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太需要一个保姆了!
不为别的,就当找个人帮她盯梢。
卫孟喜决定,明天中午去金水村找刘红军主任问问,他们村里有没有空闲时间多点的妇女,不能太年轻,也不能太老,最好是刘桂花那个年纪的,板起脸来能训得住孩子。
正想着,忽然门被拍响了,大家都以为是爸爸回来了,屁颠屁颠跑去开门,谁知却是一位老奶奶。
一身破烂,腰间系着个破麻袋,不就是刚才“打坐”的冷静老太太吗。
太阳落山后,气温降下来,腿上都冷得起鸡皮疙瘩了。就是这一瞥,卫孟喜发现,老太太腿上的皮肤挺光滑,不像一般农村老太太的褶皱松垮。
卫孟喜抱着孩子走过去,“你好,有什么事吗?”
老太太不搭理,先环顾四周,把小小的院子看了一圈,这才把视线落在几个孩子身上,挨个打量,原本还闹腾得猴子似的崽崽,顿时也不吱声了。
主要是这老太太的眼神,很严肃,很冷静,被她看着有种被老鹰盯着的感觉,小鸡仔们当然怕嘛。
卫孟喜把孩子拉到自己身后,“老太太,您要不说有什么事的话,我就要关门了。”
“我可以给你当保姆。”老太太一开口,居然是一把很清脆的女声,卫孟喜脑海里冒出“气质”两个字。
都说外貌是天生的,气质是后天培养的,但卫孟喜却觉着,这个老太太的气质更像是与生俱来那种,就像一位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大家闺秀一般。难怪她中午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觉着不一般,果然这东西就叫气质啊。
但她怎么知道自己要找保姆?
老太太似乎能看穿她的想法,淡淡的说:“我听见有人说你想找保姆。”
原来如此,估计是她在石狮子后盘腿,正好听见别人聊天。
卫孟喜是想请个保姆,但不是请她这样的。老太太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至少不是说话软乎那种性子,甚至还有点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这样的人来家里怕不是当保姆,而是当大佛的吧?
结果,老太太下一句差点让卫孟喜喷出来——“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一个月开我五十块,我只干三个月。”
老天爷诶,您知不知道五十块啥概念?陆广全现在的工资也才刚涨到这个数而已!花这么多钱请保姆,那还不如让陆广全辞职回家当全职奶爸呢!她就不信,陆广全这当亲爹的会比一非亲非故的老太太带得还差!
老太太再次打量几个孩子,“你这几个孩子是有点天分,但不多,需要一个好老师启蒙,我不仅帮你管孩子,我还能负责启蒙教育,不信你可以随时检查。”
卫孟喜一怔,“怎么启蒙?”
老太太用一种文化人看文盲的眼神打量她,“你也就刚上过扫盲班吧,教孩子这事说了你也不懂。”
卫孟喜一口老血喷出来,她从未见过如此嚣张跋扈的保姆!
“你考虑一个小时,如果不需要我就走了。”说着,她就老神在在的,挺着笔直的腰背,像个正宫娘娘似的出门去了。
卫东是最能察觉危险的,“妈妈我们不要老奶奶当保姆,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哒。”好可怕。
卫红也跟着附和,对着文凤阿姨他们可以敷衍,但这老奶奶比学校的老师还严厉,他们不要!
卫孟喜狠狠摇头,“肯定不要。”
可下一秒,虎蛋就摸进来,“卫阿姨,我哥哥找……”
卫孟喜点点头,“待会儿他就回来了,你先回去吧。”
虎蛋高兴得蹦跶起来,“太好啦!卫阿姨你真好,我哥哥没说错你是个大好人!”
既然是好人,那就要讨好,感谢一下:“卫阿姨,你怎么不去厕所捡钱呢,我妈妈和妹妹就捡到钱了,有好多好多呢!”
卫孟喜一愣,不是惋惜错过天降横财的机会,而是——这边有人丢了钱,那边却有人捡到钱。
不会这么巧,李秀珍和张秋芳捡到的钱,就是那老太太的吧?
“她们捡到多少,你知道吗?”
