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习习,月光映照下,一名男子长衫飘拂,双目生光,步履稳重,缓缓走来。他脸庞清秀,英俊瀟洒,身上却隐约透出邪魅之气。洛绝影抬起目光,与之对视,问道:「你是什么人?」
男子微笑道:「在下阎寒。」
洛绝影从未见过阎寒,这是他第一次与他碰面,上下打量后,他道:「真是后生可畏,难怪百鬼门的人敢如此猖狂。」换作他人说出这句话,听起来或许是讚赏,但洛绝影本身也很年轻,这话不免有些怪异。
阎寒冷冽的双眼,直视着洛绝影,尚未说话,屋顶突如又有一人斜飞落下,上官水仙受其强烈杀气所迫,骇然往后一退。惊魂甫定后,她忽然注意到了,夏妙鳶竟消失不见,环顾四周后,方才飞下来之人,正是逆天来,夏妙鳶也落到了他手上。
相比上官水仙,洛绝影脸上倒是古井无波,不感意外。
这世上有人能从他身旁抢走人吗?
肯定有,但那人绝不会是逆天来。
他没有出手阻止,明摆故意为之,否则逆天来绝没那本事在他眼皮下带走人。
阎寒神态阴沉,专注而篤定,一字字道:「若你就此离去,百鬼门可以既往不咎。」
洛绝影道:「若我不肯,你又如何?」
一片乌云掩却半天星光,风势骤起,落叶沙沙作响,天地间顿时充满肃杀之息。
阎寒语声冰冷道:「若你执意与我们作对,那就休怪我们与你为敌,至死方休。」
洛绝影道「你以为我会怕你们?」
阎寒道:「你有多少斤两,我很清楚,你不必虚张声势。」
洛绝影摇了摇头,冷冷道:「但你不清楚,我不喜欢被人威胁。」
阎寒眸中闪过森寒杀机,罩定四周,道:「今日我必须带走她!」
甄妃娇躯微颤,俏脸血色尽退,道:「你真想对付他?」甄妃与洛绝影交手过两次,怎会不知其可怕之处,纵使阎寒神功大成,此举仍是冒险。
阎寒自信道:「你们先把人带走,我随后跟上。」
甄妃沉吟半晌,低首道:「你小心点。」
铁佛陀身子直挺,怒气勃发,道:「等等,我也留下助你!」
阎寒脸容似冰,毫不领情道:「你没听见我的话吗?」
逆天来看向铁佛陀,道:「少主既有把握,你就别再说了,除非你不信他。」
铁佛陀冷哼道:「哼,我没说不信,你勿要挑拨离间。」言罢,他拔地而起,一飞冲天,倏地跃至屋簷上。
甄妃玉容辗转,瞥了阎寒一眼,身形一展,恍如一缕轻烟,飘然而去。
上官水仙瞧他们身影没入夜色,本想追上前,但细细一想,自己连一个铁佛陀都打不赢,又如何从他们手中抢回夏妙鳶?
