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夜凉如水。
洛绝影步入竹林,抵至一处墓地。
甫至霜月,四周清冷寂寥,凉风拂来,他望着墓碑上的字:「爱妻柳如烟长眠于此」,心中一阵百感交集,眸中透出悵然若失之色。
流光易逝,转眼间便过了四年,一切却彷彿不过昨日之事。
这四年来他退隐江湖,闭关山谷,潜心修练,如今武功独步天下,那又如何?再见到此墓,他仍是悲从中来,任凭千呼万唤,亦喊不回他那曾深爱的女人。
每一年,他来墓前扫墓,放上鲜花,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洛绝影抬起右手,酒壶一斜,清澈透明的琼浆玉液如涧泉般落下。他想起柳如烟笑靨如花,捲袖下厨,捧壶斟酒,那时认为理所应当,等到一切失去之后,他才悔恨自己没有珍惜。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如今往事成空,教人唏嘘不已。
洛绝影神色落寞,眺望夜空,酒似飞箭,溅射入喉。
晚风冷凉,酒水冷凉,他的心也是冷凉。
月色交映之下,银光照在他脸上。
他剑眉斜飞,轮廓棱角分明,深邃锐利的眸子,宛若一泓深不见底的黑潭。他负手在后,目光轻瞥后方,薄唇上翘,淡然道:「我知道你在这里。」他的语声沉稳,散发一股独特的魅力。
倏忽间,一道人影从竹林里疾飞而出。
冉月嬋一袭雪白色的齐腰襦裙,衬出山峦起伏,窈窕的玉体。她的纤腰不堪一掬,双腿修长,浑圆结实,挑不出半分瑕疵。她头结凌云髻,不施半点脂粉,肤若凝脂,眸如秋水,朱唇皓齿,一双白腻藕臂环着雪纺披帛,貌美倾城,宛若广寒宫下凡的仙子。她玉步轻移,脸上绽出一抹娇美笑容,缓缓道:「你果然在这。」
洛绝影眨了眨眼睛,问道:「找我有事?」
冉月嬋美眸闪动,轻声道:「那个人来了。」
洛绝影微一皱眉,轻抿壶口,啜了一口酒后道:「我大概知道他为何而来了。」
冉月嬋柳眉轻蹙,微噘着嘴,不悦道:「你好不容易隐退江湖,与世无争,他就不能稍微为你着想吗?」
洛绝影转过身来,笑了笑,反问道:「这话你跟他说了吗?」
冉月嬋怔了半晌,轻摇螓首,答道:「没有。」
洛绝影笑而不语,旋即抬起头来,望向竹林深处,道:「既已来此,何不一叙?」
说这时迟那时快,云逍遥如箭矢般射出,迅若闪电,晃眼之间便来到两人面前。他轻晃拂尘,意态悠间,洒然一笑道:「吾之好友,别来无恙。」
洛绝影道:「若当我是朋友,今晚请离去吧!」
云逍遥道:「唉,我这也是为天下苍生着想,非我所愿。」
洛绝影面色忽沉,冷峻道:「行走江湖,难免上当,重蹈覆辙,便是自作孽。」
云逍遥又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此一时彼一时,不可同日而语。」
洛绝影脸色古井无波,不为所动,道:「你认为你能说服我?」
云逍遥无奈道:「你应当之道,若非万不得已,我绝不会来此打扰你。」
洛绝影被他这话勾起兴趣,问道:「听你所言,似乎发生大事了。」
云逍遥抬起目光,语声为顿,淡淡道:「十年之约已至,真龙教捲土重来。」
曾几何时,中原第一魔教真龙教威震武林,其教主真龙不败,武功高深莫测,坐实魔教第一高手之名。他所向披靡,未尝败绩,令九大门派为之失色,拿他莫可奈何。
洛绝影道:「我与真龙教并无过节。」
云逍遥道:「真龙教已下战帖,近日将血洗武林,重掌天下第一。」
洛绝影冷笑道:「当年九大门派对我过河拆桥,如今善恶循环,我高兴都来不及了。」
云逍遥面色一沉,道:「此事非同小可,当中牵扯不少无辜之人。」
洛绝影不以为意道:「我负伤之时,九大门派不仅未抱持半分怜悯之心,甚至落井下石,污衊我杀妻弒师。如今他们遭逢劫难,你却要我助其一臂之力,真当我是任人欺的软柿子吗?」
云逍遥神色凝重,道:「我知道此仇难解,可事关重大,还望你再作思量。」
洛绝影眼神掠过一丝厉芒,语气冰冷道:「当年他们以如烟的命威胁我出手,待我替其击退五仙坛,自己反而身中剧毒之时,他们却不愿伸出援手。如今我退隐江湖,没因此事大开杀戒,找他们寻仇,已是仁至义尽。」
云逍遥沉吟半晌,道:「退一步来说,你与五仙坛之间,总有恩怨要解。」
洛绝影皱起眉,道:「这就怪了,你方才口口声声提到真龙教,如今又扯到五仙坛,眼下究竟是五仙坛要入侵中原,亦或是真龙教?」
