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明,细雨方才停歇,满天星斗下,山谷闪闪生辉。
明月离开树梢,寂寥静謐,片片银粉洒在马车上。
陡然间,坡顶传来一声吆喝。
冉月嬋轻拉车帘,秀眉轻蹙,聚功双耳,细细聆听。
除了人声,尚有金属碰撞交集声,鏗鏘之音不绝于耳。她立时意会到有人在廝杀搏斗,且规模不小,双方至少数十人。
冉子陵眉毛一耸,沉声道:「不仅是武者,且是女人,为数不少。」
洛绝影淡淡道:「荒郊野外,一大群女子精通武艺,应是某个门派在此。」
冉子陵笑问道:「你要蹚这滩浑水吗?」
洛绝影缓缓闔眼,沉吟半晌,道:「这是毒的味道。」
「毒?」冉子陵嗅了嗅,旋即摇头道:「我连半点味道都没闻到。」
洛绝影笑了笑,道:「要不打个赌?」
冉子陵摆了摆手,道:「不了,跟你打赌准没好事。」
冉月嬋分析道:「若是五仙坛的人,兴许与今早杀死那批商队的人有关,我们若想低调行事,应当避免与之衝突,避免打草惊蛇。」
冉子陵不以为忤道:「死人是不会洩漏秘密的。」
冉月嬋讶然道:「当真要去?」
洛绝影悠然一笑,气定神间道:「放心好了,既来之,则安之。」得到洛绝影的许可,冉子陵冷喝一声,韁绳一甩,策马疾行。
过不多时,洛绝影一行人来到山坡上。冉子陵环目四顾,一群尼姑气喘吁吁,疲态毕现,负伤累累,呈现颓败之势。一名左持拂尘,右执长剑的老尼姑大喝道:「别松懈!」
冉子陵审视一会儿,道:「想不到是忘尘师太,看来她们是玄静庵的人。」
冉月嬋指着前方不远处,道:「果然不出所料,他们是五仙坛的人!」一大群头戴竹藤斗笠,身穿乌黑斗篷的人,手持涂满剧毒匕首,直勾勾望着那群尼姑。双方缠斗许久,各有损伤,不过相较起来,玄静庵伤亡似是更为惨重。
冉子陵仰靠辕座,问道:「我们要出手吗?」
洛绝影意味深长道:「遥想当年,玄静庵对抗五仙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冉子陵道:「听你意思,你要让我出手?」
洛绝影摇头道:「不必了,对方要走了。」
冉月嬋不解道:「五仙坛尚有馀力,若是全力抢攻,玄静庵必招架不住。」
洛绝影笑道:「要不打个赌?」
冉月嬋不假思索道:「哼,我不要跟你赌。」
一个人若从过赌输过,别人就不愿意与他赌,这本是讚美,但人生却因此少了几分乐趣。这正是为什么庄家诱骗赌徒时,开局总要故意小输个几把,好让对方放松戒心,误以为自己真的运气不错,从而一步步坠入陷阱。寻常人只要稍赢几次,就算后面连输了好几把,他们总能将原因归咎其他问题,绝不会想到自己早已是别人眼中的肥羊。
然而,事情果真如他所料,五仙坛虽佔上风,但却突然发出撤退信号。他们匆匆离去,动作整齐划一,毫不拖泥带水。
眼见此景,洛绝影感到既可笑又可悲。可悲的是,五仙坛的行事风格与当年如出一辙,丝毫没有改变,完全没有长进。可笑的是,纵使五仙坛一成不变,他们仍对武林造成巨大的威胁,这意味着其他门派比他们更加不济。
一名负伤的素裳女子勉强撑起身子,喘气道:「师父,他们走了!」
忘尘师太收起长剑,将拂尘搁在胳膊上,沉声道:「别轻敌大意,他们可能会折返回来!」话音甫落,她走到素裳女子身旁,皱眉道:「你中毒了,赶紧运功,毒若侵心,万事休矣。」
待在不远处的洛绝影目光望去,素裳女子虽戴僧帽,却掩不住两旁鬓发,应是带发修行。此女柳眉杏眸,貌美如花,未施胭脂,肌肤吹弹可破,十足的美人胚子。
素裳女子听见忘尘师太的话,盘腿坐下,准备运功疗伤。
洛绝影微皱眉头,轻功倏施,身似鬼魅,欺身而去。待眾人察觉之际,洛绝影已出现在素裳女子的身旁,其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素裳女子仰首,骇然道:「你是什么人!」
忘尘师太双目寒光闪烁,喝道:「贼人,敢欺我徒儿!」她运起内力,拂尘疾挥,刷刷两声,气劲破空劈来。此招凶狠,毫不留情,她本以为必定得手,岂料洛绝影从容不迫,横移少许,食指与中指併拢,以两指之力弹开拂尘,轻易化解来势。
忘尘师太铁青着脸,再施招式,可为时已晚,在她方才收势之时,洛绝影便已覷准时机,出手反击。霎时间,爪影袭来,忘尘师太仓卒退后,待她定过神来后,手中那根陪伴她数十年载的拂尘竟不知何时被洛绝影夺去。
洛绝影洒然一笑道:「承让了。」他食指微弯,指劲轻弹拂尘棍桿,篤地一声,拂尘在半空中旋转数圈,再次返回忘尘师太手中。
忘尘师太大惊失色,她从未感到如此挫败之感,立时明白双方实力悬殊。她强作镇定,道:「你究竟是何人?」
洛绝影反问道:「这很重要吗?」
忘尘师太仍不卑不亢道:「你为何阻止我徒儿疗伤?」
洛绝影转过身来,看向素裳女子,道:「我不想看如此美人香消玉殞,这答覆还满意吗?」听闻对方称讚自己是美人,素裳女子娇躯微震,耳根子泛红,赧然垂下螓首。
忘尘师太冷哼道:「她身中剧毒,若不运功抑制毒素蔓延,岂非等死?」
