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孟兰一想就明白了,可不就是觉着根宝是陆广全唯一的嫡亲儿子嘛,对根宝好就是变相的讨好陆广全这颗矿区新星。至于根花和她生的,连面子功夫都不值得她做。
“傻,那不是李阿姨偏心,有可能是她只有一个包子呢?我问你,你二哥拿到包子分给你没?”
“分了,大姐三姐也有。”
“这就对了嘛。别人给你们多少不重要,关键是你们分给彼此的,咱们自己才是一家人,要是因为别人一个包子你就跟二哥生气,那你说二哥得多伤心呐?”
还想挑拨我家孩子的关系,做梦吧。
卫东歪着脑袋想了想,还真是。
“再说了,不就一个包子嘛,有你妈做的馅饼好吃吗?”眼皮子不能太浅。
小子大口嚼着,饼子外皮又酥又脆,肉馅儿鲜嫩多汁,一咬一嘴油,“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我妈做的好吃。”
“dei!妈妈,饼饼,好七!”小呦呦鹦鹉学舌。
卫孟喜笑,五个孩子里,卫东是最馋最贪吃的,也是脑袋最一根筋的,不然当年也不会被铁柱骗着吃狗屎,现在五岁不到已经有点争吃的苗头了。
所以,她在吃食上从不克扣他们,一面是生长发育确实需要种类丰富的,数量充足的营养,另一方面也是怕他吃不饱犯馋,又被人指使着干坏事。
至于李秀珍那点小心思?卫孟喜还真看不入眼。
不过,说起补充营养,她想起昨天回来路上遇到一个放牛的大叔,一群黄牛里头居然混着两头黑白斑点的奶牛!
现在还不兴喝牛奶,很多人甚至都没听过,但卫孟喜知道,孩子要长高最重要的就是补充钙和蛋白质。
当时她问大叔牛奶能卖不,可把大叔乐坏了,说以前附近有个牛奶厂的时候他可以挤了去交,后来牛奶厂倒闭,卖不出去他都不想养了,正愁奶处理不掉呢。
卫孟喜想的是,先买点给孩子们尝尝,要能吃的话就邀约刘桂花和其他煤嫂一起买,这样既能省钱又方便人家送。
星期一,为了拿到下水,卫孟喜天不亮就骑着自行车出发,谁知到了肉联厂后门却还是大门紧闭。
今儿的卤肥肠又要泡汤了,准确来说她已经连续半个多月没买到下水了。
第一次买下水纯属意外,那天她从门口经过正好看到铝皮桶里装着满满一桶,旁边正好站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她才多嘴一问的。
正巧那天下水还没人预定,她就拿到了。后来的一个多月,她都是差不多点儿来后门,如果后门开着那就有,没开就意味着今儿的下水没了。
因为以前发生过偷肉事件,后门平时都不开的,卫孟喜一连十天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形,也有点着急,准备绕前门去看看。
“哎站住,你干啥的?”有个保安看见她是生面孔,有点警觉,但一看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态度又好了一丢丢,“没事就回家去,这儿不是你们闲逛的地方。”
“同志你好,我是来买肉的。”
“买肉?”保安狐疑,一般来说买肉都是去菜市场和副食品商店,很少有直接找上肉联厂的,除非……是关系户。
一想到这个可能,再看小女同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虽然衣服还打着两块补丁,但手里推着那辆崭新的二八大杠,亮得能闪瞎人的眼睛……嗯,确实很像某些领导的亲戚之类的,这种人是最不能得罪的。
在肉票正式退出历史舞台之前,肉联厂都是个油水衙门,越是计划供给的时候越吃香,保安十分清楚这一点。这个女同志不卑不亢,不像是有求于他的,那就一定是关系户。
“好嘞,那同志你往这边来吧。”他直接把卫孟喜引到侧门处,那里是一道很隐蔽的铁栅栏,一扒拉就开了。
卫孟喜也不怵,丝毫不担心保安会把她怎么样,正愁找不到机会进去看看呢,她将错就错,反正她是来买肉的没错,又没撒谎。
肉联厂规模没她想象中的大,只三四百平,里头分隔成若干个小车间。血腥味儿,猪屎味儿,肚里未消化完全的腐食味儿,血流成河的地面……卫孟喜觉着自己承受的感观冲击太大了。
她尽量垫着脚,只往卸肉那儿走,眼看着码成小山的猪肉,她是一点儿吃肉的欲望都没了。
猪肉按照部位分为不同的等级,像猪头猪蹄这类硬下水单独一堆,而软下水是直接扔地上自生自灭的。
卫孟喜心说,这么大一堆,少说上百斤,全都能卖掉?