她目光一瞥,望向洛绝影,面色复杂。
洛绝影仍是泰然自若,从容自在,教人摸不着头绪。
洛绝影本想出手拦住逆天来,但他察觉到附近有股熟悉的气息,最后选择作罢。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腾蛇神君。
早在铁佛陀与自己交手之前,腾蛇毒君便躲在一旁。
稍早之前,腾蛇毒君透过传音入密,道:「你不必追上去,那叁人交给我。」
如今逆天来带走夏妙鳶,腾蛇毒君的气息渐去渐远,说明他已往叁人的方向追去。
洛绝影目光如电,盯着阎寒,道:「你不出手吗?」
熹微的夜光,自上方射下,映出阎寒苍白的脸面。他漆黑的眸子神光内蕴,沉声道:「今日有幸与『龙祸』洛绝影交手,也不枉我此行了。」
两人目光相触,阎寒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刀,此刀微曲,银白薄刃,仅开单锋。
阎寒身形突如一动,来势快疾,长刀一劈,凌空划弧,杀气铺天盖地捲来。
他的刀法与逆天来相似,却比逆天来更快,更可怕。
洛绝影身形一动,迅急无儔,转瞬之间,阎寒的刀竟已落空。
阎寒并未慌张,他一跃而起,刀似附骨之蛆,刀光如影随形。
暗巷之中,人影相交,倏分乍合。
阎寒长衫飘飘,刀光霍霍,刀势虽似如江水,连绵不绝。令人费解的是,他身法仍始终飘逸,举手投足间温文儒雅,浑然不像施展兇猛刀法之人。
上官水仙瞪大杏眼,屏息凝神,注视两大高手对决。
眼见他们迅快身法,浑厚内力,凌厉招式,她不自觉倒抽了一口凉气。她一直认为她的父亲上官烈已是当世高手,但跟他们相较之下,不免黯然失色许多。她这下才明白,为何朝廷这般顾忌武林中人,其中绝世高人,卧虎藏龙,委实可怕。
不过,其实她只猜对一半。
人外有人,天有外天,洛绝影和阎寒俱为天才,非池中之物,寻常人怎能比拟。
若以他们作为基准,纵然江湖之大,与之匹敌者,可谓寥寥无几。阎寒轻喝一声,一刀未了,一刀倏出,刀走疾电,来势绵密,源源不绝。洛绝影腰身一拧,动作翩然,时而灵猿跳涧,时而迎风蝴蝶,任凭阎寒出招如何刁鑽,终究未能造成半分威胁。
阎寒手腕一沉,化劈为砍,方至洛绝影身前,又改砍变削,突如间再转削为挑,刀法在鼻息之间不断变动。如此惊世骇俗的刀法,洛绝影却是正眼未瞧,身子旋开,掠后丈许,轻易地避开了阎寒的杀招。
阎寒银牙一咬,似有不甘,但武功深浅不容造假,他难以反驳。
要知道阎寒身为阎王之子,自幼习武,资质不俗,年仅十二岁便被寄予厚望。他不沉迷享乐,潜心修练,如今出关,刀法达至出神入化,却仍在洛绝影吃了一鱉,委实令他感到挫折。
阎寒心中憋屈,暗忖唯有斩下洛绝影首级,方能一解心头之恨。心念至此,他抡开戒刀,虎虎风生,再次劈来。
洛绝影双目绽出寒光,直射阎寒,双手摆出架势。阎寒被他气势一慑,稍感犹豫,片晌之后,刀势再开。他的攻势越来越快,那柄长刀在洛绝影面门上划来划去,一时之间刀光如涛翻浪捲,劲气激盪。每劈一刀,气势更盛。他一口气劈出数十刀,如同杀神附体,人刀合一,此时此刻,彷彿只为杀人而生。
洛绝影脚步不停,大手一探,掌法精纯,收发自如。面对阎寒攻势,他解拆得宜,一个盘旋,掌化为指,剑气嗤嗤作响阎寒惊觉不妙,长刀收势,回身一劈,阻止剑气盪来。
阎寒被剑气震开,才刚缓过心神,洛绝影滑步而至,斜身一掌,掌上包覆着剑气,只闻一声撕帛之音,他长衫袖口被划开。
好厉害的身法,好兇悍的剑气!阎寒从小到大,因为身分和武功的关係,多少心存傲气。如今他却心胆生寒,脸色剧变,不自觉沁出冷汗。
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他终于明白自己惹上一个麻烦人物。
阎寒皱起眉,算算时间,甄妃等人应当走远了。心念至此,他立时收刀,正准备往后撤退,洛绝影凌空劈出一掌,阎寒提刀格档,刀身被震得左摇右晃。
