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茉莉脸上也很尴尬, 红了又白, 白了又青的。
“不许再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送到医院, 大夫说没事, 李茉莉就气哼哼地踩着皮鞋走了。
她穿着连衣裙, 手里还拿着刚才改稿子的笔记本, 刚走到后门,忽然被一声“阿姨”叫住。
小女孩生得十分漂亮, 一双大眼睛就跟会说话一样, 浑身虽然穿得很朴素, 但非常干净,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窝棚区的小黑娃们……最关键的是,那双眼睛,跟一个人很像。
具体像谁,李茉莉暂时想不起来,反正应该是见过的,而且有种莫名的好感,所以语气也温和下来:“怎么啦?”
根花把害羞的卫红推上去,“我妹妹捡到你的钢笔,还给阿姨喔。”
卫红小同志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嘴巴没把门,可今儿却蔫了,因为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这么美丽的阿姨,就像一个仙女,像一朵花儿,像最好吃的红烧肉那么漂亮!
她穿着她向往的白皮鞋,像蝴蝶一样的裙子,还有长长的头发上的蝴蝶结发卡,这完全契合了她对“公主”的想象。
对于公主,她肯定是不敢上前的,所以捡到钢笔也不敢说话,还是根花带着她跟上来,还鼓励她说阿姨一定会感谢她,夸奖她,她是个好孩子。
然而,在她怯生生的渴望的目光中,她的公主并未多看她一眼,拿过钢笔后掏出手帕擦了又擦,“谢谢你,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公主问的是根花。
卫红有点难过,一定是自己把她的钢笔弄脏了,虽然她捡起来的时候就在衣服上擦了好久,一定是她今天没乖乖洗手,对,一定是这样!
李茉莉没想到这么好看个女孩,名字居然叫“根花”,她父母真是文盲,不会取名可以不取!不过,心里对根花的怜惜却更多了,这就像看见一块美玉埋没在石头堆里,越看越惋惜,“谢谢你小朋友,以后有空可以来找我玩,我就在那栋楼的三楼,看见没?”
根花乖巧点头,“好哒,阿姨。”
她也好喜欢这个漂亮阿姨呢!
晚上,卫孟喜让他们刷牙洗脸的时候,发现卫红这傻大妞居然格外的,离奇的配合。
要知道,以前哪一次刷牙她都装睡,躲懒,哪怕用虫子蛀牙恐吓也没用,必须来硬的,哭哭啼啼闭着眼睛随便刷两下,敷衍了事的人,今儿这配合得也太奇怪了吧!
不过,小孩子能有什么烦恼呢?卫孟喜这当妈的才是真正烦恼,到底要怎么养活这么多张嘴。
陆广全的工资,三天不到头就花光了,当然这次是例外,因为买了胸罩和做了内裤。
可过日子就是这样,每当你以为下个月不会再有这么多意外支出,一定能攒下钱的时候,其实又有新的用钱的地方等着呢!
如果毫无计划的想怎么花怎么花,那就是工程师的工资也不够她花的。
卫孟喜心知自己这段日子手松了,开源节流节不了那就只能努力开源了。
当然,该做的准备也不能落下,趁着这几天气温降下来一点,得多一点大酱、腌萝卜条、泡椒啥的,这些是做菜必不可少的配料,市面上买到的没自己做的好吃,关键是还得花钱。
能省一点是一点吧,卫孟喜看着自己被辣椒辣红泡肿的手,安慰自己说。
“妈妈,叔叔要吃红烧肉!”卫东哈赤哈赤跑进来,身后还领着俩工人。
根宝和小呦呦立马将某只雪白的狗子藏到身后。
卫孟喜心头一喜,小子给她招揽生意,不错啊,这段时间好吃的没白喂。
“两位同志赶紧进来歇会儿,红烧肉倒是能做,就是我得现去买肉,麻烦你们先等一下?”这几天因为没生意,也不敢买肉。
原来几个崽崽这几天可是忙坏了,守在矿后门,只要有人出来,他们就叭叭叭问人要不要吃红烧肉爆炒猪肝回锅肉,听多了妈妈嘴巴炒菜他们也记住不少菜名了,要是有人搭理他们,他们就哒哒哒把人领过来。
当然,前两天几乎没人搭理,毕竟就这么豆丁点儿大的娃娃,话都不一定能说清楚呢,累死累活的工人只想找个地方,静静地喝两盅小酒,谁有功夫跟他们掰扯。
卫孟喜发誓,她真的没有教过他们,也没暗示过可以帮忙招揽客人的话。
俩男人忙说,“不用不用,来都来了,你有啥,能做啥,咱们就吃啥吧。”
卫孟喜指着菜架子,“炝个酸辣土豆丝,再用油渣炒个莲白咋样?”