正好,一直卖下水给她那胖女人穿着工作服从对面走来,“咦……你怎么进来了?”
美丽的事物,女人和男人一样都喜欢看,尤其是还不矫情的接地气的美女。别看这小女同志漂漂亮亮的,结果却帮她买下了那天处理不完的下水,还一点儿也不嫌弃脏和臭,拎着就走。
她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这句话,更加证实她的“身份”,保安心领神会,笑着说:“刘主任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啊。”
刘主任四十来岁,看得出来生活水平不差,满面红光,“你来拿下水的吧?最近我闺女生病,我也没来上班,昨儿一来听说最近的下水都让人订光了。”
卫孟喜知道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没有稳定的供货源,她的生意就不能真正稳定下来。现在矿上很多职工都知道后门有个卖卤肥肠的女同志,一传十十传百,很多人都是冲着她的名声来的。
可一连几次跑了空,就是再大的名声,很多人也不会再来了。做小吃的,就是要稳定,不仅水平稳定,营业时间和品种也要稳定。
卫孟喜现在的收入,一半是靠卤肥肠撑起来的,因为严老三家也开始卖快餐了,就在她的餐车对面,虽然味道不如她的,但差距也不大。
很多买不到卫孟喜快餐的,都退而求其次去刘红菊那儿买。
短期来看是没造成多大影响,因为那些本来也不是她的客户,但长期下去,有了第一家模仿的,就会有第二家第三家……直到整个窝棚区变成快餐一条街,她就没有任何优势了。
卫孟喜想做的是独门生意,而卤肥肠就是她现在最大的卖点。
脑子里电光火石一般闪过这些考量,她立马堆出一个笑脸,“谢谢刘主任,我想问一下,如果我想要明天继续买下水的话,现在预定来得及吗?”
刘主任摇摇头,“咱们厂的你是买不到咯,聚宾楼跟咱们领导说好的,每天有多少要多少,他们全包了。”
卫孟喜顿了顿,“聚宾楼”好熟悉的名字啊。
对了!想起来了,以前坐班车的时候,车站对面就有一家规格很高的三层小楼,就叫这个名儿。
那是去年刚开起来的全省城最大的私人饭店,但不是有独立营业执照那种,而是挂靠在其它单位下面,每年交点管理费的。难怪这名字她觉着熟,原来是上辈子就听过。
她开饭店那几年,听说市区曾经有一家很有名的聚宾楼,是省城的分店,在八十年代初期几乎占据了整个金水市的餐饮龙头,但因为一开始就挂靠在其它单位名下,每年要交不菲的管理费之外,还得从营业额里抽出很高的比例给原单位。
这种大店,本来经营成本就高,营业额里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成本,剩下二三十还要再平白被抽出去大半,这不扯淡嘛?聚宾楼和那家单位闹了很久,后来也打了官司,但确实是白纸黑字的挂靠,字是他们自己签的,手印是他们自己按的……从法律上说,归属权确实属于那家单位,他们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继续干,就是给别人打工,可不干,好容易经营起来的品牌口碑,又要便宜了其他人,聚宾楼的老板活生生把自个儿气病了。