洛绝影收慑心神,眸中厉芒一闪,食指和中指同时一伸,一道剑气激射而出。阎寒思虑縝密,早将长刀伏在胸前格档,一招平沙落雁,勉强化去剑气之时,洛绝影右手拇指一探,嗤嗤急响,劲气迎面。阎寒回身倏劈,右足紧接后撤,但任凭他退得再快,仍不及剑气迅捷如电的速度。待他回过神来,右肩长衫已被划破,渗出丝丝鲜血,如小溪般流淌而下。
为防对方趁势而入,阎寒陡然前行叁步,改守为攻,先发制人,斜砍而去。
洛绝影见状,身形侧闪,一招四两拨千斤,登时化去刀势。
阎寒目光闪动,长刀化成弯月银芒,挟着无坚不摧的刀气,招招俱是捨命抢攻。他并非不畏惧生死,而是想豪赌一把,若洛绝影不肯渔死网破,他便可覷机脱身。为此,他催动全身内力,顷刻间,刀劲飞舞,无数迅雷乍现,狭长暗巷中迸出阵阵火光。
洛绝影悉破他的想法,面不改色,以静制动,每当阎寒长刀一落,他便施展精妙指劲,弹射无形剑气,迫使阎寒无法进逼。阎寒本是谨慎的人,但洛绝影太过可怕,远超乎他想像,令他不禁气急攻心,连攻数十回合后,疲态已现。
撇开洛绝影不管,若是这时有其他人到来,他更是百口莫辩。要是真把事情闹大,让朝廷的人重视此事,从而针对百鬼门,那便得不偿失了。趁着阎寒思索之际,洛绝影捏出剑诀,一道强大剑气迸发而出,笔直打在阎寒的胸口。
阎寒闷哼一声,踉蹌跌退,摸了摸胸口,若非自己穿戴金蚕宝甲,方才那一击至少得让他在床上躺上大半个月才行。不给阎寒喘息机会,洛绝影欺身而上,双掌猝然攻至,阎寒提刀突刺,一招白虹贯日,刀势虽强,却无法逼退洛绝影。
电光石火的剎那间,洛绝影掌势骤然压来,阎寒虽有金蚕宝甲防身,但双方距离不过尺许,强大真气狂浪般窜入体内,势劲如虎,令他顿时疼痛不已。他奋力咬紧银牙,身子陡然一旋,长刀挟势劈去,却见洛绝影身似鬼魅,轻掠后方,转瞬之间,人已落至叁丈外。
阎寒心下骇然,洛绝影不单内力惊人,轻功更是举世无双,无人能出其右。
洛绝影双手负立,好一会儿后,淡然道:「你可以走,我不留你。」
阎寒大感诧异,脸上尽显困惑之色,不解道:「你这是何意?」这是陷阱?还是怜悯?又或是他另有所图?阎寒出身百鬼门,尔虞我诈,处处提防,早已家常便饭,眼下洛绝影占了上风,却不打算趁势而入,令他不禁感到万分奇怪。
洛绝影道:「我没必要与百鬼门交恶,此次与你交手,不过是教训你们仗势欺人,以后莫要狗眼看人低。」
阎寒当然不信他的说词,道:「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洛绝影冷冷道:「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阎寒仍不信道:「你不管那个女人了?」
洛绝影道:「她会回去玄静庵的,你若不想死,今晚别再打她主意。」
阎寒皱起眉,问道:「你如何寻回她?」他让甄妃叁人带走夏妙鳶,如今洛绝影人在这里,他纵有通天本领,也不可能追上他们。
洛绝影悠然道:「我自有办法,不劳你费心。」
莫非,他派了其他人追去?阎寒从他的话语,得出了这个结论。
阎寒甚是懊恼,他努力思索,但仍猜不出援兵是谁。他越想越害怕,洛绝影不光本事高强,居然还有其他帮手,而且他猜测此人武功必定不俗,否则不可能从甄妃叁人手中夺回夏妙鳶。
但他也知道,如今再怎么想,亦是于事无补。
况且,他能捡回这一条小命,已是万幸。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亙古名言,难以被撼动。阎寒冷喝一声,一个蹬足,借力翻上屋顶。他低头看向洛绝影,道:「今日你放走我,我本该欠你一个人情,可惜我们立场不对,这个人情我今世未必能报,下次遇见,我们仍是敌人。」
待到阎寒离去之后,洛绝影转过身,望着上官水仙,轻描淡写道:「你也赶紧离去,莫要在此处逗留。」
上官水仙肯定道:「你救了我,我欠你人情,我与他不同,我有恩必报。」
洛绝影道:「你是朝廷中人,我不想和朝廷牵扯太多。」话犹未了,他的声音渐去渐远,上官水仙仅眨了一眼,他人已到十丈之外,再次想喊出声之时,周围早就没有洛绝影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