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承昀低头,似在自言自语,“是我问的不妥,后日就是你我婚期,你怎么会离开我呢?”
沈蔓手指用力捏着手臂,手心伤口再次裂开,温热的黏稠让她一阵阵反胃。
项承昀抬眼看她,慢慢笑了一下,“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沈蔓看着他笑意盈盈的双眼,在他眼底看到一闪而过的阴翳。
她心中一颤,强忍着推开这只手的冲动,咬着牙齿道:“……是。我不会,离开殿下的。”
“你说,我就信你。”项承昀手指小心地蹭了蹭沈蔓的脸颊,轻柔得像是带着怜惜和试探,“不要想着别人了,也不要想着其他无关的事。你只需要想着我,想着那盘梅花酥,这就够了。”
沈蔓语气僵硬,“……好。”
项承昀手臂用力,将沈蔓从柜中拉出来,牵着她向外走去,“沈将军与沈公子不在,将军府空空荡荡的,照顾不好你,我派人去给你收拾一间屋子出来,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住下,如何?”
他说这话时,刚好走出门口,院中那座小屋登时映入沈蔓眼帘。
沈蔓心头一震,遏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回将军府就好,不用劳烦殿下为我……特意腾出住下的地方。”
项承昀手指紧了紧,声音放轻了些,“不能留下吗?”
沈蔓垂眸,眼睫轻颤,“……成婚前,新人见面,不吉利。”
项承昀闻言,慢慢笑了起来,拉着沈蔓的手也松了些,“是有这说法。还是你想得周到。”
他语气显然轻快起来,饶有兴致地与沈蔓讲着筹备婚事的一应物事,慢慢拉着她回到了书房前。
“殿下。”沉默了一路的沈蔓突然开口,“我想起来做梅花酥时,还做了另一样糕点,殿下想尝尝吗?”
项承昀毫不犹豫,“好。”顿了顿,他语气中笑意满盈,“蔓蔓,你愿意为我做这些,我很高兴。”
“那我让青莳陪我一起去厨房将糕点拿来,殿下先进书房稍等片刻,梅花酥已放在桌上了,殿下可以先尝……”
“我等你回来。”项承昀温声道,“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尝。”
沈蔓低了低头,“……好,殿下等我回来。”
青莳像项承昀施了一礼,跟在沈蔓身后,两人缓缓往厨房去。
“蔓蔓。”
项承昀突然出声叫住她。
沈蔓脚步一顿。
项承昀笑了笑,轻声问道:“你会回来的,对吗?”
沈蔓看没有转身。
“糕点就在厨房,殿下,我很快回来。”
说完,她继续往院外走去,未曾回头看过项承昀一眼。
穿过一条门廊后,花架疏影掩映下,沈蔓背影渐渐消失不见。
项承昀收回视线,转身走入书房内。
沈蔓在走出垂花门后,步伐越来越快,青莳小跑着跟上她,出声道:“小姐,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奴婢记得厨房是在那边……”
“没走错,”沈蔓打断她,脚步越发加快,“我要离开这里,回将军府。”
青莳愣了愣,“啊?可您方才不是说要给殿下……”
“你还不明白吗?”沈蔓蹙了蹙眉,“根本就没有什么‘糕点’,那些都是借口!我只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好趁机逃走罢了!”
青莳眼中满是不解,但见沈蔓表情不对,也不敢再多问,脚下加快跟着沈蔓出了私邸。
私邸守卫恭敬行过礼后,直接放沈蔓离去,并未多为难她。
沈蔓上了马车,喘着气道:“回将军府!快!”
*
沈蔓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将军府的。
下了马车,双脚踏在地上时,恰逢一阵微风经过,沈蔓背上一寒,这才惊觉冷汗已打湿后背。
她抬起头,明晃晃的太阳照的她睁不开眼,视线所及处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
沈蔓收回视线,走进了将军府。
脚下步伐越来越快,很快就将青莳甩在了身后。
她抿了抿唇,步履匆匆,哪怕喘不过气也不愿放慢脚步。
无论这段时间她如何说服自己,可在明明白白的真实面前,她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项承昀,终究还是,本性难改。
将军府下人们见她脸色难看至极,一副撞鬼似的表情,谁也不敢上前询问,行过礼后便远远让开。
沈蔓一口气走到芳庭苑门口,终于脱了力,手掌颤抖着扶住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门口等着一名侍卫,上前对沈蔓行了一礼。
沈蔓喘着气,肺部火烧似的疼,抬眼望着那侍卫,“你又是谁?”
