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落定,卫孟喜却还想去批发市场转一圈,那天她只是把市场大致分类档口逛一圈,但自己真正想逛的却还没开始。
是的,她这趟羊城之行,不光是买冰柜,也想赚点快钱。
八十年代最赚钱的两个行业就是服装和餐饮,餐饮钱是辛苦钱,在拿回菜谱之前她都不想开饭店,但服装却是可以试一试的。
卫孟喜第一天逛了一圈,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印象,知道哪些东西受欢迎,哪些东西拿回去会有市场了。
现在羊城还非常热,但石兰省已经凉了,再拿衬衣短袖不现实,倒是毛衣和呢子大衣不错。
可一问价格,一件呢子大衣居然要二十八块,卫孟喜暗暗咋舌,她以为是光这一个档口老板故意诈她,去其它同类型档口一问,也是这个价,最多就是批发量大的话可以便宜五毛钱。
卫孟喜又去看毛衣,颜色鲜艳,款式新颖,好看是好看,但都在八块左右的单价。
她彻底放弃了。
以矿区现在的工资水平,花一个月工资买一件呢子大衣,有几个家庭消费得起?
卖什么,能不能卖出去,还得考虑当地消费水平,像金水煤矿就便宜的小孩衣服好卖一些,其它女装男装啥的,基本没多少销量,窝棚区有两家卖衣服的,卫孟喜十分清楚。
买得起的,都会去市里买,买不起的,创收才是第一位,谁有闲工夫打扮?
卫孟喜转了一圈,发现自己把做服装生意想得太简单了。
原本她还在袜子里塞了五百块钱,这是买车票剩下的,打算进点服装回去赚笔快钱,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
带着失望,卫孟喜也没打退堂鼓,反正来都来了,再逛一圈也没啥。
考虑到许久治和狗蛋虎蛋建军这四个“陆家编外人员”,前天买的文具应该不够,她打算去卖文具的档口转一圈。
现在的文具主要还是铅笔钢笔和橡皮,卫孟喜每样又多买了二十几支,忽然发现有个档口卖塑料套尺,用塑料壳子套着,里头有直尺、量角器和两个三角板。
套尺是这年代中小学生的必备文具,金水市也有,但不同的是,这些套尺是带花纹的,有的印着很多黑红相间的米老鼠,有的则是小草莓小苹果之类的图画,但无一例外都是彩色的!
卫孟喜经常给孩子买文具,新华书店去过不知多少次,她可以肯定,金水市和书城市的新华书店里还没有这么鲜亮的套尺!
见她的目光停留,文具老板忙说:“需要买文具吗?我这里不仅有彩色的套尺,还有漂亮的文具盒。”
老板从档口底下拖出两大个蛇皮口袋,“这些都是今天刚到的货,还没来得及摆出来。”
随着“哗啦”一阵巨响,从口袋里倒出上百个五颜六色的小盒子!
真的是五颜六色啊,现在的文具盒一般素色铁皮的,但一堆的盒子上印着好多好多卡通人物,有龟兔赛跑,有猫和老鼠,狐狸和乌鸦,还有……嗯,打开内侧,居然还印着阶梯状的乘法口诀!
卫孟喜大开眼界,这样的小文具盒放四十年后都没人用了,可在1982年,可是从港城传来的时尚潮流!
“多少钱一个?”
“五毛钱。”这个档口位置不好,老板也在这儿做了大半年,货却没卖出去多少。
卫孟喜也发现了,这个档口的东西比其它档口要多,色彩更明艳,款式更丰富,就连质量也更好,光捏文具盒的铁皮厚度就能感受出来。
她现在终于明白门可罗雀的原因,那就是太!贵!了!
要知道,在金水市买一个铁皮文具盒顶多四角钱,即使是百货商店也只卖四角五分,他这儿光批发价就要五角,真不是一般贵。
这老板可能是冷板凳坐久了,有点着急,“你批发量要是大的话,我算你四角五分一个,怎么样?”
“多少算大?”
