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实在太多了,有些还是泡在水里的,另买了二十斤五花,足足一百五六十斤的肉快把小小的自行车后座给压垮了。虽然知道这东西省力,还远未达到它的承重上限,但却是快到卫孟喜自己的体力上限了。
好容易像老黄牛一样驮回去,她也不敢放太久,白天该清洗的清洗,该烧的烧,该拔毛的拔毛,该砍该劈该切的,都一口气熬到夜里两点多,愣是给处理完了。
直到干完了,看着一个屋子都快放不下的盆盆罐罐各种肉,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干了这么多活,那个浑身酸痛的哟,腰都快断了。
这叫啥,不逼自己一把,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能!
趁着灶膛里还有火,她又忍着瞌睡把所有东西全卤上,得亏有一口大锅,压了又压正好勉强装满一锅。锅盖上压两块大砖头,小火慢炖,加上足够的水,这才放心的入睡。
幸好她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卤猪头肉的横空出世,着实让金水矿的男男女女们惊艳了一把。其实市里也有国营的熟食店,卤肉不稀罕,稀罕的是在相对闭塞的金水矿区,稀罕的是卫孟喜的技术。
一开始,大家对她的印象停留在“陆广全的二婚小娇妻”上,总觉着她个子高是高,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连家务都不一定能干好,卖啥快餐呢?
可她不仅卖了,生意还很好。
现在,她不仅卤肥肠,还会卤猪头肉,把腥味儿很重的东西做得色香味俱全,大家伙嘴里不说,心里其实是佩服的。
卤肉技术的难点就在于同时保持味道和颜色的俱佳,颜色要好看,味道就会偏淡,猪脸肉的腥味就除不去;味道好了,颜色又容易偏深,黑漆漆一坨,看着就没食欲。
因为大锅饭的弊端,国营熟食店的师傅现在都没啥积极性,卤的肉味道倒是还行,明知卖相不行也没心思进一步钻研,都是拿一天工资干一天活。
但卫孟喜不一样,她就是靠手艺吃饭的,按照自己上辈子总结的经验,再结合小时候看过的秘方,多少肉配多少料,各种料之间各自占比多少,都是有严格要求的。
虽然累是累,但效果也是杠杠的,第一天出摊居然就卖了大半,这还是怕卖不完没敢全拿出去,不然也能卖光。因为直到她收摊回家,吃过晚饭出来散步,还能遇到职工家属来后门找“卖卤肉的小媳妇儿”。
卤肉这东西,肥瘦相宜,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色泽又十分金黄,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买鲜肉回家还得炒炒才能吃,但卤肉买回家就能直接吃,省事儿不说,孩子就着那半斤八两的卤肉还能吃下三大碗米饭和四五个馒头,妈妈再也不用担心吃饭问题啦。
卫孟喜的卤肉生意有多好呢?
当天晚上,杨干事就找到家里来,“我听同事说后门有个卖卤肉的,味道贼好,我就知道一准是你,我家雪梅还不信。”
何止是不信,当初卖盒饭的时候就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尤其张雪梅,小卫的样貌太有欺骗性了,总让人觉着应该没吃过什么苦,做快餐煎煮烹炸烟熏火燎,能受得了?
就说她自个儿吧,结婚这么长时间了,能不进厨房就不进,做饭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现在怀孕了,更是闻见油烟味儿就想吐。
卫孟喜的重点却不在这儿,“雪梅怀孕啦?”
