质帽檐的军帽,问了杜若参一句。
杜若参翻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回答道“回少爷, 已经十一点了。”
“姝宁差不多下课, 该去接她了,瑞和照相馆的摄影师约好了吗?”陆明笙将桌上的子弹收好装进了腰间的军服腰带,把手中的武器上好了保险栓,准备出去了。
杜若参从黑袍的袖子里抽出了一张条子“约好了,少爷。是瑞和照相馆的老板张先生亲自给您拍照。”
陆明笙微微颔首, 表示知道了“走罢, 不要让她走回去, 太远了。”
光线充足明亮的音乐教室里, 讲台上站着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她的卷发乖顺地披散在肩头,身旁的钢琴盖打开了,由一位女学生弹奏着乐曲。
今日的齐璨穿了一袭杏色的旗袍,上面点缀了几朵盛放在绿叶中的茉莉花,白皙的手高高抬起,为合唱台上的学生们指挥节奏韵律。
站在合唱台上的陈静然望着底下面容沐浴在阳光之中的先生,向来怯弱的眸子里燃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耳畔是先生温和的嗓音“来最后一遍,一二三起!”
“长亭外....”
女学生们明亮清脆的歌声伴随着悦耳的钢琴乐传出教室,穿过了干净的玻璃窗,回荡在教学楼的走廊间,悠远绵长。
坐在琴凳上的于笑龄眼眸轻阖,专注地看着琴谱,指尖敲击琴键的力道干脆有力。
窗外听到这首歌的陆明笙慢下了步伐,站在玻璃窗旁,定定地注视着台上的人。
褪去脂粉的面容恬静美好,两鬓垂下些许发丝,经过阳光的照射投下细碎的光影,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一双平和的眸子里全是纯粹的光,好似春日里波光粼粼的湖面,折射出希望。
下课清脆的铜铃声回荡在教室外。
一曲唱罢,齐璨双手交叠在腹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笑道“同学们唱得很不错。”
于笑龄也从琴凳上起身,走到了先生旁边小声说:“孙先生,您看看窗外,是不是陆元帅在等您?”
齐璨闻言,抬头看去,正好对上了陆明笙那双眼,染了和煦春风一般,温柔到几乎要把人溺毙其中。
整理好琴谱,等到所有学生出了教室后,齐璨才走出去。
“还以为孙先生要拖堂了。”陆明笙像平日里一样接过她手中的讲义和琴谱。
齐璨踮起脚,捏下他高挺的鼻子,眉眼弯弯地笑他“这不是看陆大少爷都快等得生根发芽了吗?”
坐在车上,齐璨往车窗外看去,入眼是并不熟悉的店铺和装饰,发现不是回陆公馆的街道。
“这是去哪里?”齐璨收回目光,转过头问陆明笙。
正在闭目养神的陆明笙听到身旁的人说话,从左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个水晶钻的发夹,别到了她耳边的鬓发间“去照相馆拍照。”
“拍照?!”齐璨瞬间坐不住了,抬起手看了看自己今日穿的旗袍,又看了眼衣冠穿戴整齐意气风发的陆明笙,不由得推了他一下“怎么拍照你也不提前说,我今天穿的是什么呀?”
被推了的陆明笙眼中浮现了促狭的笑意“宁儿穿什么都好看。”
车子停在了一栋象牙白的洋楼前,门前还挂了块木牌子,上面写着瑞和照相馆几个大字,下面还写了洋文。
陆明笙牵着齐璨进了照相馆,一楼招待柜台上的服务员连忙迎上来“陆长官,我们家先生已经在二楼等着您了。”
陆明笙垂眼看到齐璨那闷闷不乐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了声,问这招待员“你们店里有口脂水粉吗?”
“有的有的。”这招待员不愧是瑞和照相馆的老人,反应极快,马上倒回去柜台翻找出了一盒口脂。
指尖轻敲打开这方小铁盒子,陆明笙看了看这盒口脂的色泽和质地,拿拇指捻了些,左手的指节微曲抬起她的下巴,沾染了口脂的指腹摩挲过柔软的唇瓣,染就一片嫣红。
眼前的陆明笙,神情专注,纤长浓密的眼睫半合,好似在看什么电报文件似的。
那认真的姿态逗得齐璨笑了起来,一双眼弯成月牙儿。
照相馆中的光线十分好,以至于陆明笙恍惚间竟觉得眼前人的脸蛋好像在发光。
手中接触到的下巴的肌肤细腻,脸蛋上还有些小绒毛,就像洗过的水蜜桃一般,眉眼清澈明媚像泼墨的山水画,一笔一画间都是风情。
涂好口脂的齐璨拿来招待员手里的小镜子,左右侧着脸看了看,算是满意了,由陆明笙牵着手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木阶梯。
墙上挂了一块质地粗糙的布,瑞和照相馆的老板就坐在一架老式的相机后边,食指和中指间还夹了根香烟,一看就是在等客人上来。
“陆长官,您来了?”看到来人了的老板连忙起身,把手上的烟给掐灭了。
两人在相机前边的木凳子上坐下了。
老板弯下腰,将那相机硕大的镜头对准了二人,忽然抬起头说:“小姐您和先生再坐近些?”
陆明笙侧头去看她,伸出右手牵住了她的左手,十指相扣放在了膝盖上,另一只手揽过了她的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齐璨轻轻倚靠在了他的肩头,抿着唇朝镜头笑,明眸红唇,分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