卫孟喜后来听说的时候,这个牌子已经几乎销声匿迹,只存在于餐饮人的口口相传中。大家惋惜老板的遭遇,但也无可奈何,那个年代这样搞挂靠还被大单位坑得妈都不认,最后国企改制商标品牌又被某些蛀虫侵吞的例子,也不少。
以后的事不好说,但至少,现在的聚宾楼生意很好,每到饭点人来人往,灯火辉煌,是这个年代少有的热闹。刘桂花还感慨过,哪天要是有钱能上聚宾楼吃一顿她这一辈子就满足了。
这样稳定的大客户,每天不知道要从肉联厂进多少肉,区区一点猪下水,领导当然求之不得。
自己这种时来时不来的小散户,确实是没啥竞争力。卫孟喜叹口气,没了卤肥肠,她的收入得砍一半。
不过,不待她说什么,刘主任就被人叫走了,卫孟喜也不好再在里头干站着,只能先出了侧门。
推着自行车,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国营菜市场和自由市场她去过,要么量少,要么直接没有,而且距离都挺远,跑一趟又远又累,搞不好连中午的饭都赶不上回去做。
也曾用猪心肺代替过,但工人们一致觉着这玩意儿没啥油水,解解馋可以,但吃过一次就要等很久才愿意再买第二次。
能想的办法她都想过了。
不过,卫孟喜并不沮丧,她以前刚开始做饭店的时候遇到的困难比这大多了,不就是货源嘛,除了自己找还可以别人介绍。
摸摸兜里的钱,她咬咬牙上副食品商店买了一罐铁皮盒子装的钙奶饼干和两个荔枝罐头,十八块就这样没了。
石兰省不产荔枝,离两广还隔着半个龙国,这种高档零食,她的五个崽别说吃,见都没见过呢。
用网兜拎着东西,她就一直在侧门处转悠,站累了就坐会儿,蹲会儿,走两步,一直熬到十点多,刘主任终于脱了工作服往外走。
“你咋还没走呢?”
卫孟喜厚着脸皮,笑着凑上去,“正好今儿回家也没事,就在城里逛了会儿,以前辛苦您了,这是一点小心意,您带回去给闺女补补身体吧。”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笑得好看,说话又中听,关键不是说送她,而是给闺女补身体。有人关心自己孩子,哪一个母亲不开心呢?
况且,刘主任能看见,网兜里的都是好东西,虽然她在油水衙门工资不低,福利也好,但也舍不得一次性买这么多高档零食啊。
她要塞回来,卫孟喜自然是不接的,甭管有用没用,送出去的东西就不能再拿回来了,反正她以后要做餐饮这一行,接触的机会还多呢,这次帮不上忙以后就说不定了。
毫无根基的小商小贩,是没资本清高的,厚脸皮就是她的制胜法宝。
聚宾楼的例子忽然提醒了她,以后要做大做强肯定得有个稳定的质量可靠的供货源,而肉联厂作为国营单位,至少在未来的小十年里是屹立不倒的,上辈子她就在这方面吃过亏。“刘主任您甭客气,咱们认识一场也是缘分,我第一次见您就觉着您特面善。”
这倒是,日子安逸,伙食富足,一看就慈眉善目的,不像她刚重生回来时,整张脸青黄青黄的,哪怕是笑,也有股苦味儿。
刘主任被她夸得挺受用,自己闺女确实是病了好几天了,甜丝丝的荔枝罐头给她吃下去说不定能开胃多吃一碗饭呢!“你这人真是,对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是做啥工作的?”