五仙坛和真龙教虽与正派人士对立,但行事风格截然不同。五仙坛、万妖宫和百鬼门并列叁邪之地,作风卑劣,阴险狡诈,令人不齿。相较而言,真龙教虽目空一切,横行霸道,但其不屑暗箭伤人,倒也称得上光明磊落。
云逍遥解释道:「此次真龙教先行发难,五仙坛势必趁虚而入。」
洛绝影道:「所以说到底,其实你是要我对付五仙坛?」
云逍遥点头道:「你躲着这儿,终是权宜之计。」
洛绝影浅浅一笑,自信道:「我已藏了四年,五仙坛若要置我于死地,何不倾巢而出?你应当很清楚,他们着重利益,执意杀我的代价,对他们极不划算。」
云逍遥蹙眉道:「你当真要躲在这儿一辈子?」
洛绝影极目远眺,若有所思道:「此处清幽恬静,乃世外桃源,又何不妥?」
云逍遥闻言一怔,脸容颓丧,叹道:「罢了,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多费唇舌了。不过,我还是要转告你,此次九大门派齐聚金陵,你若改变心意,我便等你好消息。」
洛绝影心念电转,似是察觉什么事,追问道:「你确定九大门派都会到场?」
云逍遥点头道:「九大门派广发英雄帖,若无意外,应当如此。」
洛绝影冷笑道:「当年九大门派一盘散沙,不愿团结,如今是虚张声势,亦或是迷途知返,犹未可知。」
云逍遥沉声道:「无论原因为何,若你肯出手,我必然欣喜。」话音甫落,他倏然跃起,衣袂颯起,猎猎作响,转瞬之间,人已至十丈之外。冉月嬋望向夜空,心中大凛,暗叹此等绝世轻功,世上又有几人能办到?
良久之后,冉月嬋定过神来,问道:「你当真要去金陵?」
洛绝影反问道:「你一向很少过问我的决定,今次似乎特别上心?」
冉月嬋撇了撇嘴,蹙起柳眉,语重心长道:「连他这样的高手都得低声下气来求你,此次金陵之行必然凶险万分。真龙教向来好战闻名,最喜与高手决一生死,若他们知道你前往金陵,绝不会轻易放过与你交手的机会。」她曾投靠真龙教,说出这句话,格外有说服力。
洛绝影笑问道:「你认为我会怕他们?」
冉月嬋睫毛低垂,眉眼如画,剪水秋眸掠过一丝担忧,微嗔道:「真龙教人多势眾,纵然你武功盖世,终要吃上大亏。唉,其实我很清楚,你前往金陵,便是为了那九死冰蚕功。」
四年前,洛绝影与五毒坛一战,身中独特剧毒,本该馀命百日,机缘巧合下,他习得了五毒坛绝学九死冰蚕功。九死冰蚕功以毒攻毒,化去剧毒,无奈寒毒接踵而至,真气反噬。本以为潜心修练便可化解此毒,孰料随着功法提升,寒毒越发强烈,每每施展,寒毒发作,令他如千刀万剐,万箭穿心,令他痛不欲生。
洛绝影道:「既然练功无法缓解,那便只有以丹药下手。」
冉月嬋咬着唇皮,道:「你别出手,我去帮你偷来。」
洛绝影摇头道:「凭你一人,想挑战九大门派,那是螳臂挡车,自不量力。」
冉月嬋不服气,反驳道:「没试过的事,谁又能下定论?」
洛绝影道:「总之,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
冉月嬋道:「你若独自去找九大门派,不也是羊入虎口?」
洛绝影目光闪动,微微一笑,道:「谁是羊,谁是虎,这不好说。」
冉月嬋白了他一眼,道:「不管怎样,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
洛绝影笑声渐止,轻吁了口气,无奈道:「你何必蹚这滩浑水?」
冉月嬋问道:「你当我是朋友吗?」
面对这个问题,洛绝影不假思索,道:「当然。」
冉月嬋续问道:「你会为了朋友鋌而走险吗?」
洛绝影道:「那得看是何事。」
冉月嬋抬起俏眸,美目深注,试探地问道:「倘若我受伤,世上只有九大门派的丹药能救我,你会否去为我去取来?」
洛绝影点头道:「赴汤蹈火,无须多言。」
冉月嬋先是嫣然一笑,旋又正色道:「同理可证,我也会为你这么做。」
洛绝影摇头叹道:「不,这不一样。」
冉月嬋眨了眨美眸,不以为意道:「没有不一样,除非你方才说谎。」
洛绝影微一苦笑,道:「看来无论我说什么,你似是都不会退让?」
冉月嬋语重心长道:「若我妥协此事,我定当后悔一辈子。」
洛绝影思索半晌,微笑道:「不若咱们各退一步,结伴而行,你意下如何?」
冉月嬋秋波流转,迎着目光,欣然道:「好,一言为定!」
她的笑容很美,令人如沐春风。
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可惜洛绝影的心早已被填满。
一半是柳如烟。
一半是酒。
酒的存在,亦是为了冲淡对柳如烟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