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绝望
晨曦微露, 天边泛起鱼肚白。
寂静的书房里,陆行云浓密的羽睫扇了扇,缓缓睁开眼眸。
“行云,你醒啦!”
耳畔传来熟悉又温柔的声音, 他转眸, 一张逐渐清晰的脸庞映入眼帘,容颜清丽, 双眸乌黑透亮, 含着深深的关切。
是姜知柳!
胸口砰然一撞, 他眸中泛起巨大的狂喜, 颤抖地伸出手,眼眶猩红,喉咙沙哑:“你、你没死...”
怔了怔,女子低眉握住他的手,神态娇羞:“嗯,我没死。”
只一瞬, 陆行云就推开她,眼底的光瞬间寂灭,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痛楚。
“不, 你不是她!”
“行云,你说笑了,我是你的柳儿啊!”女子神色一慌, 笑容有些勉强。
“不, 你不是!她那么恨我,怎会对我这么温柔?”
酸涩如潮水将他淹没, 他扯了扯唇, 露出凄凉的笑意:“更何况, 她是我的发妻,我如何能认错她?”
“行云...”女子伸手,试图解释。
陆行云一把打开,脸上笼起寒霜:“走!”
“...”
女子往后一缩,面上露出惧意,她朝外面看了看,正巧书庭走了进来,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他叹了叹,使了个眼色,那女子忙低下头,灰溜溜地出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陆行云冷冷看着他。
书庭走到跟前,抿着唇,小声道:“是刘管家的儿子在街上看到这沈姑娘在卖身葬父,见她不仅与世子妃生的八分像,连声音也很像,立即回来通报。”
“那时世子病重,大夫说你没有求生之念,为了救你,老夫人让刘管家把沈姑娘买了回来,装扮成世子妃,日日在床前呼唤你。”
方才陆行云已猜到几分,现下得到印证,他双眸一闭,语气冰冷:“让她走!”
“世子,你那么思念世子妃,为何不...”书庭不解。
“呵。”
陆行云睁开眼眸,扯了扯唇,脸上泛起苦涩:“她打扮得再像又如何,她始终不是柳儿...”
“世子...”
“别说了!”
望着他死寂的面容,书庭摇摇头,只好退下了,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他幽冷的声音。
“给她安排个好去处,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愣了愣,书庭微微颔首:“是。”
终究,是和那人相似的脸,他不忍心那姑娘也像那人一样,过得那么凄苦。
老侯爷两人正在隔壁歇息,听到书庭通报,着急忙慌地赶过来。见他果然醒了,都双眸一红,喜极而泣。
老夫人更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菩萨保佑!”说完,抹了把眼泪,扶着老侯爷走到跟前。
“行云,你可算醒了,你这是要吓死我们老两口啊!”老夫人坐在床畔,锤了他胳膊一拳,又抹着帕子哭了起来。
老侯爷也坐在旁边默默垂泪。
望着二人悲痛的样子,陆行云露出歉疚之色,吃力地爬起来,朝二人俯下身子:“是行云不好,让祖父、祖母担心了。”
老夫人赶紧扶着他躺下:“快躺好,你才醒过来,得好好修养,要是再加重了,我们、我们...”
眼眶一酸,哽的说不下去了。
老侯爷擦了擦泪,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别难过了,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行云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
床上,陆行云勾了勾唇,眼眶水雾氤氲,充满凄凉与苦涩。
好起来,姜知柳和烨儿都死了,他哪还有脸面好起来...
看着他的神情,老两口自然明白他的想法,对视了一眼后,老夫人握住他的手,哽咽道:“行云呐,不管知柳多怨你,你这九死一生,在鬼门关都走了一遭,她的怨气也该消解了,你就别想那么多,好不好?”
“消解?如何会消解?”
陆行云满脸自嘲:“这些日子,我梦到了柳儿好多回,她不愿意见我,甚至为了报复我,拿刀自戕,你们说她该是多么恨我啊!”说着,眼眶赤红,一行清泪无声滑落。
“可那只是梦啊!”
“佛说因果轮回,那是她和烨儿的魂魄,他们都在怨我!柳儿说了,我不配和他们在一处,所以祖母,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我连去地下赎罪都没有资格...”
他望着老夫人,笑得比哭还难看,胸口似有利刃插了又抽,抽了又插,剧痛顺着血脉刺入每一寸骨髓,刻骨的寒凉排天倒海地压过来,迫得他喘不过气气。
“行云...”
哀莫大于心死,他这个样子,老两口都心痛不已。
“你们走吧,我想静一静。”
他呆呆地望着床帐,瞳孔似是失了焦距,变得空洞麻木。
老夫人只好强忍着泪水,扶着老侯爷出去,到了外间,再也忍不住了,扑倒他怀里呜咽起来。
老侯爷搂着她,轻抚着她的头发,泪水顺着脸颊落入她发间。
过了一阵,下人把药端进去,可陆行云却不肯吃。见他如此,老侯爷两人只好亲自喂他,可他头一偏,只默然地望着旁边。
老夫人鼻尖发酸,哽咽道:“行云,你吃药,好不好,就算是我们老两口求你了!”