男人们点头,都是很家常的菜式,“有花生米没?”
卫孟喜一听,这是要喝酒啊,赶紧说有,“我这儿还有块腌肉,两位大哥要是喝酒的话我就用干辣椒把腌肉爆了,咋样?”
腌肉下酒啊,那可是石兰省的特色,工人们大都是外乡人,能在这里吃到家乡的味道,谁不愿呢?
卫孟喜一看这就四个菜了,俩人吃有点浪费,又帮他们把莲白给取消了。土豆丝切得细细的,过一下水漂洗干净,拍两瓣蒜,三下五除二炝炒好,先给他们端上去吃着。
花生米不能炸太过,不然会发苦,但也不能炸不透,那样香味儿出不来,炸到变橘色就得赶紧捞起来,撒上盐巴粒。
而且热的刚出锅的花生米很软,还烫嘴,得等慢慢冷却才会变脆。
剩下的油正好可以炒腌肉,腌制好的瘦肉有点干巴,水分基本都没了,切得薄薄的,放油锅里一炸,放点干辣椒,姜片,一盘咸香腌肉就出锅了。
菜只有三个,但都是下酒的,酒是普通的白酒,但绝对不是勾水货,石兰汉子们抿一口就知道,“是正宗的老白干。”
“大哥你们识货,我可不懂,就人家说这个好喝就拿这个,也不多了,要你们喜欢就还给你们留着,下次再来,啊。”卫孟喜没吹牛,是真的没多少,她本来就只是想试试不同的品种而已,而这一家就是上辈子她一直进的。
红烧肉是只小馋狗,但凡这院里有人嚼吧嘴,哪怕不是吃东西就动一下嘴,它那耳朵就跟雷达似的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哒哒哒跑过来,坐人脚底下,眼巴巴瞅着。
三个工人都被逗笑了,扔了颗花生米,居然让它凭空叼住了。
当然,男人们胃口大,虽然每个菜的份量都不少,但中途还是让卫孟喜又炒了个莲白,烧了个青菜汤,四菜一汤再加小酒和管够的米饭,结账的时候一共四块五毛钱。
这叫啥,三天不开张,开张吃三天?卫孟喜高兴极了,这都是货真价实的钱呐!
这生意是越想越有,越有越想,这不,三名男工人刚走,又来了四人,都是一个宿舍的工友,卫孟喜听说他们要吃小炒肉,赶紧跑矿区肉店割了半斤回来,肥带瘦的,爆点大葱姜片在里头,也是不错的下酒菜。
估计是看见小饭馆里有客人坐着喝酒,刚下班路过的人也来了好奇心,又进去俩,于是卫孟喜一整个下午几乎就没歇过,两口小铁锅不是炒就是煮的,等彻底忙完收摊,天都快黑了。
一整个下午,卫东那句“红烧肉”给她招来三拨客人,总共进账十三块多,至少能挣六七块,关键还把这几天的存货都用光了,就不用担心再没生意菜得废掉。
要是每天都能有这样的生意,没多久就能给卫红根花买小皮鞋了。卫孟喜悠哉哉哼起了小曲儿,晚上就吃白天剩的小炒肉,她是特意多炒点,提前盛出来的,晚饭只需要热一下就行。
那小炒肉里还能淋出油来,每人拌一碗饭,就连小红烧肉的狗盆里,也淋上两滴,到时候肯定香得它几下就舔碗,“呜呜”的哼。
卫孟喜一开始是拒绝的,自己人还不一定能吃上油拌饭呢,不能惯。平时根宝总是悄悄扔块肉给它,它能在根宝脚上打滚儿,小呦呦还偷偷喂它喝奶……就这样不像养狗倒像养孩子的方式,以后它还不得上天?