“五十个以上。”
卫孟喜心头一动,试探道:“那要是我拿三百个呢?”
老板傻眼了,“这么多?”
“你最低能到多少?”
“四角。”
卫孟喜却知道,这绝对不是最低价,“三角五分吧,你还有得赚。”
这种东西都是废铜烂铁回炉做的,又不是啥好钢,印刷上色也很简单,只要有底图和机器,都没啥技术含量。
见老板还在犹豫,她又指着他满满登登的档口说:“其它的我也要,每一样你都要给我底价。”
老板顿时眼睛一亮,“都要三百件吗?”
“对。”
套尺,转笔刀,钢笔,这几样是金水市不多见的,其它的铅笔橡皮笔记本这些,差别不大,利润也很薄。
百货商店的钢笔最便宜的也是两块以上,多的能卖到十几二十块,但这里的钢笔,她看着其实也不差,甚至款式和颜色都比百货商店的好看,笔头也好,墨水管也好用,不容易漏……居然只要六毛钱!
就跟白捡的一样!
卫孟喜每种颜色都挑一些,把每一样文具都刚好凑到三百的总量,最终算出来总价是536块,她苦着脸掏出所有身家,“我就只有这么多钱,麻烦您帮我减掉36块的货吧。”
让她选的话,减啥都舍不得,毕竟她啥都喜欢。
老板也是个性情中人,见她是真喜欢,也抱着想要把她发展成长期主顾的打算,忍痛说:“这三十六就先欠着吧,等你下次再来拿货的时候再给也行。”
三十六块啊,真是每说一个字心都在滴血。
卫孟喜大喜,“行,那您留一个住址和电话号码给我,万一下次来的时候您已经不在这个档口了,我可以送家里给您。”
她的态度太诚恳,诚恳到老板都不好意思拒绝。
看着手里的纸条,原来老板名叫张兆明,是地道的羊城人,“行,我记住了,下次一定还找您。”
东西太多,她一个人根本带不回去,张兆明有辆三轮车,正好让她老婆来看着摊位,他给亲自送到卫孟喜住的招待所去。
那是市招商局招待所,能住这种地方的,张兆明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这次是赌对了,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
卫孟喜这次是真光溜溜,一分不剩了。晚饭随便吃的是来的时候买的鸡蛋糕,这种老式糕点的保质期都有一个月,买的时候是刚出炉还热乎乎的。
吃完再喝上两杯凉开水,就算一顿。天黑以后,韦向南回来了,发现鸡蛋糕少了,才知道她是没吃晚饭,“怎么不去食堂吃?”
卫孟喜打哈哈,肯定不能说是没钱了,“回来太晚,食堂关门,我这累得都走不动道了,等大后天到家,咱再好好吃几顿。”
于是,韦向南这才发现,招待所房间里多出来的几个蛇皮袋,居然满满登登都是文具。
“你给孩子买……这么多文具?”这是打算用到大学毕业吗。
“大部分是拿回去卖的。”
“在哪儿卖,矿区吗?”
卫孟喜现在还没想好,矿区消费能力有限,这些东西又不是刚需,没文具盒没转笔刀的孩子多了去了,一样能上学,“先拿到金水市试试。”
摆地摊她肯定是不会再摆了,当初买的姚家的房子单临街门面就有一百平,卤肉店只用了四十平,还有六十平是空着的,这一年多来有很多人来问过,想要租过去开店,但卫孟喜都拒绝了。
她想把门面留着自己用,现在不正是最合适的时机吗?