洛绝影道:「不是所有的毒,都可以运用内功压制。她所中之毒为『凝血针』,毒针窜入经脉,凝聚血块,堵塞真气运行。倘若中毒者强行衝破,一旦血块迸裂,五脏六腑俱损,到时才真是无药可救。」
忘尘师太震惊不已,质问道:「你为何对此毒如此清楚,你与五仙坛究竟有何关係?」
洛绝影从容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有时敌人比朋友更了解你。」
忘尘师太半信半疑道:「我如何信你?」
洛绝影道:「我若要骗你,何必插手此事?」
忘尘师太目光如电,反覆沉吟,问道:「你可有方法解毒?」
洛绝影道:「只要别运功,毒素暂不会蔓延,你们运气不错,此处离百花谷不远。」
忘尘师太皱眉道:「近年来百花谷声望一落千丈,恶名远播,先不说他们是否愿意医治,若真寻求其帮助,玄静庵日后恐会被武林中人责问此事。」
冉子陵指着洛绝影,笑了笑,道:「你们若不想求助百花谷,要不求求他?」
忘尘师太讶然道:「你懂得医术?倘若你救了我徒儿,我必感激在心,涌泉以报。」
洛绝影道:「你若知道我是谁,绝不会说这句话。」
忘尘师太闻言愕然,稍作思索,脸色骤变,沉声道:「你是邪道中人?」
洛绝影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与九大门派的人相比,我还不算太坏。」
忘尘师太紧握长剑,冷喝一声,道:「世上只有邪道中人,才会詆毁名门正派!」话音未了,一旁玄静庵弟子纷纷执剑,摆出架势,应声附和。
洛绝影环目四周,冷笑一声,双目寒芒疾闪,罩定在场眾人。强大的杀气震慑而下,她们顿时冷汗直流,胸闷头晕,宛若被千斤沉铁压得喘不过气来。
洛绝影自信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还望玄静庵叁思。」他说得很平缓,但字里行间却充斥着坚定意志,表明自己毫无畏惧的立场。
一名同为带发修行的红裳女子,剑尖遥指而去,喝道:「邪道中人,人人得而诛之!」
冉月嬋美眸一瞟,秀眉轻蹙,怒火微微涌起。她痛恨不明事非,成天嘴上掛着正邪不两立,以为正义之人。不等洛绝影开口,她倏地甩手,袖中长索迅捷绝伦,呼啸破空。
长索不偏不倚打正中红裳女子,她哀嚎一声,应声倒地。她摸着发疼的脸颊,惊疑不定,呆若木鸡,浑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忘尘师太修为尚可,眼力颇佳,一眼便看出是冉月嬋所为。无奈其速度之快,她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自己的徒儿受人欺辱。她既惊又怒,握紧拂尘,却又深对方武功可怕,倘若双方真衝突起来,她们胜算必然不高。
但是,眼下若让步,岂非让人看笑话?忘尘师太面露难色,眉头深锁,苦恼万分。
冉子陵看向冉月嬋,苦笑道:「你怎么贸然就出手了,这不是给洛绝影添麻烦吗?」
忘尘师太失声道:「你、你就是洛绝影?」
其他人闻言愕然,眼神纷纷露出畏惧之色,不自觉退后几步。
洛绝影摇头道:「唉,我本来是不想说的。」
忘尘师太怒视着他,道:「玄静庵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赶尽杀绝?」
冉子陵插口道:「他真要对玄静庵动手,你们早没命了。」
忘尘师太沉着面色,她虽嫉恶如仇,对邪道中人恨之入骨,但多少有自知之明,她很清楚自己绝不是洛绝影的对手。
洛绝影问道:「你不想救你徒儿吗?」
忘尘师太虽自知不敌,但态度仍坚决道:「此乃我玄静庵之事,轮不到一个外人插手。」
洛绝影冷冷道:「此话未免自私,命可是她自己的。」
素裳女子娇躯轻颤,低眉垂目,姣好脸庞上,尽显复杂之色。
若是可以,谁又不想活下去?
无奈洛绝影如今是武林公敌,若轻易受其帮助,传出去岂非让武林中人笑话?
忘尘师太踌躇半晌,道:「我们当即前往金陵,九大门派必会鼎力相助。」
洛绝影摇头苦笑道:「此毒若在体内待久了,软土深掘,势必落下病根,纵然救回一命,她只怕已成废人。五仙坛一贯手法,先偷袭使毒,接着佯装撤退,待你们饱受剧毒侵扰,自乱阵脚,再趁虚而入,将你们一网打尽。」
冉子陵双手环臂,接着道:「别说是去金陵了,你们能不能走出这儿,想来都是艰难。」
忘尘师太低头一瞧,凝视那名素裳女子,一时之间,她也拿不定主意了。她沉吟良久,抬起目光看向洛绝影,道:「你与我徒儿初次见面,为何对她如此上心?」
洛绝影道:「若我没猜错,她应当姓夏。」
忘尘师太惊诧道:「你认识她?」素裳女子确实名为夏妙鳶,武功为同门之最,蕙质兰心,善解人意,深得眾人爱戴。
洛绝影笑道:「四年前的马家庄,她不顾同门劝阻,擅自曾将一碗热汤端给一名陌生人。」
夏妙鳶絳唇微颤,讶然道:「莫非那人是你?」
洛绝影道:「正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