小家伙想了想,“一百五十块,我听见妈妈数钱啦。”他也不知道一百五是啥概念,反正妈妈笑得特别开心。
这就对了,她们捡到的数目,正好是老太太想当三个月保姆挣到的数,看来这一百五十块对老太太来说是真的很重要。
公共厕所掉的东西,谁捡到就归谁,好像也没啥逻辑错误,可一毛两毛就算了,这么多钱,她们就不担心别人有急用吗?要不是急用谁也不会揣这么多钱上厕所啊。
不过,这也再一次说明,这老太太倒是个体面人,自己穷得衣不蔽体了,上厕所还不愿就地解决,而是找到公共厕所去。
一时间,卫孟喜都不知道说啥了,是说老太太讲究呢,还是说那母女俩不讲究。张秋芳做个梦就知道厕所能捡到钱,有这项技能不去当神婆可惜了,那她咋不“预测”一下狗蛋的失踪呢?
只能说,这孩子锦鲤或许是锦鲤,但心思没用在正道上,可惜了。
当然,她是不爽那母女俩的行为,但也不至于去找人把钱要回来,拾金不昧是品德,不是法定义务,只是可怜老太太了。
这么想着,她发现自己直接拒绝好像太过冷血,是不是应该问一下她的难处呢?中午付红娟说的是她来寻找走丢多年的闺女,这样的倔脾气,或许大半辈子就奔波在这一件事上了,也是个可怜的老母亲啊。
卫孟喜后悔是后悔,但也绝不是轻易低头的女人,不可能自己亲自去请,只让卫东和根宝去请她来家里,就说妈妈有事跟她商量。
老太太来得很快,一进门就自己找个小板凳远远的坐好,“如果是要同情我,那就免了,我这里有介绍信,当保姆从今晚开始。”
卫孟喜:“???”有这么嚣张的保姆吗?
“你有干净衣服吗,先借我一身,到时候从工资里扣。”
根花见妈妈没反对,哒哒哒跑进屋里,抱出一件衬衣一条裤子,都是妈妈的。
“我要洗个澡,有热水吗?”
根宝看妈妈依然没反对,立马乖乖给灶膛里加柴,锅里是刚给他们烧的洗澡水。
“我还需要一套盥洗用品。”
卫红看看呆若木鸡的妈妈,小声商量,“妈妈,我们可以……给老奶奶买吗?”
“这写的都是什么,以后不许再用铅笔了。”老太太淡淡的瞟了一眼小板凳上的作业本,目露轻蔑,现在这些学校,教的都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那……那用啥写啊?”卫东紧张的咽了口唾沫,他有预感,他的苦日子就要来了。
“毛笔。”
卫孟喜差点再次喷血,“这么小的孩子用毛笔是不是……”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我们那年代,练字就得用毛笔练,你看看这写的是字儿吗?”
那些小狗爬爬的东西,卫孟喜也不敢昧着良心说是“字”。
于是,就在老太太“耀武扬威”的支使下,她很快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等出来把头发擦干,所有人都惊呆了——老太太并不老。
准确来说,她的头发不白,黝黑发亮,眼尾虽然有皱纹,嘴角的法令纹也很深,但皮肤光滑,没有斑块疤痕,就是手臂也非常洁白。
要看皮肤状态,顶多四十出头。
“把你们的表情收起来,我又不是老妖精。”她粗着嗓子,掏出自己的介绍信,“你想知道的都在上面。”
原来,她叫苏玉如,石兰省书城市人,今年四十四岁,看住址是将来有名的城市中心广场,来金水矿的目的也确实是寻亲。
卫孟喜发现,人都登堂入室了,自己想要再赶走也不可能了,咬咬牙:“苏老太太,这样吧,您帮我带三个月孩子,我开您一百五十块,也不图成绩上的进步有多大,就是能保证他们安全的前提下,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和生活习惯,怎么样?”
苏奶奶想了想,郑重点头,“从今天开始算起。”
连半天都不愿放过,真是资本家嘴脸!卫孟喜心里吐槽,嘴上也不说,就看着几个孩子被她叫到一边,拿着小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不知道在说些啥,反正几个孩子小手背着,不敢乱动。
平时坐三分钟就要尿一泡的卫东,也乖得很。
卫孟喜心说,三个月就三个月,反正她也不差这一百五十块钱,算上吃喝用度最多两百块,要真能帮孩子养成好习惯,比她扯着嗓子吼三年都有用。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以后都不能再称之为问题。
“小卫同志,你家孩子我给送回来了。”龙公安带着狗蛋进来,所有人抬头看过去。
“好嘞,谢谢您啊龙公安,要不跟咱们吃饭吧?”