正想着,忽然听见根宝说:“妈妈,红烧肉不见了。”
“不见正好,给我省点钱。”
本来卫孟喜是故意逗他的,可看小家伙扁嘴想哭的样子,忙说:“妈妈开玩笑呢,外面和家里都找过了吗?”
“找过了,没有。”
这孩子历来懂事,卫孟喜也知道除非是很棘手的事,否则他都很乖巧不会麻烦自己的。“这样,你去叫他们一起找,我先把锅刷了,再出去帮忙一起找,好吗?”
“好。”小伙子哒哒哒跑出去,叫着卫东卫红,还得再去找根花。
孩子多了就这样,一会儿这个要个啥,一会儿那个的啥又不见了,卫孟喜只有两只手,还要忙生意,如果每一个孩子的小烦恼都要用心去解决,那她不用活了。
所以,她也只能挑重点解决,平时小事睁只眼闭只眼,尽量让他们自己搞定,可找狗不是小事,她三两下洗干净,一面擦着水汽,一面往外走。
“红烧肉!”
“红烧肉你在哪儿?”
窝棚区都知道,这三个能让人咽口水的字可是小明星,于是不忙的都出来问咋啦,是不是狗不见了,孩子们都出来帮忙,这个说下午看见红烧肉了,那个说在哪儿看见的,纷纷提供线索。
根宝最后一次看见它是下午,也就是卫孟喜正忙生意的时候,小狗子腿短,跑不了多远,如果没被人捉走的话,应该还在窝棚区。
有人往严老三家那个方向挤眼睛,卫孟喜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严老三家可是偷偷卖狗肉的,有些龙国人是会吃狗肉的。但很多社员养的狗都是看家护院的伙伴,谁也舍不得杀了吃肉,所以他两口子就干捡狗的事儿。
马路边边不是有流浪狗野狗被大货车压死撞死的嘛,他们就把尸体捡回家,处理干净就是一锅狗肉。因为便宜还量大,各种花椒辣椒佐料放得多,哪怕臭了,也是肉,也有人吃。
这不就是无本买卖吗?
煤嫂们虽然穷,但心善,每次路过严家小饭馆,看见那一大锅的狗肉,都要“呸”一口,也不许自家娃去馋,造孽。
卫孟喜心说,这严老三要敢真吃了红烧肉,孩子们的天都得塌了。自从离开菜花沟,这是第一个比他们弱小的,需要保护的朋友,她一开始不同意养,可后来看着孩子们因为保护弱者而获得自豪感和成就感,就觉着养狗也挺好的。
让弱者变强,除了时间和挫折外,让他们学着保护比自己弱小的朋友,也是个办法。
可万一他们刚尝到甜头,这个美好局面就被大坏蛋打破,将他们踩进泥土里,搞不好就是毁灭性的打击,以后一辈子他们都会活在这种深深的恐惧和自责中。
要真这样,那严老三真是该死!
