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孟喜同志是要唱大戏给咱们听呢,你们听着……”
煤嫂们你一言我一语,都在逗她。这时候的卫孟喜哪里还记得是谁跟着她做盒饭抢她生意,又是谁背后说她坏话来着,反正拿起喇叭就是一阵疯狂输出——“咱们窝棚区的煤嫂们赶上好时代咯,咱们以后都不用躲着打办和治安队了,只要申领了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以后咱们就是合法合理的买卖,谁来了也赶不走!”
“啥?小卫你说啥?”
“个体户营业执照?我是不是听错了呀?”
“喂,小卫你别跑啊,你跟咱们说清楚,那是个啥玩意儿?”
卫孟喜当然不是真跑,她是回家抱她的营业执照来给大家伙看的,并解释有了这个东西,以后她们能享受到哪些优待和权益,又要履行哪些义务。
当然,最重要的肯定是纳税呗,要是不纳税国家财政哪来的钱?干部们的工资从何而来,各种大型基建项目的钱从哪儿来?学校医院铁路公路怎么修?她真怕这群煤嫂们因为不懂而偷税漏税啥的。
她叭叭叭输出一堆,煤嫂们听得一愣一愣的,倒是付红娟问:“那按照这个意思,我们以后要给国家干部发工资,要给咱们的娃儿盖学校?还要修咱们回老家的铁路么?”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双双渴望的眼睛看着卫孟喜。她们不懂啥大道理,甚至都不识字,但卫孟喜这几句她们是听懂了的。
卫孟喜点点头。
付红娟“哎哟”一声,差点晕倒——乐晕的!
窝棚区沸腾了,所有煤嫂们激动得手舞足蹈,是啊,卑微的,没本事的她们,居然也能有为国家大事贡献力量的时候,这样的自豪感和成就感,不比挣钱香吗?
卫孟喜眼眶湿润,心说,这个年代的龙国人,将是未来支撑龙国进步、腾飞的重要基石,而她,也有幸成为这些基石中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一块。
真好。
进入1982年春天后,天气越来越冷,卫孟喜骑摩托车冻得耳朵都快掉了。
陆广全给了她一双黑皮手套,可耳朵却挡不住,她尝试过买雷锋帽,但耳朵蒙太紧实,她怕自己听不见声音,在路上不安全,戴了两天就没戴了。
自打元旦节那天中央转批《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纪要》,进一步肯定包产到户到组等都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生产责任制以后,路上的行人和车子都愈发多了。
以前她骑半天,顶多能遇到拉煤的大车和几辆自行车,现在嘛,各种各样的自行车,三蹦子,行人,比以前多了太多,都是人背马驼上书城做小买卖的,赶集的,上下班的。
这种时候,就十分考验驾驶技巧,卫孟喜不敢大意。
倒是兰香给她做了一对护耳,看着轻薄透气,隔音效果不太好,但保暖效果却不错。
卫孟喜觉着,自己那缝纫机是真送对了,趁着窝棚区的煤嫂都能申领营业执照的契机,卫孟喜鼓励她也申领了一个服装加工制作的,反正能不能用上另说,现在先把证拿到手再说。
毕竟号数那么靠前的营业执照,也别有一番纪念意义不是吗?
过完年,时间很快进入三月份,天气渐渐回暖,过了寒冬腊月和春节的高峰期,卤肉销量再次下降,两个店的销量总额下降了百分之二十。
最直观的就是,每天的净收入下降到只有八十块了。
着急说不上,卫孟喜知道这是正常规律,小吃就是会有季节性,哪怕卖早点的也有工作日和周末的区别。可肉联厂的刘香却告诉她,“咱们这关系,我先给你透个底,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卫孟喜一愣,“刘姐您说,啥事儿。”
“最近这物价涨得快,我们收购生猪的价格也在上涨,养猪场说饲料价格上涨,农民也说粮食价格上涨,连带着厂里决定,下水也要涨价。”
“涨多少?”
“至少在原来的基础上涨百分之十吧。”
卫孟喜一愣,这哪是普通的价格上涨啊,简直就是飞涨,暴涨!
但她相信刘香说的是真的,最近卤料的价格也涨了,只是没涨这么多。这啥成本都涨了,而卤肉价格还保持不变的话,再加上销量的下降,她的利润岂不是要掉到七十块以下?
