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仪挑眉:“平阳长公主?”她抬头对上陆辰安低头看过来的漂亮眼睛,继续道:“陆大人,那是你丈母!”陆辰安一愣,抬手摸了摸耳朵,心里却道那可不止是他丈母。
正说话间采星来报,太傅府的陈小姐来了。
谢嘉仪立即更精神了,跟陆辰安摆手就要走,说她要跟陈音笙谈心,遂带人离开了。陆辰安看着她着急的背影,默默想到,看来秋狩会发生的事儿还跟太傅府的小姐扯上关系了。
秋狩的确有大事发生。
谢嘉仪走出垂花门的时候,看着朱墙绿瓦上,是一碧如洗的苍远的天空。前世秋狩宴上,有刺客行刺,郡主婢女挺身护驾,为陛下挡了一剑。太后动容,抬其身份,最后是让国公府认了义女。而婢女忠义,不舍旧主,虽为国公府义女身份,依然执意留在坤仪郡主身边。但经此救驾,本就与其他婢女不同的张瑾瑜,更是彻底不同了。
谢嘉仪看着斑驳的宫墙和平静的蓝天,这次,她要把这个机会送到太傅女儿陈音笙手中。
山前空地上,有宫人牵着马匹走过,有侍卫巡逻。固然是人来人往,但巡守也很是森严,当知道会发生的事再看现场,谢嘉仪怎么都弄不明白到底是谁的人如此神通广大,能突如其来的发动一场行刺,还是直指当朝天子。前世查到最后,落在了二皇子身上。可这个结果让人怀疑,二皇子已经蠢到这个地步了吗,秋狩宴会公然行刺?.....
这会儿陈音笙才知道堂堂坤仪郡主竟然有给人保媒的兴趣,一会儿是张家公子,一会儿是孙家少爷,还有什么书院儒生,连山中隐士都有。她只能拼命重申自己对陛下早已情根深种,非君不嫁。
陈音笙神情庄重,说到如果嫁别人,她宁愿青灯一盏,入了道院以完此生。
谢嘉仪信,前世她就是这样做的。
“你如此钟情陛下?即使为陛下死,也愿意?”
陈音笙立即点头:“上刀山下油锅,只要能走到陛下身边。”说到这里陈音笙抬起袖子挡住了面容,声音里有了哽咽:“可惜,陛下眼中根本没有臣女这个人。也许,臣女真的只能入道观了。”
谢嘉仪看到她肩膀颤动,她以为陈音笙说到这个结局,在哭。谢嘉仪转开了脸往山中看去,不愿见别人狼狈。
谢嘉仪想的很周到,可她偏偏从来没有想过:一般情况下,都会说青灯古佛,为什么陈音笙每次说都是道观。此时,谢嘉仪只是看着高山点了点头,心说你想要的机会很快就会来了。
明日秋狩宴,她会把陈音笙带在身边。
陈音笙这人,初看以为是张瑾瑜那样的端雅文秀,再看就有洛神那般风流缥缈之仙姿。熟悉了以后,谢嘉仪看着追一只兔子追到山里来的陈音笙,挽起袖子看着那只瑟瑟发抖的兔子狞笑:“小兔子,不要怕,明天这时候你就是美味的红烧兔腿和兔头了.....不疼的,小心肝.....”
谢嘉仪:.....
谢嘉仪这样无情的一个郡主,都有些心疼那只惶恐的兔子了。
她想陆大人这样的文人们就该多看看陈音笙现在的样子,也许以后就不会对着洛神赋发呆了,指不定洛神也爱吃红烧兔头呢,如果她藏起来吃,谁又知道呢。
另外,陈音笙轻盈这一点谢嘉仪算是见证了,跑得贼快啊!
谢嘉仪这里就不服气了!京城贵女可以比她美,但身手方面决不能比她好,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倔强的郡主绝不认输!
于是陈音笙追兔子,谢嘉仪追陈音笙,后面被甩下的侍女们后悔今天是自己跟着两位主子出门,她们谁也追不上。
陈音笙贴身婢女气喘吁吁扶着一棵腰粗的树:“你们郡主跑得.....挺快!”
采月同样气喘吁吁:“彼此彼此,你们小姐一点也不差!”