龙公安赶紧摆摆手,拍拍狗蛋的肩膀,“你家这小子,这次是立大功了,根据他说的,咱们下午就抓到红姑,还真是个人拐子,还现场解救出两个孩子,过几天咱们派出所要给你们家送锦旗。”
卫孟喜一愣,刚想说这锦旗送狗蛋就行了,别送陆家来,谁知狗蛋抢着说:“好嘞,谢谢叔叔,叔叔你们快去审问红姑吧,早点把她拐卖的人解救回来,我们就不留您了。”
龙公安摸了摸鼻子,这小子这么快就过河拆桥的吗。
倒是苏奶奶一直竖着耳朵,此时听见什么“红姑”什么“拐卖”的,脸色是少有的激动,“公安同志你好,能不能帮我问一下,他们有没有拐过一个叫小婉的姑娘,走丢的时候是1967年,十岁半,有这么高了,我耳朵下面,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书城市柳树井胡同……”
龙公安见又是一名苦主,也不敢耽误,“您跟我回所里登记一下吧,详细说说情况。”
看着他们走了,卫孟喜心里倒是松口气,她真心希望苏奶奶赶紧找到她闺女,然后赶紧离开金水矿,总跟这么个脾气古怪颐指气使的老太太生活,她怕她哪天会忍不住爆炸。这才来一个小时呢,就把孩子使得团团转,平时她是靠吼和哄才能叫得动这群小崽子呢。
“谢谢卫阿姨。”狗蛋低着头说。
卫孟喜也心疼他遭了罪,“快回去休息吧,以后去哪儿要跟人说一声,谁让你干啥也要留个心眼,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儿,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说完,他迅速地跑了。
累了两天,卫孟喜也想奖励自己一下,晚饭包了好几菜板的饺子,有韭菜鸡蛋,也有芹菜猪肉的,等陆广全进家门,她就赶紧下锅。
苏奶奶回来了,整个人呈现一种异常的亢奋,还找隔壁狗蛋问了很多,希望能从蛛丝马迹里找到自己闺女的消息。陆广全发现家里多了个人,不用卫孟喜解释,五个崽就叽叽喳喳说了。
原来,这是妻子请的保姆,刚请的。
卫孟喜原以为,他这抠瓢怕是心里要不乐意,毕竟五十块一个月的保姆,就是市里省里的大领导也不一定能用得起啊。谁知这家伙看了看苏奶奶,居然点头说“应该值这个价”。
卫孟喜:“???”她怎么没看出有啥特别的?顶多就是以前的生活确实要优渥些,但也仅此而已。
再多的,她倒是好奇,但苏奶奶脸色太难看,她不想热脸贴她冷屁股。
这老太太,明明已经饿得够狠了,吃起饺子却很斯文,甚至那一板一眼拿乔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一大家闺秀!
卫孟喜不得不再次感慨,这大户人家出身的就是不一样,自己这暴发户放她跟前就不够看的。以后她要是有钱了,也请私人顾问,好好的学学仪态气质,表情管理啥的,不能让这嚣张老太太给比下去。
晚上,卫孟喜也不问陆广全考得咋样,反正考就考了,倒是文凤一路颠颠的过来,“广全哥,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你们理科卷是排列组合吗?”
陆广全点头,她又叭叭的跟他对答案,听见自己第一个问跟他的一样,那就是对了,第二个不一样,顿时苦着脸,都快哭了。
至于语文英语和政治,则是文理科一样,她半路上就对过答案了,大致也能估出分来,只要明天的历史地理不太拉胯,过初考应该没问题。
“广全哥你真厉害,英语和语文都比我高,数学说不定也能上九十分,过初考妥妥的。”小姑娘星星眼,她觉着自己真笨,明明人广全哥都没复习,自己这复习了大半年的,居然还赶不上裸考的。
苏奶奶闻言,回头静静地看了文凤一眼,可把她吓得,赶紧吐吐舌头跑了。
这还不算,老太太回头还又瞪了卫孟喜一眼,颇有点恨铁不成钢。
卫孟喜:“???”我又怎么了我?
“对了,您的钱是在哪儿丢的,还有印象吗?”终究是于心不忍,她打算提醒一下。
“不用你说,我知道是谁捡的。”老太太冷哼一声,“饮酒不醉是英豪,恋色不迷最为高,不义之财不可取,有气不生气自消【1】。”
对不住,卫孟喜就只听懂一句“不义之财不可取”。
“算了,睡吧。”
老太太凶是凶,但很知趣,立马自己抱着铺盖卷去隔壁的库房睡,反正门是能关起来的,只要铺盖卷够舒服,她也浑身通泰。
第二天一早,卫孟喜还没起,苏奶奶就起来把院子打扫干净,要不是陆广全拉着,她还想把水缸给挑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