卫孟喜这就不得不上心了。
能压到现在才告诉她,估计刘香也是想了办法的,拿了一年的货,一直保持一样的价格,确实是不容易。“谢谢您,刘姐。”
“嗐,谢啥,不过你要是嫌贵,不想继续在我们厂拿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个地方,你去试试,那里或许能便宜点。”
上涨百分之十,卫孟喜确实有点嫌贵了,但她很坚定的摇头,“我还是喜欢跟您打交道,敞亮,痛快。”
现在虽然还是她求刘香的时间多,但二人已经算朋友了。
刘香忽然就笑起来,似乎是因为自己没看错人。毕竟,想巴结她的人多,但很多并不是喜欢她这个人,她甚至还曾听见有的年轻人人前左一个“刘姐”右一个“主任”,背后却骂她肥婆的。
她是长得不好看,是肥胖,但她的眼睛不瞎。这小一年的时间里,小卫同志每天风里来雨里去拿货,辛苦是看得见的,挣的钱也是辛苦钱,现在有更好的货源等着她,她却没因为可以节省成本而去找别人,也就是没有把她刘香当跳板的意思。
交朋友,就是要这样的,可以有利益关系,但不能因为更大的利益而随意抛弃朋友。
她忽然话锋一转,“成本上涨,但你可以考虑一下,提高销量啊。”
卫孟喜苦笑,问题就是矿区和金水市都饱和了,其他熟食店的生意大部分已经被她抢走了,老百姓兜里的钱也有限啊,就是能卤出来,也不一定能卖得掉。
“你的味道不错,我给我家那口子的亲戚尝过,他们都说好,人家可是在市委招待所管食堂的,他们说行,就是对你的肯定。”
刘香自己工作好,爱人的工作也好,身边的亲朋好友也是书城市各大单位的中高层管理人员,小领导啥的,每次家庭聚餐她都要带点卫孟喜的卤肉去,其实就是一种有意识的宣传。
她总觉着,这么好的手艺只在外头摆摊浪费了。
而她大伯子就是在市委招待所的后勤处,虽然不如采购油水多,但管着食堂,食堂这一块想要买啥进啥他是有话语权的。别看市委招待所只是个招待所,比不上外头响当当的这个饭店那个宾馆的,但因为各种学习和培训很多,压根就没有空缺的时候,所以食堂每天都是人满为患。
而市委招待所的餐食也是分两部分的,一是按照文件精神和相关规定,处级以下干部每人每天八毛钱的标准,处级以上则是一块二;如果超出这标准,或者觉着哪一样饭菜更合口味,想多打一点标准以外的,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啥的,则可以自己付钱。
“刘姐的意思是,我的卤肉可以尝试卖到市委招待所去?”卫孟喜眼睛发亮。
能把卤肉卖到市委招待所,这是啥大好事啊!
上辈子她开饭店最大规模也只是开到有八家分店,但能直接跟官员干部打交道,却是第一次!她也想过承包里头的食堂啥的,可那都是关系户中的战斗机才能有的待遇,别说承包这种国家单位的食堂,就是中小学食堂小卖部,都是关系不硬咬不下来的肥肉。
“也不是要你直接去卖,是你给他们供货,定价由他们自己决定,相当于搞批发?”刘香不确定自己这说法对不对,反正大伯子是这么说的。
卫孟喜也知道,肯定不是她自己去卖,那样人家食堂还怎么赚钱,总要给人留点利润空间不是。
“嗯嗯,我懂。”
刘香满意的笑起来,她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话我先递给你,你回去考虑一下,明天来了给我答复,我好联系大伯子那边,到时候你们见个面,详细的谈一下,成吗?”
卫孟喜被这天大的馅儿饼都快砸晕了,晕乎乎的说:“不用考虑了我,只要我还有赚头,我就卖,刘姐您今天就可以约那边,我有空。”
机会来了还要“考虑”,那就是摆谱儿,就是跟钱过不去。
刘香哈哈大笑,“我就说小卫你这人爽快,行,你等着,我挂电话去,啊。”
结果也跟卫孟喜预料的差不多,她这边不摆谱儿,但人家大哥那边却是抽不出时间的,说是要等两天,后天中午十二点有空。
听话听音,卫孟喜立马顺杆子往上爬,“那行,就后天中午吧,咱们先上聚宾楼吃中午饭,边吃边谈,姐您可要一家子都来,啊。”
刘香推拒,卫孟喜不依,肯定都得来啊,多来几个人她谈成的概率就更大,“还有您那位大伯哥咋称呼,您大嫂和侄儿侄女也要来。”
好嘛,这一请就是一大桌了。
刘香不愿她破费,但耐不住她是真心的想请客,“成,那明天给你消息,能去几个人。”
卫孟喜是带着笑回家的,甭管成不成,能多搭一条线,也是极好的。像姚永贵,一开始她只是想租个门面,谁知把租变成买,然后还通过他认识了徐良,最后还拿下金水市第一个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现在就连盖房子的工程队都是姚永贵帮忙找的。
她和小陆无亲无故在金水市,要是没有姚家和高家的帮衬,现在说不好还在哪儿吃糠咽菜呢。
晚上,陆广全进门的时候手里居然拎着一兜梨子,个顶个的大,表皮是薄薄的黄,还有一些米黄色的小点点,看着就特甜,汁水都快嘣出来那种。
“爸爸哪儿买的梨子呀?”根花觉着今天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
陆广全轻咳一声,“别人送的。”
“别人是哪个人呀?”