两人立即又朝着有动静的地方追过去了,好在这个山早被圈出来,周边都有侍卫重重守着,两位主子怎么跑也不会遇到危险。
这山林大得很,她们确实跑不出去,但足够谢嘉仪跑得快断气了,眼看着就跟不上前面的陈音笙了。谢嘉仪越吃力越加速,她就不信京城还有她追不上的贵女!谢嘉仪只觉得耳边都是风声,也可能是她呼呼的喘气声,除了前面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她要赢!她跑过的不是草木不是路,是她谢嘉仪那颗势必要独领风骚的心。
于是她砰一下撞到了树,谢嘉仪一下子停了下来,后退几步,捂着自己的鼻子掉眼泪。
真的好疼啊!
这棵被她撞到的树默了好一会儿,居然说话了:“你跑什么?”
谢嘉仪这才抬头,对上了徐士行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旁边还有跟着陛下的侍卫,其中一个她还认识,何胜嘛,此时低着头,肩膀在抖.....不要以为低着头,她就不知道他在憋笑,坤仪郡主她什么都知道。
徐士行看着她含着满眼泪,欲掉不掉,蹲在那里抬头看向他。
直到陈音笙抱着兔子欢喜地跑回来,来人嘴里还喊着,“郡主!抓到了郡主!郡——陛下!”抱着兔子一愣,还没忘了请安。
陛下看了她一眼,又看回谢嘉仪:“就为了抓兔子?”
谢嘉仪没说话,看向陈音笙。
陈音笙忙领会意思,回道:“陛下,臣女看小兔子可爱,想带回去。”
谢嘉仪附和地点了点头,心里补充道她想装在肚子里带回去。
徐士行没再说什么,又看了明明鼻子酸痛成那样,还是很快同陈音笙站在一起的谢嘉仪。她要保持足够距离的意思很明白,徐士行低头自嘲地翘了翘嘴角,点了四个人护送她们出去。
他站在那里,看着前面红翠缤纷的山林。
耳边是郡主一行人走过,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音。也许是无聊,他居然努力从中分辨其中哪一个脚步是她的。
其他人看陛下不动,也都不敢动。
终于陛下动了,却再也没有打猎的兴趣,接过身边人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朝着行宫回了。
行宫浴房热水是一直备着的,所以即使高升没想到陛下这会儿就要洗澡,也并不忙乱,把陛下送进浴房,却听到陛下的声音:“都下去。”
徐士行闭上了眼睛,任由热水拥着他,他把头抵住池壁上。眼前都是谢嘉仪含着泪的眼睛,里面的泪水欲落不落。
他见过。
他曾怀疑那是个梦。四周都是大红的帐幔,身下是大红的绣有龙凤的被褥,谢嘉仪就用那样的眼睛看着他。这该是梦的,可今日看到她那双眼睛,他才发现那个场景如此真实。
那分明就是她会有的样子。
在那场幻境中,他甚至能听到谢嘉仪轻微的啜泣声,那滴泪终于掉了下来,滚落在旁边大红的枕头上。于沉沦中,他看到了轻纱红帐外,是燃着的龙凤红烛.....
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拥着她的心满意足,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
高升从未见陛下沐浴这样长时间。
当陛下终于走出来的时候,他的脸色甚至比进去时更冷。
很快,就到了第二日的秋狩宴。
第77章
秋狩夜宴现场
周围都是灯烛, 谢嘉仪紧张地坐着,她已经让人把张瑾瑜引开了。陈音笙在旁边还在絮絮跟她道谢,谢郡主能让她坐在离陛下这样近的地方, 谢嘉仪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她调开了张瑾瑜, 已经改变了事情的一部分。剩下的那部分, 她必须让陈音笙做到,决不能真的让刺客伤了天子。谢嘉仪全副精力都放在周围动静上, 连交了差的陆辰安回来看向她,她都没有一点反应。
她最后确定了一遍陈音笙的心意。
陈音笙放下茶盏,就差拍着胸剖白自己,还不忘强调:“郡主你说的那些青年才俊, 不要再提!我陈音笙此生此世,只为陛下而活。没有陛下, 我宁愿入道教了此残生!此志之坚, 日月可鉴!”
那就好, 谢嘉仪放心了。
虽然肯定很难, 但这个角度扑上去, 只会刺入左肩,不会有性命之忧。但, 你这一生想要的东西, 都会有了。谢嘉仪想, 如果是她,她也一定愿意扑上去的。
可眼看宴会接近尾声, 前世的行刺居然还没来。
谢嘉仪简直疑心这样重要的事儿自己也会记错不成?她总觉得当时是宴会开始并没有多久, 怎么.....就在这时被她调开的张瑾瑜已经回来了, 朝着上首太后方向走去, 那也是离陛下最近的位置。
有什么东西在谢嘉仪脑中闪过, 可惜她并不是陆辰安徐士行这样聪敏的人,她没有及时抓住。
她对周边任何变动保持着高度的紧张,整个人都是紧绷状态。
就在这时直觉告诉谢嘉仪:来了!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破空而来的箭光!