那侍卫见她脸色不对,犹豫着开口道:“属下奉沈将军之命,去调查一些事。”
沈蔓往芳庭苑内走去,“什么事?”
“迟春湖,船夫,梅花。”
沈蔓脚步稍缓,“有结果了?”
侍卫点头,“那船夫说,指使他之人,正是太子殿下。”
沈蔓心跳一顿。
“据那船夫所说,那日他本是一口回绝,可殿下……挟持了他的女儿,他逼不得已,才故意撞上您的船,找借口将那篮梅花送给您。”
“挟持弱女……”沈蔓扯出一个苍白的笑,“他倒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许是她表现得太过平静,侍卫有些怔然,“小姐不觉得意外?”
沈蔓低头看着手上的伤口,“我确实有所猜测,只是没想到……”
梅花酥一事,鲜有人知。除了将军府之人,沈蔓只在前世时向项承昀透露过。方才他主动提及时,沈蔓就已有所怀疑,只是她没想到,他居然会跟她一样,是还魂过去之人。
沈蔓心中泛起一阵寒意。
也就是说,这一世的两人在一开始相遇时,项承昀就带有前世的记忆。
——也带有前世的恨意。
他前世这样恨自己,甚至不惜下了死命令,将她刺死在野外,沈蔓不觉得重活一世的项承昀会放下这些仇恨,与她握手言和。
那么他这段时间的可以接近,他面对她时的温和,笑容,宽容,大度……
都是假的。
全都是骗她的。
她会像木屋中那人一样,承受着他的恨意,受尽折磨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
青莳收拾好马车上的东西,小跑了一路,满头是汗地踏进了芳庭苑里。
屋内,沈蔓背对着她,也不坐下,就那样站在桌前,垂头看着什么。
青莳有些担心,顺着沈蔓的视线望去,看到了桌上的那支玉簪。
青莳小心开口,“小姐想戴这玉簪?奴婢帮您簪……”
沈蔓如噩梦乍醒般,突然双臂抱头,高声道:“我不要!你把它拿走!”
青莳被吓了一跳,“小姐——”
“你快把它拿走!我不要看到它!”
沈蔓声音抬高,惊得青莳赶紧上前,将那玉簪拿起,背在身后,“好好好,奴婢这就将它扔的远远的。”
“还有这个!”沈蔓用力扯下腰间的香囊,狠狠扔在在地上,眼泪从她眼中涌出来,“我不要了!一并扔了!”
青莳捡起香囊,连同手中玉簪一同交给门口侍女,低声吩咐了两句。
再进来时,她两手空空,面色愈发小心翼翼,“奴婢已吩咐人将它们处理了,小姐坐下歇一歇?”
沈蔓按着心口,面上尽是痛苦,“不,不能歇,青莳,你现在就去收拾我的东西,我要离开这里!”
青莳慌得眼眶都红了,“小姐你、你怎么了?来人呐!去请郎中……”
“不许去!”沈蔓打断她,“我没事!”
青莳见她中含泪,自己也哭了起来,“小姐心口疼成这样,怎么能算没事?万一是心疾……”
“旧伤罢了,不是心疾。”沈蔓深深呼了口气,将手放下。
一剑穿心的痛楚,无论再过去几世,她都忘不掉。
但至少,她还有机会,可以逃走。
沈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青莳,你现在就去收拾东西,等天色暗下来,到西市雇一辆马车,越简陋越好,我有事要出一趟城。记住,不要声张,也别告诉任何人。”
青莳还不放心,“可是小姐的心疾……”
“你若不去,我才真要心痛至死!”沈蔓突然发怒,“你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在这里吗?!”
青莳嘴一白,“奴婢这就去!”
她不敢多加耽误,小跑着出了芳庭苑。
*
日渐西沉,天边阴云越发厚重。
常裕站在书房门口,忐忑许久后,迈了进去,“殿下。”
屋内一片昏暗。
墙边阴影处坐着一人,听到常裕的声音,下巴微微动了动,“说。”
常裕根本不敢抬头,“……属下去问了门口守卫,他们说,沈小姐于一个时辰前……匆匆离开了私邸。”
“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