“同学。”
根花露出小米牙,真心为爸爸高兴,一定是很好的朋友才会送梨子给爸爸哟!像她的同桌王宝柱就是她很好的朋友,才给她送了一根金晃晃的油条呢。
卫孟喜眉头一动,哟,还能交上朋友?甭管男同学女同学,她其实都是高兴的。
因为相信他的人品,所以他就是有交好的女同学,她也毫无芥蒂。
第65章
刘香的消息很快, 第二天就告诉她,赴宴的只大伯子钱寅一人,因为下午还要上班, 点名只需要吃顿简餐就行了。
而她爱人老钱, 也因为出差不来了,闺女在学校吃就不出来了, 等以后有机会再聚。
这就是怕她花钱啊,卫孟喜也是哭笑不得,既然想成事,这几块或者几十块饭钱, 她还真不在意。
但朋友为自己着想嘛, 卫孟喜心里头又暖暖的。
三个人的简餐,很好招待,她第二天早早的先把货拿到, 请高开泰顺路帮她把下水带回去,那边已经跟孙兰香说好了, 她会在村口等着接应。
卫孟喜自己骑着摩托车, 先去聚宾楼, 找了个包间, 又把菜品看了看。这时候点菜只有国营饭店才有菜单, 私人饭店都是看着菜点, 厨房里有啥点啥, 方便是方便, 就是顾客体验不是很好。
毕竟,花了钱就是出来享受的, 就要体验一种“饭来张口”的舒适感, 还得看着菜点, 那跟自个儿去菜市场买菜有啥区别呢?
卫孟喜心说,等她有条件能开饭店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摒弃这种模式,换上菜单。
记住几个招牌菜,距离刘香和钱寅下班的时间还早,她又骑着车往自由市场去了一趟,天气逐渐暖和,出来卖东西的人多了很多,尤其是附近农民,把自家地里产的瓜果蔬菜鸡蛋拿来换钱是天经地义,合法合理的。
就是打办的人也不会管。
卫孟喜溜达一圈,看见有卖碎布头的,就买了几斤,这都是裁缝店或者供销社淘汰下来的,不值多少钱,但买了可以送给兰香,她现在就喜欢用缝纫机做东西,只要是块布,无论大小好坏,她都能做出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小东西。
当然,顺道还得上百货商店给卫东买个篮球,想着练球费鞋,又给五个孩子一人买双旅游鞋,卫东多一双。
东逛逛,西逛逛,时间就过得特别快,等她转回肉联厂的时候,刘香刚好换下工作服出来,“走,咱先上饭店,大哥很快就能过来。”
这拉风的摩托车,她也是第一次坐,看着小小一辆,好像还没汽车三分之一大,但坐上去却发现四平八稳的,空间很宽敞,手脚都能放开,吹着风就跟敞篷汽车一样,她觉着贼舒服,一点儿也不晕车啦。
“姐您打哪儿听说的敞篷汽车?”卫孟喜有点奇怪,国内目前应该是没有这概念的。
“我姐一家在国外,他们那里的年轻人都稀罕那玩意儿,可我觉着不能遮风挡雨,这跟摩托车也没啥区别。”
这刘香一家子的关系网可真够广的,连海外关系都有,卫孟喜虽然心里好奇,但也不好问,怕给人留下自己削尖了脑袋打听人家关系的印象。
朋友是朋友,但双方地位悬殊太大的时候,她心里也不知道是自卑还是怎么回事,有些敏感话题还是会刻意回避一下。
没办法,除非自己哪一天也能跟她势均力敌,站在同一高度,到时候她或许就能大大方方问那是位什么亲戚了,也可以好奇一下对方的国外生活,就像普通的聊到谁家有个外地亲戚一样,自然,从容。
卫孟喜知道,这就是她跟陆广全的区别,陆广全不会想那么多,凭借卓越的读书能力,他就足以傲视群雄,但自己不行,因为上辈子的阅历有限,她真的做不到重生一次就能坦然面对任何自卑带来的敏感。
她终究只是个靠辛苦劳动混饭吃的普通人,就跟千千万万龙国底层妇女一样的普通人。
刘香倒是没想那么多,又说了会儿大伯子钱寅的情况。
钱家到他们这一辈上有兄弟姐妹八个,都是工作相当不错的,正值壮年的领导干部,有几个还在国外,用刘香的话说,她和老钱算是兄弟姐妹里混得最差的一个。
大伯子在市委招待所当后勤主任,妻子是省医院的大夫,二人育有两子一女,儿子们已经上大学,小女儿倒是还在上小学。
卫孟喜算了算,心说这是中年得女啊,还是赶在计划生育实行之前生的,能不疼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