“嗯,刚一个多月,正是害喜严重的时候,啥也吃不下,听说有卤肉就想给买一点。”
卫孟喜在心里算了算,那岂不是让呦呦说中一半了?那时候她还一点迹象都没有呢。
杨干事塞钱过来,她当然不可能要,直接给切了一只猪耳朵一块瘦多肥少的猪脸肉,“雪梅要是喜欢吃辣,你就给洒点辣椒面,要是喜欢吃酸……等等。”
她三下五除二用剩下的葱姜蒜调了个酸辣汁子,“可以蘸着吃,但当心别上火啊。”
杨干事口水不受控制,“成,放心,我先走了啊。”他得跑快些,不然口水真要溢出来了。
这开门一炮红了,卫孟喜自然要抓住机会大干一场,本来打算五六天不出门的人,第二天一早又急忙往肉联厂跑了一趟。
准确来说,是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每天都在往肉联厂跑,每一次都是一百多斤满载而归,每天院里家里堆的都是各种下水,每晚两口铁锅都是满满登登的一整夜不停的熬煮。
她必须保证当天的没卖完新的一锅已经卤上,而且每天都能最少供应有一个猪头两个猪肚和两副肥肠的熟食量。毕竟金水矿可是一个光职工就有上万人的大矿,算上家属老小,至少也是两三万人,相当于后世一个中等规模的小区了。
而在后世,这样一个小区完全能养活好几家超市和熟食店,以及至少一个菜鸟驿站……在金水矿却只有一个卤肉摊。
卫孟喜发誓,这绝对是她两辈子以来遇到的最得天独厚的赚钱机会,只要她不作死,她就能躺赚!
妈妈每天晚上都需要熬夜,根花很心疼,说是要陪着妈妈,怎么赶也不去睡觉,反正她就拿本小人书,坐在小板凳上小鸡啄米。
卫孟喜心头都快化成水了,啥叫贴心小棉袄,这闺女才是。
就连根宝也暖心,有一天忽然抱住她被水浸泡得发白皱皮的手,还悄咪咪亲了一口,把他们擦脸的“香香”拿来,说要帮妈妈擦手。
卫孟喜已经很多年没感受过异性这样的关怀了,虽然是自己儿子,虽然只是一个小屁孩,但那眼里的关切和担心却是真切的,仿佛妈妈就是他的全部。
至于那对铁憨憨,卫孟喜觉着自己还是别想了,想起就心梗。卫东那家伙最近因为暴增的零食,又结交了好几个朋友,放学写完作业就不见踪影,好容易看见也是跟人勾肩搭背,卫孟喜喊一声,他还兔子似的溜走。
别说关心妈妈,他别在外头闯祸就行。
卫红倒是不瞎跑,但也不会像根花根宝一样贴心,她的注意力更多还是在讲故事上。听说幼儿园每个星期都有两节故事课,要求每个小朋友都要站起来给大家讲个故事,别的孩子紧张到哭,哭到尿裤子,站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这丫头倒好,每次都是举手争着讲的。
卫孟喜以前倒是一直给他们讲的,但最近忙着做卤肉也没时间,她就把妈妈以前讲过的故事又重新整合一下,换个人物,换个时间地点,再换个结局,瞬间能组合出无数个不一样的“新”故事来。
讲故事获得的成就感,是她在别的地方得不到的。
每天看着她得意洋洋,屁股都快翘上天的样子,卫孟喜可舍不得打扰她。
至于一家六口的三餐,那就只能用小炉子随便做点简单的了。有时实在忙不过来,早餐都用鸡蛋糕钙奶饼干和牛奶替代,反正只要孩子们爱吃,换着来。
她卫孟喜女士现在可不缺钱啦!
因为她每天光卖卤味的纯收入最少也能有十五块,周末和节假日能破二十,平均下来能保持在十八块左右。在工人工资只有四五十的年代,这简直是妥妥的暴利!一天就能挣别人两个月的工资,这换谁不高兴呢?
只能说前几个月高兴得太早了,一天七八块就能乐出声,现在三倍她倒是能稳住了,面上不显,孩子该穿啥还是穿啥,只要保暖就行,但吃的却上了个新台阶。
以前不敢买的钙奶饼干,买!
荔枝罐头,鹌鹑蛋罐头,午餐肉罐头,鱼肉罐头,买!
