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骁收起折扇,在自己的手心上一敲,这刁奴竟然还有小脾气了。
他嫌弃道:“这墨竹画的真丑。”
南香低着头,她看着自己的脚尖。
“抬起头来看着孤,这是你画的?”
南香抬头看他,李骁这才发现,她的眼眶竟然是红的。
南香很努力想把眼睛里蓄着的滚烫东西憋回去,可她怎么也控制不住,她知道自己字写得不好,画也画的不好,可那是她一笔一画,夜里在灯下细细熬了很久才画出来的一幅画。
她还记得自己画好时候的高兴模样,她小心翼翼地将它黏在扇骨上,她将那把做好的折扇视若宝贝,尽管那是被太子殿下丢弃不要的东西。
终究还是憋不住了,两颗豆大的珠子滚落而下,南香抬手揩了下脸,跪下低头道:“奴婢求殿下恕罪。”
“你——”李骁喉咙里好似被堵了一颗核桃,他看见了南香的泪眼,蓦地想起他昏睡的时候,他也听见过南香小小声的抽泣,当时他还想见见她哭的模样。
这会儿真见到了,他心头发堵,又是另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你别哭了,孤又没怪你。”李骁在她身旁蹲下,拿出手帕来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
过去南香为他擦过汗,为他净过面,这还是他第一次为她擦脸,却没想到擦拭的是她的眼泪。
南香的眼泪是温热的,脸颊上的皮肤却有些凉,嫩嫩的,触感像是新剥的鸡蛋,又柔又软。
“殿下……”南香声音哽咽,她原本心里惊慌害怕,以为李骁会冷脸责怪她,却没有想到眼前的太子殿下竟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他还胡乱给她擦眼泪,让她别哭。
南香也不想哭的,可是李骁让她别哭,眼睛里的金豆子反而掉的更厉害了。
她的眼泪掉落在李骁的手背上,李骁只感觉自己的手背烫了一下,就连他的心上,也被那滚烫的东西灼了下。
他觉得女人的眼泪真可怕。
让他情不自禁想要抱住她,温声去哄她,可他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太子殿下别说是从没搂过一个女子,就连男人,他也没搂过啊。
他从小到大就不会哄人。
真棘手。
李骁头皮发麻,他忍不住劝道:“你别哭了,哭得太丑了。”
他过去只在书上看见过文人墨客的诗词文赋,上面描述美人垂泪,最是惹人心生怜爱。
眼前的南香很美,也着实是个美人,哭起来的时候也还算好看,乌黑的鸦羽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眼圈是红的,鼻头是红的,但他并不觉得美,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
他想让她别哭了。
“奴婢也不想哭。”南香用手背草草揩了下自己脸,李骁不让她擦,拿着手帕替她擦,偏生他手里没轻没重的,从没伺候过人,把南香的脸都擦红了。
南香只觉得脸上又疼又刺,火辣辣的。
“……好疼。”
李骁焦急道:“你哪疼了?身体不舒服?”
南香抿着嘴唇,她的双颊微微鼓了起来,眼睛里蓄着泪花,她看了一眼太子殿下,简直敢怒不敢言。
太子殿下还是躺在床上的时候最讨人喜欢。
虽然这样不大好,但是南香在东宫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就是伺候卧床养病的太子殿下,病弱的太子殿下,又温柔又和蔼可亲。
然而他一下床,她就不想伺候他了。
“你——”李骁看清了南香脸颊上一道道红痕,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像是被猫爪子挠过一样,怪可怜的。
他收回了手,蓦地有几分心虚,李骁小声道:“明明瞧着还挺厚的,脸皮居然这么薄,这才哪跟哪啊,就这?就这……也能叫疼?”
虽然这红痕是他弄出来的,但是这能算是伤吗?连划伤皮肤都没有,血也没见着,这点小红肿等会儿就能消掉,连伤都算不上。
——太子殿下觉得女人真是又矫情又麻烦还爱哭。
偏生这蠢丫头将来又的确该是他的女人。
对自己的女人,或许也该哄哄她,多点儿耐心。
这种感觉对李骁来说还是很新鲜的,他没哄过哭泣的女人,也还没学会怎么给人擦眼泪,据说女人是水做的,日后这眼泪肯定少不了。
这么一想后,李骁觉得自己是该多学学,总得多上手尝试几回,他皱眉道:“要不你再哭一会儿,孤轻点给你擦?”