韦向南听她这么说,也一起商量起店要怎么开,取个什么店名好。
“我想取状元书屋。”卫孟喜想到新华书店的布局,也开一家书店,不仅仅只是文具店,那样的话是真赚不了多少钱,而且门面太大了,六十个平米卖文具,她也没那么多文具卖啊。
“我看成,金水市目前还没出现私人书店,如果你能开一家的话……”韦向南想到那火爆的场面,也有点蠢蠢欲动。
但书要去哪里进,这是个问题,卫孟喜现在暂时不想这些,她得先想办法将几大麻袋的文具扛回去。
第二天一早,按照车票上的发车时间,韦向东将她们送到火车站,又帮忙把大麻袋托运,卫孟喜松口气的同时,也更感激这兄妹俩了。
虽然,俩人都不爱说啥好听话,但家教好,又热心,重情重义的,卫孟喜觉着,这样的人适合交朋友。
还是跟来的时候一样,买的是卧铺,上车以后啥也不用管。
韦向东粗中有细,居然还帮她们买了三斤馒头,六个大饼,一罐辣椒酱一罐蜂蜜,她俩一个喜欢吃辣一个好甜。
“向南姐你大哥可真好,以后谁嫁给他都享福……对了,他有对象没?”
韦向南摇摇头,“三十二了,未婚,单身。”
人好,工作好,长相也是这个时代最受人欢迎的正派硬汉,“应该不缺女孩喜欢吧?”
韦向南点点头,“我也发愁,他以前是忙工作,没心思找,现在又要拉扯我跟小弟,想要先把我俩的事情落定才考虑自己。”
这就是长兄如父,责任心爆棚啊,卫孟喜也不知道说啥了,扶弟魔扶妹魔不至于,但责任心太重,耽误了自己,以后弟弟妹妹能养他一辈子吗?
现在兄妹仨都没对象,自然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以后弟弟妹妹成家,要为自己的小家庭考虑更多,他又能排在第几位?弟弟妹妹能把他当父亲,那弟弟妹妹的伴侣呢?弟弟妹妹的孩子呢?
不过,这终究是别人的家事,她也无权置喙。
卫孟喜闭上眼睛,准备好好睡一觉。忽然,床边传来一声,“同志你好。”
她俩买的是面对面的中层卧铺,听见声音同时睁开眼睛,面前居然站着个个子很高的老头。
人的直觉很奇怪,虽然没有直接接触,但那种熟悉的感觉又上来了,不就是来的时候打量她的那道视线吗?
卫孟喜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捂紧随身携带这几个包,但随即想起钱都早花光光了,正好,出了隧道,车厢内光线十分好,她一下子就把老人的脸看清楚,“您不是……”
老人舒口气,笑起来,眼角的纹路让人十分舒服,“看来我没认错人。”
第76章
老人摘下帽子, 卫孟喜再看,就更像了。
事情已经过了一年多,但她记性好, 况且像这样精神挺拔的老者, 就是想忘记也很难。
“老先生您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他什么都没说,她已经知道问这句话。
老人更加肯定自己没找错人, 笑着点头,“很好,谢谢你。”
“我们一直想找机会当面感谢你,但我家里人去年将我直接转院到京市, 等出院的时候, 粤东省老家又有急事,他们先把我送回老家,等再想要去登门感谢的时候, 那张纸条找不到了。”
“实在是抱歉。”
其实,王家人不仅回过金水市两次, 在他描述的晕倒的地点和医院来回问过很多次都都没找到这么个小恩人。
他当时人虽然是昏迷的, 但还有一丝神志, 隐约听见有个年轻女同志的声音鼓励他, 让他一定要坚持住马上就到医院了, 还一面掐人中一面细细碎碎的说些奇怪的话。
人在所有感官都消失, 只剩听觉的时候, 会特别灵敏, 时间会过得特别慢,所以他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还能原模原样复述出来。
当然, 卫孟喜当时没放心上, 只不过是帮一把的举手之劳,事后没找到老人也就放下了。
“也幸好,只是轻微的中风。”老人淡淡的复述当时的情况,他被抢救及时,命是保住了,但关键是金水市的康复条件很一般,儿女不允许再将他一个人留在医院,所以等病情稍微稳定后就用专机给转到京市医院,在老干部康复病房里待了一个多月。
王明朝老人下意识动了动自己左边的胳膊,要是当时没被这年轻同志救下,他现在即使命保住,也不可能恢复如常。
他的老战友里中风的也不少,好了以后还是半身不遂,他要强了一辈子,好脚好手这么多年,决不能忍受人生暮年却变成一个行动不便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