这不,一下子不就把她的嘴给撬开了嘛。
原来,刘主任名叫刘香,是肉联厂的采购科的主任,平时主要负责生猪采购的,这在外头,尤其是养猪场和养猪户里也是一尊女财神爷呢!当然,这时候的肉联厂还很少与私人打交道,都是国营养猪场、国营农场里收猪,再不济也是从公社手里统一收购,以前社员们养的任务猪,就是进了他们的屠刀之下。
“嗐,瞧我,跟你讲这些骇人的干啥,你说你是开小饭馆的?那就是干个体啊,好好干,别看现在个体户不吃香,以后可不好说。”
“个体户”,多么新颖的词啊,反正石兰省还没这叫法,顶多在全国性的报纸上见过。
卫孟喜心说这人可真有远见,现在的个体户确实是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地位,属于国家是想鼓励的,但政策层面还没定性,其它监管部门也进退不定,老百姓对个体户的看法也两极分化严重。
有的觉得他们就是投机倒把,就是该被抓起来坐牢的;有的又觉得只要公安不抓,那就说明不是不能干,对这种迫不得已走上这条路的人都会报以同情。
俩人顺着这话题又聊了一会儿,卫孟喜生怕耽误她回家的时间,中途打断过几次,刘香也不说走。
终于,聊到卫孟喜口干舌燥,心里担心今儿中午的快餐是卖不成了,就不知道文凤有没有时间帮四个大的做一下饭。
刘香终于说:“我看你确实需要下水,一个人干个体也不容易,这样吧,下水你先拿两副回去。”
卫孟喜一愣,“啊?”卫孟喜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现幻听了,上辈子最后那几年她为此还看过精神科医生。
“不想要了又?”
“想要!”惊喜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她本来只是打算请她介绍一下,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买到。
更大的惊喜是——“以后我每天帮你留两副。”
反正聚宾楼也不是每天都能使用那么多,因为客人不是每天都多,也不是每天就点那么几个菜,有时候卖不完的他们留到第二天第三天,食客吃了也不一定知道。可刘香是干啥的?一辈子跟猪打交道的人,能不知道鲜鲜的下水什么味吗?
前天闺女说想吃点儿重口的,带着去聚宾楼放血点了好几个菜,其中一道红烧肥肠就是臭的。
本来闺女都快好了的人,又拉了两天肚子,真是想想就来气。本来她是想去要个说法的,但想到自己的工作性质,这些东西都是从自己厂里拿出去的,万一对方反咬一口说拿的时候就是坏的,那岂不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领导还想稳住这个大客户,但刘香心里却有火气,“以后你只要九点钟之前到,我都给你留两副。”
卫孟喜大喜,她不管对方跟聚宾楼的过节,也不管是不是自己送的东西起了作用,反正结果对她有利就行。“成,谢谢刘主任。”
拎着磨了一上午嘴皮子功夫和十八块钱才“买”到的“战利品”,她快乐得都快哼起歌啦。
从金水矿到省城,沿着公路骑的话,要近两个小时才能到,但她这段时间发现一条小路,窄而陡,只需要一个多小时,骑快点的话一个小时也够。但来的时候是空车,走小路也没啥,满载而归的时候无论是出于人身安全还是财物安全的考虑,都得走公路。
就这么慢悠悠回到家,正好十二点,卫孟喜不想让食客跑空,就简单的炒了四个快手菜,踩着饭点最后的尾巴。
有些没见着她的工人,等不及已经去买严老三家的,或者回头吃食堂去了,但也有几个是才睡醒出来的。“小卫同志,你今天来得晚嘛,是家里有事耽误了吗?”
“对,我在家里卤了肥肠,明儿希望大家都能捧个场。”
光这一句就够了,这可是大家伙盼望了十几天的好东西啊!
这一次,她都没要心肺,全拿的大肠,中午回去就清洗干净卤上,第二天热乎乎的又入味,自然好卖。甚至接下来几天,有刘香给开的后门,她每天都能拿到,有时还能以不错的价格拿到一些上好的五花,也省了四处奔波的麻烦。
红气养人,生意好,卫孟喜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她都一直没注意到,是有一天根花忽然抱着她腰说:“妈妈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