“有刺客!”
但瞬间她身边的人就消失不见了,那一瞬间谢嘉仪几乎来不及再多想,她全副注意力都在张瑾瑜身上,就见她朝陛下奔了过去。
决不能!
好在,京城贵女,谢嘉仪确实算是身手好的!如果陈音笙跟她抢救驾,谢嘉仪也许会输,但是全无功夫的张瑾瑜,那肯定抢不过她。
谢嘉仪就觉得自己又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扑到了陛下怀里。
后背一凉,是她吗?只要不是张瑾瑜,是她就是她吧!好像,也并不疼.....随即下一秒,疼痛仿佛一起苏醒,疼得谢嘉仪打颤,连嘴唇都骤然白了。
于骤起的慌乱中,徐士行只来得及接住扑向自己的谢嘉仪,他觉得自己听到了“噗”的一声。
是箭入她血肉的声音,还是她血液涌出的声音,他分不清。
那一刻,他的心跳都停了,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只有那“噗”的一声,不断放大放大放大。徐士行慌得整个人都在抖,场面已经被控制住,刺客在被拿下前就服毒自尽。徐士行眼里只有谢嘉仪骤然失血的脸,她微弱的声音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疼。”
后知后觉的意识让谢嘉仪明白陈音笙不是突然消失了,她是非常利索地在听到“有刺客”的瞬间就钻到了桌子底下,还要把谢嘉仪拉到桌子底下,只是可惜没拉住。
那一刻谢嘉仪迸发出的力量太惊人,把陈音笙都看呆了。
明白过来的谢嘉仪只想说三个字:
陈!音!笙!
还有两个字:
你!爹!
然后她就昏过去了。
陆辰安几乎是跌撞着来到谢嘉仪身边,看着躺在帝王怀中的郡主,那样苍白脆弱小小一个。他伸手想要接过来,可是人陡然远了。
徐士行直接抱着人边喊太医边往内殿奔去,还一遍遍喊着谢嘉仪的名字,“昭昭,昭昭你怎么样....."
陆辰安彻底爬不起来,跌坐在地,向前看去,那里是外臣无诏不可擅入的地方。
“昭昭,你怎么样啊.....”陆辰安看着那重门,紧紧抿了唇。这才重新站起来,采月采星已经乱了阵脚,他叫来步步先进去跟着郡主,又让人去叫留在后边处理外边传来消息的如意。
这才发现,自己除了等,什么都做不了。
他还可以请见。对,他的妻子在里面受了重伤,他可以请见。
太医一个接一个进来,宫人端着铜盆热水帕子络绎不绝穿梭在内殿中。谢嘉仪坠入黑暗的疼痛中,原来,箭插入身体的感觉这样疼。
谢嘉仪一直想知道箭插入身体的感受,其实,她一直想知道。
那时候她听见人说,她兄长死的时候身上整整插入二十三只箭。二十三只箭,谢嘉仪无法想象一个人身上怎么能插入二十三只箭。这时候她才切身知道,原来箭插入身体的感觉是这样疼。
哥哥,你一定很疼很疼吧。
她哥哥死的时候只有十三岁,是北地最出色的少年。他本该还有十年的恣意张扬,还有十年的沙场立功,还有十年的铁骨铮铮,然后在北地在大胤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所有人都会记住他的名字,他会是北地新的战神。在她五岁,他十三岁那年,一切都结束了。
谢嘉仪怎么都看不清她哥哥离开前的脸,只是一遍遍按着哥哥的要求重复了三遍又三遍。
“昭昭,再重复最后三遍,你得记住。”
“昭昭,你得记住!”说话的人渐渐带上了哭腔。
“昭昭,别怕!”少年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你得记住,记住了吗……”
然后少年再也没回头,离开了那个黑漆漆的地方,当时外面正是雷雨大作。她的哥哥是北地最出色的少年,武艺也好,兵法也好,所有见过的人都说他必会青出于蓝。可人生没有给他上战场证明自己的机会,他所有所学第一次用于实践就是最后一次,他引开了敌人,留下了他那个五岁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