甚至各种掺了人参红枣枸杞的高营养麦乳精,她眼睛都不眨。
反正,孩子们的小脸蛋是一天天圆起来白起来,就连卫孟喜自己,虽然每天熬油费火起早贪黑的干,依然还是长了点肉。
她长肉跟别人还不太一样,因为每天都在锻炼,腰腹紧实了很多,肉都长在胸上,以致于……小呦呦那傻孩子,居然无缘无故犯了奶瘾。
以前都好端端相安无事的,最近忽然自己凑过来,小手要摸一摸,小鼻子要闻一闻,时不时再拱两下,才能睡着。
当然,因为自打出生没让她吃过几口奶,卫孟喜作为母亲是十分愧疚的,她想摸就摸吧,反正不用多久她就会知道羞羞了。
这样的变化不仅她自己发现,窝棚区有心的都能发现,有的少不了要嚼几句舌头,说她想男人想疯了啥的,还有说她一天尽往省城跑,不知道干啥勾当的……卫孟喜忙着挣钱,也传不到她耳朵里。
可她没想到的,长舌妇嚼舌根还嚼到孩子耳朵里了,当然那是后话。现在她面对的是自己因卤肉生意火爆而上门来的不知道第几拨“客人”——邻居李秀芬。
她手里拎着一网兜的罐头,“小卫忙呢正?”
“这是我自己做的罐头,不值几个钱,给孩子尝尝,啊。”
话说她是真能干,小秋芳的脑袋瓜子是真好使,别的煤嫂跟风卖快餐卖馒头,她却独辟蹊径卖包子,像啥土豆粉条茄子的馅儿,压根不用多少成本,她的利润至少是对半的。
一面卖包子,一面又在家尝试做罐头,听说开春她就要准备做时令水果的罐头卖呢。
平心而论,卫孟喜自己是没这个脑袋瓜的,她现在能想到的都是最辛苦,最费时的小买卖。大家只看见她卖卤肉赚钱,可这份苦却没几个人能吃下来。
“多谢你啊秀珍,你们家孩子也多,就不用单独给我们了。”卫孟喜是真不想收,她总觉着李秀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有啥,又不花几个钱,大家街坊邻居的住着,都说远亲不如近邻……”
李秀珍愣是把东西塞过来,卫孟喜也怕推来推去的把东西推地上,到时候玻璃碎片划伤孩子就得不偿失了。
但她也不想欠人情,尤其是不知道李秀珍要干啥的时候,“你先坐一下,我给你切点卤肉,拿回去给孩子下饭。”
当然,几个罐头换卤肉,是她吃亏了,但她不在意,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左邻右舍和睦相处它不香吗?
李秀珍忙笑着说不用,其实人却跟在她身后,一会儿夸肉卤得真好,都放了些啥料,咋跟别的地方买的不一样。
“横竖就那些大料呗,调卤汁只要舍得用料,做出来都不会差。”
李秀珍试探着问了几样大料,卫孟喜都说有,反正这种只要经常做饭鼻子又没问题的人,都能猜出来,没啥可隐瞒的。
“我以前老家也有人是用这几样做的,但就是没你做的色香味俱佳,你是不是配制比例有啥诀窍呀?我回家也给孩子卤点尝尝。”她不经意这么一问。
卫孟喜顿时警觉起来。
她的小饭馆生意和快餐生意都算是被抢了一半,目前唯一还幸存的就是卤肉,原因用后世的话说,那就是她一个人掌握了卤肉的核心技术。
只要她的技术一天没被破解,她在矿区的生意就一直不会垮。
卫孟喜也不是傻子,从一开始做卤肥肠,她的配料都是上省城买的,而且永远不在同一家店买齐,都是今儿在张家店买几样,明儿在李家店配几样,后天又去王家店添几样,混在经常买的调料里,谁也破译不了。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几样,她直接上药店买的,那是药食同源的香料。
回到家,她也是关起门来,等按比例配制好了,才放锅里煮,煮的时候也不错眼,谁也别想来“偷师”。
就连最后用完的料渣,她也不瞎倒,都是趁没人提到矿里大垃圾堆里分散倒开的。
防的就是她一家老小的饭碗,抢饭碗她理解,但抢了饭碗还想顺手把她的锅给砸了,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她也装没听懂,“哎呀你要吃我便宜卖你就行,卤肉多辛苦啊,你说你这一双小手又细又白,干我们这种粗活我看着都心疼。”
李秀珍咽了口唾沫,这个卫孟喜真的太狡猾了!看着啥都跟你说,可实际啥也没说!