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她回家拖出钢筋条,直奔严家而去,结果刚走到门口,就见根花抱着小白狗从矿区出来。
她在里头听见小伙伴找狗,知道自己好像做错事了,低着头认错。原来是她中午带着狗在后门玩儿,正好遇到李茉莉,对方热情的叫她上她宿舍里玩,小孩子嘛,虽然妈妈教过不能跟陌生人走,但李阿姨不算陌生人,就跟着去了。
走之前还怕小狗子被坏人捉走,就一起抱着去了。
李茉莉本人非常讨厌孩子,就连自己家那群侄子侄女她都爱答不理的,但对根花就不一样,她在这孩子身上总能看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具体哪儿熟悉说不上,心里就跟有个疙瘩似的,想要解开。
叫根花去自己宿舍玩儿,她自认为是很看得起这个窝棚区的孩子了,是做了件好事,可对于卫孟喜来说这不就是瞎胡闹嘛,四岁的娃娃你说叫走就叫走,你连招呼也不跟家长打一声?不说家长该多着急,就是来回路上发生点啥,谁付得起这责任?
卫孟喜要被这脑袋缺根筋的人气死了,但对着孩子也不好发火,毕竟孩子没错。
“乖,找到就好,下次去哪儿要记得跟妈妈说一声,妈妈很担心,知道吗?”
她的脸还是红的,根花乖乖答应,“对不起妈妈,下次再也不会了。”
你说吧,就这么乖巧懂事的娃娃,卫孟喜能不爱吗?
亲亲她额头,“赶紧回家去,洗手吃饭。”
根宝把红烧肉抱过去,失而复得的好朋友啊,只有卫红一个劲缠着根花问:“阿姨真的叫你去家里玩啦?阿姨家一定非常漂亮,对吗?”
“阿姨还有很多很多漂亮裙子,对不对?”
“你看见阿姨的小皮鞋没?”
“是什么颜色的鸭?”
卫孟喜:“……”卫红爱美她能理解,毕竟上辈子也这样,但她怎么就那么喜欢李茉莉?
眼看八月底了,卫孟喜抽空带着陆广全的工作证和结婚证上子弟幼儿园,询问读书的事。根花根宝倒是没问题,毕竟是他亲生的,铁定能上子弟学校,但卫东卫红不一样,得拿他俩的结婚证,证明是陆广全法律意义上的子女才行。
上辈子没有陆广全这层关系,四个娃娃读书问题成了老大难,条件最好的子弟学校不要他们,周边金水村办小学他们又没户口,卫孟喜求爷爷告奶奶,一直拖到七岁才给他们送进村办小学。
因为是没上过幼儿园直接进一年级,很多基本的东西都不会,她自己又是个文盲,教不了,孩子们一开始学得有多吃力她知道。
因为吃力,因为没朋友,他们的童年并不快乐,所以就用一辈子来治愈他们的童年吗?
村小只有一名正式公派教师,其他三人全是民办教师,四个人教几百个小学生,压根没有教学质量可言,上体育课的还能给上数学,上语文的还要顺带教音乐,几个年级的不同阶段的孩子被安排进同一间教室里……就这,四个娃的成绩都还能不错,她曾无数次想过,这样的天资要是能去个好学校,那以后还不得妥妥的重点大学?
幸好,这一次,他们再也不用去脏乱差又排外的村办小学,一定要坐进子弟小学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一定要接受她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教育。
虽说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可这种学区焦虑,只有当父母的人才懂。
回家路上经过菜店,虽然菜不新鲜,但豆腐和豆芽还挺新鲜,她各买了两斤。豆腐是真嫩,前几天做的大酱发酵好了,已经有了浓浓的酱香味儿,正好可以做麻婆豆腐。
她做麻婆豆腐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做出来的总有一股生豆子味儿,吃不惯的人觉着是腥味,而且豆腐块总是沾在一起,看着一团团的不清秀,可卫孟喜只需要把豆腐切小块,用热水焯一下,再用冷水这么一泡,就既不腥也不会粘连。
花椒大酱葱姜蒜,豆腐炒得嫩嫩的就行,没肉沫加也一样好吃。
至于豆芽,她则调了个凉菜,煮一锅红薯小米粥,夏秋吃着最是开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