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翟车下,轻薄的紫色布帛被人撩下。
昭怀美目轻抬,不声不响地看着江新月。
“你不是和我说你和四郎关系甚好,今儿个他也回来吗?怎么光见着江羡之江少轩,不见他过来,莫不是你在哄我?”
江新月后背冷汗涔涔。
她呆在国公府里统共有三日了,和府邸里的每一个人都相谈甚欢。那些哥哥们觉得多年来对她有亏欠,送了不少稀罕的宝贝;弟弟就更好哄了,除去水哥儿,另一个给块糖果就肯叫姐姐了。
她有心去找四哥哥,哪想他回回拒了她。
她今儿个特地磨了三哥哥,让他把四哥哥给喊出来。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哪想四哥哥是个不好相与的人,连三哥哥的面子都不肯给,更遑论是她了。
昭怀见她嗫嚅着说不出话,耐心告罄。
“别忘了是谁带你脱离苦海,也别忘了你还有什么把柄拿在本宫身上。”昭怀乜她一眼。
江新月忙不迭点头,置在膝盖的手攥紧。
昭怀散漫地支颐,看着过路来来往往的行人,面色隐隐闪过不耐。
身边的老嬷嬷靠了过去,在她耳边密语。
“这也不是不行。”昭怀叹气。
“然而本宫身边的数十名面首没有一个是本宫强求来的。更何况他是枢密院出了名的病公子,我怕用药会对他的身子有损。”昭怀愿意拿出几分耐心待他,“嬷嬷,再等等罢。若是真没什么法子了,便只好用此下策了。”
作者有话说:
及冠资料摘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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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五月五日,杜二郎返京。
他随父镇守边关近十年,十二岁时便能提刀入战场,十六岁便能只身闯入敌帐搁下辽人首级。即便圣上身子弗适,隔日后还是召他入宫,亲提御笔将封作殿前副都指挥使,衔虚职忠武将军。
湛湛长空,流云时卷时舒。
不远处密林中传来嘚嘚马蹄声,惊得汴西湖波光粼粼起伏。霞光透染的密林中窜出几匹棕红宝马,为首那人头戴兜鍪,身姿灵活地避开人流将身后二人渐渐甩远。
“杜二郎这就不厚道了!”
身后追赶的少年郎夹紧马腹,策马大喝。
“咱们兄弟几个都有十来年没见了,拉你去喝酒又不是拉你去受刑,这点儿面子都不给!”
少年郎君对着马匹甩去凌厉一鞭,“返京第二日不陪兄弟们去喝酒,为何这般急躁地跑到静心寺去!怎么的,二郎难不成是看上庙庵里的小尼姑了?”
另一郎君大笑道:“还是求姻缘去?”
人流渐渐熙攘,杜从南的速度缓下来。
几个年轻公子嘻嘻哈哈地追上去,生拖硬拽地要把他拉去喝酒。那几人道:“我们兄弟几个念你路上辛苦,第一日便不去叨扰你。第二日二郎入宫面圣,我们自然要让。今儿个可是第三日了,昔日刘玄德三顾茅庐都没我们这么诚心,你若不说出个一二三来,咱们几个岂能就放你走了。”
杜二郎聚力握紧马辔,红着脸憋出二字。
“家事。”
年轻公子们相视一眼,嘻嘻哈哈笑开。
“我们与二郎知根知底,怎不知二郎家事如此紧急?”
“不如我们与二郎同去,若是情况紧急我们也好在旁边帮衬一罢。大家都是兄弟,相互扶持乃是人之常情,二郎怎能与我们隐瞒。”
杜二郎摘下兜鍪朝其中一人掷去。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不必了。”
少年郎君紧抿唇瓣,倏而窜上面容的绯红被晒得健康均匀的肤色遮去。英挺剑眉下的双目如星子粲然,他在一众友人的威逼利诱下别别扭扭地转开视线。
“我去庙里,求姻缘。”
几人夸张地哗笑开,问他中意哪家女郎。
杜从南面上恼意更甚,凝力拽动马辔。
“日后不就知道了!”
少年郎君低喝一声,消失在人潮中。
剩下的几人倒是识趣儿地不再去追。他们几人皆是风流相貌俱佳的纨绔子弟,每每出街必然惹得勾栏红袖招摇。那些个美人却无心揽客了,只管朝着小将军远去的身影那儿眺望。
“那人为谁?”
“杜家二郎!”
“其貌如何?”
“风流倜傥!”