“嗐,瞧你说的,我不怕干粗活,咱这么好的关系,谁跟谁啊,就几样调料你都不说,难不成对我也要保密啊?”
她想好了,正常人被“咱俩这么好的关系”这样的高帽子一戴,心里都会高兴,为了证明把她当朋友,都会中她的激将法。
然而,她错算了卫孟喜。
只见卫孟喜正色道:“那还真对不住,我这方子是祖传秘方,传女不传男,外人知道了要遭天谴,天打雷……哎哟瞧我这张嘴,咱俩这么好的关系,我肯定不会害你的。”
李秀珍张口结舌,“啊这样啊……”明知道卫孟喜就是在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可她却毫无办法,但凡是个正常人,即使不中计,也会拒绝得委婉一点吧?但凡别人语气委婉,她也还有磨的余地,她相信自己的水磨工夫,一次不行三次,一天不行三天,总有磨到对方抹不开面子的时候。
可是,卫孟喜那张漂亮小嘴里说出的话,咋就那么……她总不能拍着胸脯说自己不怕天打雷劈吧?
卫孟喜还真没胡说,她的配方真是秘方,而且是她们卫家祖传的。
以前,卫家人是白术山人的家厨,后来白术山人见他手艺不错,就给他本钱鼓励他出去开饭馆,确实是赚了不少钱,创下石兰省有名的“卫家菜”。
后来一代一代的,家道中落,到了卫衡这一代,他是家里唯一的独苗,却对厨艺不感兴趣,一心只读圣贤书,这厨艺就没落了。
当年卫家先人可能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留了一手,在他八十高龄的时候,躺在病榻之上,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将他的毕生绝学,卫家菜的精华,写成了一本书——《珍馐录》。
这本书,卫孟喜清楚的记得,她五六岁的时候曾在父亲书房见过一次。父亲虽然对厨艺一门不感兴趣,但终究是先祖的心血,他是恭恭敬敬放在书架最顶层的木盒子里的。
那一次,她是因为调皮,以为木盒子里一定是藏着好吃的,让父亲一定要拿下来给她看看,而她翻开看到的菜名就是“卫家鹵”,当时不认识“鹵”字,父亲还教她念“鲁”。
父亲心血来潮,给她朗读了这个菜的做法,配料比例啥的,父女俩都是记性很好的人,他念了三遍,她居然就能哒哒哒背出来。
当时,父亲就抱着她抛了好几下,“小喜真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以后咱们卫家菜就靠你振兴了!”
什么振兴不振兴的她不知道,但这个菜,是她背下来的唯一一道,就靠着这一道菜,她都能支起小摊,挣出比工人工资高那么多的钱,不敢想象如果能把整本菜谱背下来会是什么样。
第37章
但菜谱究竟是在哪里, 卫孟喜还不确定。她一开始怀疑是谢鼎拿走了,但她在谢家那十年,每天打扫卫生擦擦洗洗, 哪儿有条缝她都知道, 就是没发现那本书。
谢鼎是贪下了卫家不少东西,但除了那副字, 其余的都是有卫家印记的古玩,碗碟之类的,他要出手也出不去,因为卫家已经没落了, 卫家的东西已经没有市场号召力了。
是他藏得太深, 十年都未曾露出来,还是直接就不在他手里?因为没有证据表明东西在他手里,卫孟喜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只知道那东西对卫家人的重要性, 但不知道在外面懂行的人眼里同样奉若瑰宝,卫孟喜一直不敢表露出来, 就是怕惹急了他, 他不知道菜谱的价值, 干脆烧了撕了, 那她就真是对不住卫家先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