一回生,二回熟,他方才手重了些,只是不习惯,这回他收敛力道,定不会再弄疼了她。
让她知道孤的温柔。
南香呆愣地看着前方。
李骁催促她:“你哭啊。”
“哭不出来了……”南香可怜巴巴道,明明刚才眼泪止都止不住,这会儿却是哭也哭不出来。
李骁让她别哭,她使劲儿掉眼泪;李骁让她哭,她哭都哭不出来。
南香如今就后悔,后悔没在之前给太子殿下捶背揉肩的时候,多使劲儿掐他几下。
别说是伺候他十年,她一天都不想伺候他了。
“你这丫头啊……”李骁叹了一口气,让她哭她还哭不出来了,女人真是善变。
原来女人是要这么哄的吗?她才不会掉眼泪。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铁骨铮铮
脸上的泪痕未干, 南香抬手揩了一下脸,方才哭过,她的眸光澄澈, 宛如水洗过一般,水盈盈的,眼尾的桃花红晕潋滟而散。
南香没有看李骁, 她什么都没看,只是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过。
脑海里浮现一副墨竹图,她清晰地记得那或深或浅的竹叶, 生长向上的竹节, 这是她一笔一划描摹出来的,她画这幅画的时候, 脑海里想的不是别的, 而是太子殿下。
南香伺候太子更衣打扮, 她对李骁的衣饰了然于心,李骁有无数锦衣华裳,但她最喜欢他穿素白衣裳,就如这墨竹一样, 清新淡雅, 气质卓然。
很多时候,太子殿下给人的感觉是冷峻如刀的,竹叶的形状亦是像刀子一样, 尖锐, 却并不叫人觉得冷和害怕, 反而记得, 风吹过, 竹叶沙沙摇动的温柔,就像他一袭白衣,手持折扇,对她笑时候的模样。
南香以前是爱花的,她抄了佛经之后,恍然知道,大多寺庙佛堂都会有一片竹林,太子殿下会在一片竹林中长大,听见风声,竹声,钟声和诵经声。
竹子在她心里就变成了一种别样的东西。
她会幻想生活在竹林里,在一片竹叶声环绕的地方,盖一栋小房子。
将折扇捧过来的路上,南香曾有过几分羞涩之情,她心底是想让太子殿下见见的,她觉得自己已经画的很好了。
如果殿下见了,也能夸夸她就好了。
只是太子殿下说:这墨竹画得真丑。
其实这话也算不得什么,殿下说的是这天底下最诚实的话,他见过那么多名家名作,一个婢女的画作凭何能入他的眼。
南香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可是心底却仍做希冀,知道了结果,也仍旧会难过。
初到东宫的时候,孙嬷嬷教导她好好伺候主子,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可她近来却忘了,太子殿下待她好,她变得贪心了些。
南香心想,她以后不会再画画了。
也不想再要一把折扇。
“你起来吧。”见她还跪在地上,李骁叫她起身。
“是。”南香缓缓站起来,跪了一会儿,腿脚不是很舒服,她勉强自己站好,低着头,小声道:“奴婢告退。”
“等等。”李骁居高临下看着她,南香虽然止住了眼泪,李骁却发现自己并未多么高兴,他明显感觉到他与南香之间疏离了几分。
他嗓子眼里卡着一句话,李骁想对她说:孤错了。可他又想到自己一个太子,一个主子,他为什么要对一个婢女道歉?
他刚才又没做错什么?不过就说了一句她画得丑,她就掉眼泪,还生他的气,这小丫头气性也太大了。
她画得丑,字写得也丑,他又没有嫌弃她。
“太子殿下,南香下去净面,免得污了殿下的眼睛。”
“你——”李骁听出她闹脾气了,一股子邪火蹭蹭蹭往上冒,“你当真以为孤不会罚你?”
“奴婢去抄佛经。”南香害怕地抿了下唇,她倔强道:“殿下说过不会责打南香。”
“没说要打你。”李骁气不打一处来,后悔当初给她的承诺,现在这丫头啥都不怕了,还敢顶嘴说主动去抄佛经。
“奴婢告退。”南香松了一口气,她转身就走,她这会不想待在李骁的身旁。
“你给我回来!”
当着他的面说走就走,当真是要翻天了。
李骁气得想骂她,又怕她哭,他才哄过一次,心里发憷,若是又把她弄哭了,难不成他一个皇太子,还得低三下四跟她道歉不成?
骂又骂不得,打又舍不得,他这是请了个小祖宗在身边。
太子殿下想起当初在军营里的日子,对那些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李骁执法严明,说一不二,毫不留情。
南香这般与他置气,偏生他还真拿这蠢丫头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骁叫人打了水来,挥退四下,他让南香坐在榻上,毛巾浸了水,亲手拧干,去给南香擦脸。
太子殿下觉得自己这般劳心劳力,也是够低三下四了。
得亏没让别人看见。
若是以前的将士部下见到了,估计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想他太子李骁,曾经的五皇子,少年将军,从来都是对女人不假辞色,只有女人想尽办法接近他,讨好他,谄媚他。
他何曾如此过?
眼前的南香,还不是他的侧妃,不过仅仅只是他的贴身婢女。
他竟然对一个婢女如此体贴。
“殿下,奴婢自己来。”南香闭着眼睛,她实在怕得很。
“你别动。”见她怕得跟个鹌鹑似的,李骁还真不信这个邪,他还偏要给她擦脸了。
只是给她擦脸,又不是给她洗脚,李骁不信他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