——
楚国公府的马车在熙攘人群中走动。
夏姨娘软绵绵地靠在垫子里,一双美目频频看向一边的江晚宁。自从那日争执过后,她便隐隐地察觉出腓腓的变化了,明明说话的语气柔柔的、笑容晏晏的,夏姨娘却敏锐地察觉到她和自己生分了。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她和腓腓这般,必然是他在其中作梗。
夏姨娘原是想和腓腓慢慢修补裂痕的,哪里省得江新月被昭怀长公主找回来了。她心里面真是又悔又恨,只可惜当年对江新月心软,没有直接用枕头把她捂死,只简单地把江新月打发了出去。
夏姨娘握住江晚宁的手,疼爱地拍了拍。
“腓腓。”
江晚宁似在出神,盯着路边的行人发呆。
夏姨娘又唤了她一声:“在想什么呢。”
江晚宁往五芳斋前看了看,见摆在那儿的摊子已不见了。她摇摇头说没想什么,轻声问夏姨娘叫自己有什么事儿。
夏筝道:“静心寺里许愿极为灵验。前不久我不是身子不适罢,在那儿点了两柱香后就恢复了……那杜家小郎君前日不是回来了吗,你既然和他有婚约,不如去观音像前拜一拜。”
江晚宁想了想,一时不言。
夏筝却和婢女对视一眼,眼中闪过惊喜。
要是放在从前,腓腓必是推三阻四的,今儿个却没有马上推脱了,要么是女孩子渐渐长大了想到了男女情爱这方面,要么是杜二郎的德行名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对杜二郎有了几分好感。
想到这儿,夏姨娘重重地嘘了一口气。
今儿个她借着来静心寺还愿的由头把她拉出来,背地里又让杜氏把他儿子拉出来,是让两个娃娃相互见见面的。盲婚哑嫁的婚姻没感情,偷偷见上两面不就有感情了嘛。
夏姨娘原怕过分急躁了让腓腓不高兴,半点儿不敢说。
如今看她如此,心中顿时踏实了。
夏姨娘松快地道:“听说杜氏把她儿子也拉过来进香了。”夏姨娘生怕她听不出自己话里的意思,又强调了一遍:“杜氏儿子不小了,正是去求菩萨保佑赐一份好姻缘呢!”
婢女附和道:“姻缘红线的另一端,不就在咱们姑娘手里面系着嘛!想来是杜郎君等心急了,想快些把姑娘娶进家里!”
江晚宁不知想到了什么。
“杜二郎娶我?”
“傻丫头,不娶你娶谁呀。”夏姨娘抬起指尖,嗔怨般地朝着她的额上戳过去,“只要姨娘在楚国公府里一日,你就还是国公府里数一数二的大小姐。况且杜家自祖上就是德高望重的世代家族,来了个江新月就把你顶下去了,这算得上是什么世家。再说了,杜氏家族上数四代便有男子娶妻不纳妾的规矩,你不必像我一样坐个暗不见光的妾室,多好呀。”
夏姨娘知道她是个单纯孩子,有什么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你不用因此对她有所亏欠,也不要觉得自己不如她。”夏姨娘摸摸她的脑袋,“京畿中诸多郎君,总有一个是她喜欢的罢。现如今紧要的,就是你在房里做件像样的嫁衣,等一到婚期就安安稳稳地嫁出去。”
江晚宁眼睫一颤,难得地不反驳。
“现如今赶到寺里还有段距离呢。”夏姨娘让侍女垂下车幔,“待会儿入了寺庙东走走西逛逛地又要跟姨娘喊累,趁现在还早快歇歇罢。”
江晚宁顺从地应了一声,闭目小憩。
一闭眼,近日的种种便一下子涌了上来。
家里面的哥哥们,除去四哥哥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二哥哥常于宫中来往,从前时不时地会带些御赐的物件给她,现如今却没听过他的任何消息了;三哥哥虽对待她与往日无甚差别,然而日日会抽出好许时间陪江新月出去玩儿。江晚宁不介意他们出去玩儿的,不过有时候她想一道去的时候,三哥哥总会委婉地拒绝了。崔密和她说漏嘴过,说新来的姑娘不喜欢她,三哥哥便尽量避开二人见面。
总之,兄长们的疼爱已经无形地偏移了。
她是个懂事孩子,知道这些事无可避免。
毕竟这么多年下来鸠占鹊巢的人是她,现如今货真价实的楚国公千金回来了,她本该就把原先的位置腾出去给她的。
江晚宁在这时候不免地想到了算命先生说的话。
那日在五芳斋,她询问她的爹爹娘亲是如何逝世的。那位老先生的面上闪过了一丝无奈与遗憾,说她的父亲被贼人砍死了,她的娘亲听到消息后早产生下她,将她弄丢后心里头积郁,没两年便香消玉殒了。
她向老先生追问,她是哪里人家、当年又是如何被弄丢的。
老先生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只招手说不知道。
江晚宁猜测,或许夏姨娘是知道内情的。
然而回回提及此事,夏姨娘便会显出几分疯态。江晚宁没敢问,只能把此事默默放在心里,等以后寻得了机会再去细察。
只不过她的处境变得不好了。
她是个不招人待见的假千金,已经不适合在楚国公府里待下去。她倒不如趁早嫁给一个可靠的夫君,既不至于提心吊胆地待下去,也免了今后受人厌烦后被赶出府去。
她心里藏着烦恼,即便梦中也紧蹙眉头。
夏姨娘和身边的婢女笑话她。
“小小姑娘家这么多的烦恼。”
“正是呢。”婢女捂嘴笑了笑,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江晚宁唤了起来,“姑娘姑娘别睡啦。我们到地方啦。”
——
几人步入幽寺,见杜氏在凉亭里等候许久了。
“腓腓小时候就生得珠圆玉润,长大后出落得愈发漂亮了。”杜氏拉着江晚宁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称道,“可恨了还有小半年及笄,否则我都想快些把我这儿媳接进家门才好!”
夏姨娘往她身后扫了眼,挑挑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