陆行云没有反应。
见此情形,老夫人满眼痛色,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泪眼婆娑道:“行云,你是我们老两口拉扯大的,你要是死了,我们也活不下去了,我求求你了,吃药吧!啊?”
面上一僵,陆行云眼底起了细微的变化,依旧没有动。
重重锤了锤床板,老侯爷也跪在地上,沧老的脸上满是悲痛:“行云,我陆郢这一辈,上只跪天地君师,下只跪父母,这一次,算我求你了,吃药吧!”
“对,吃药吧!”老夫人重复道。
声声恳切,句句哀求。
陆行云眸中浸出迷蒙的水雾,他攥住拳头,双眸一闭,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
“好,我吃。”
闻言,老两口大喜,蹒跚地爬起来,一个扶着他靠在软被上,一个亲自拿勺子给他喂药。
苦涩的药汁漫入口腔,他却没有丝毫感觉,只木然地喝着。
待药碗见底,老夫人松了口气,又让人拿饭食过来,他却如何都不肯用了。老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却没有办法,只好让人撤走。
之后几日,陆行云都躺在床上,盯着虚空默默发呆,除了药汁什么都不肯吃。
恰好之前陛下曾派御医去城外的村子治疗疫症,现已找到了对症之药,李太医立即给他用上,另外再用食物和药做成药膳,把药汁弄出来给他喝。
陆行云浑浑噩噩,自然尝不出区别,也就跟着喝了。
刚好转一点,他便想去祭拜姜知柳母子,老夫人说因他们都病了,二房、三房怕耽搁久了不吉利,就自作主张发丧了。
听了这话,陆行云心如刀绞,躺在那里半日没缓过来。
没想到,他连送他们最后一程都做不到...
是夜,他把书庭喊到床前,问:“到目前为止,城里可出现旁的疫症病人?”
“回世子,事发后小的就派人留心了,除紫竹园和书房外,其他地方还不曾出现过。”
他眸光一锐,面上笼起寒芒:“去,给我查!”
“是。”书庭颔首道,神情变得凝重。
虽陆行云没有明言,可书庭知道,这是让他查烨儿染病的原因。京城离那染病的村子有些距离,烨儿素日很少离府,若说染病,也是旁的人先染,现下这种状况,确实疑点重重。
与此同时,老侯爷他们和他接触太多,也病倒了,幸而已有对症之药,费了些时日也好转了。
虽然他们比陆行云病得晚,可陆行云心如死灰,痊愈的竟比他们还晚些。
期间皇上得知陆行云又抗旨回京,大发雷霆,后得知他患了时疫,且死了妻儿,到底还是生了恻隐,便没怪罪他,反而派人送了补品前来慰问。
将皇上派来的内侍送走后,老侯爷他们才松了口气,毕竟陆行云这是抗旨回京,真论起来是要掉脑袋的。
一个多月以后,陆行云终于痊愈,书房也解封了。
姜家听闻姜知柳和烨儿的死讯,立即推掉南疆的生意,赶到陆府。姜九岚性子急,当即将陆行云痛打一顿,若非老侯爷阻拦,差点打成重伤。
陆行云自知有愧,擦了擦嘴角的血,噗通跪在地上:“是我对不起柳儿和烨儿,岳母大人要打要杀,我都认。”说罢闭上眼眸,如同待宰的鱼肉。
望着他鼻青脸肿的样子,柳三娘恨恨道:“杀你脏了我的手,从此以后,姜陆两家再无干系,再见只是仇敌!”
陆行云拳头一攥,没有言语。
老侯爷两人知道自家理亏,虽心有怨怼,也不好说什么,只默然不语。
之后柳三娘母子问清了姜知柳的坟茔所在,就离开了。望着他们打马离去的身影,陆行云心头一凛,硬撑着追到墓地。
刚到地方,就看到柳三娘二人正在开棺。
他瞳孔一缩,拦到前面:“你们要做什么?”
“迁坟。”姜九岚冷冷横了他一眼。
“我不准!”陆行云攥住他的手。
“你不准?呵!”
姜九岚满脸讥笑,重重推了他一把:“陆行云,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妹妹全心全意待你,可你呢?你是怎么对她的?”
“你让她独自奔丧成了全青州的笑话,你可知唾沫芯子也能淹死人啊!今年她生孩子,半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你又抛下她一个人,你以为她真是铁打的心,不会怕的吗?”
“还有这次烨烨病了,你让她一个人面对,你说烨烨病死的时候,她该多么绝望?”
“...”陆行云咬着牙梆,眸中泛起深深的痛楚与歉疚,喉咙像是被堵住似的。
“对,你是好人,是天大的好人!你可以为了百姓、为了公务、为了那些逼不得已非你不可的理由,把我妹妹抛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