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华眼睛一亮,腰背挺直,敬了个军礼,“是!”
别说,还真有点标准,卫孟喜被他逗笑,“你上过初中没?”
“上过,还拿到毕业证呢,只是没钱读,不然我能上高中。”
卫孟喜看着他挺拔的身形,当兵倒是个好苗子,“要不今年你去验兵吧。”
黎安华居然小大人似的叹口气,“我也想啊,可人家说了,我还是未成年,不能去。”
卫孟喜一愣,对哦,除非是有特殊才能的人才,以及特殊兵种,一般参军入伍都要等到成年,这小子距离成年还有两年呢。
“行,你要真想去,到时候我送你去验,但你要遵纪守法,不能干坏事,知道吗?”
“报告首长,知道!”他又大吼了一声,索菲亚被吓得抖了抖身子,红烧肉“呜呜”躲卫孟喜身后。
这小子,倒是虎得很,看见他,卫孟喜仿佛能预见十年后的卫东,也是这副模样吧……嗯,不对,应该是比他还虎。
今年九月就能升二年级的卫东,现在可是班里的体育委员,干啥都冲在第一个,在班上也是小大哥式的人物。
现在的班干部还没有老师任命一说,都是小同学们自己民主选出来的,卫东以全票的优势当选体育委员,根花是文娱委员,根宝是学习委员,唯独卫红,啥也没当。
本来她差点就能当副班长的,跟正式当选的同学就差了两票。
卫孟喜都做好了安抚她的准备,上辈子二闺女最是争强好胜,姐弟四个就她没得到“一官半职”,估计心态要不平衡。
谁知小姑娘却云淡风轻,不仅没掉一滴眼泪,还拉着妈妈安慰,说她不难过,能不能当班委也不是那么重要,因为妈妈帮她争取到一个暑假去省城电视台当实习小记者的机会,她现在忙着做准备工作呢。
这实习小记者是每个市有三个名额,都是自愿报名,卫孟喜记着张雪梅走之前说的话,多给孩子参加一些大小赛事,练习她的视野和临场应变能力。因为电视台是刚成立的,大部分家长还不熟悉,也不会关注相关消息,但一直关注各种比赛的卫孟喜自然就知道了,还给报了名。
卫红凭借当年讲故事大赛第一名的成绩,顺利得到名额。
于是,卫孟喜就发现,只要她用心对孩子,给孩子足够的安全感,她其实也不是天生就争强好胜,天生就喜欢斗乌鸡眼的。
上辈子之所以啥都争,那是因为少,吃的少,穿的少,爱也少,在有数的范围内,想让自己得到最多那一份,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这辈子,爸爸妈妈都是一样的源源不断的爱,她就没有争抢的必要了。因为她知道,无论任何时候回头,爸爸妈妈的爱都在那里等着她,不会跑,不会少。
譬如,上个学期期末考,姐弟四个的表现都十分亮眼,全是双百宝宝,妈妈为了奖励他们,答应暑假让他们去舅公家玩半个月。
这是谁都有的机会,不会落了谁,所以就没人跳出来急吼吼抢着说“我要去”,就像吃饭盛汤一样,大家都有一碗,无非是早晚半分钟的事。
接下来一天,卫孟喜给孟舅舅打电话,确认自己明天是直接去图书馆,还是要准备什么。
“准备三万块现金,你要没有的话我下午给你送过去。”
“不用不用,我有的。”卫孟喜喜滋滋,她本来还打算拿去买房呢,但要真能买回菜谱,铺面可以暂缓。
“别忘了身边带两个能保护你的人去,要是遇到什么事可以喊救命,省图书馆对面就是省公安厅,他不敢乱来。”
卫孟喜笑着答应,“有舅舅真好!”
电话里传来孟舅舅爽朗的笑声,“这算什么好,你父亲要在世……嗐,看我说什么,有个事要告诉你,你做好思想准备。”
卫孟喜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
“你母亲不久就要去矿区了。”
卫孟喜一愣,当然,她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她是来给自己带孩子的,孩子更不会跟她亲,“是不是谢依然的事?”
“对,我听说是谢依然跟她婆婆闹分家,没人带孩子,你母亲和谢鼎会去给他们带孩子。”
舅舅声音里的犹豫和心疼,卫孟喜懂得。
就是孟舅舅这样心性淡然的男人都知道,亲生母亲对亲闺女爱答不理,对继女却又是呵护又是陪嫁还又是帮带孩子的,这继母当得可真是“尽职尽责”啊!
卫孟喜冷笑,“她爱来就来,这么大的矿区,我还能拦着不成?”
孟金堂不想她难过,就像一个力主公平的长辈,见不得自己疼爱的小辈被不公平待遇伤害,“放心,你家的我去帮你们带,明年暑假我带他们出国玩儿。”
这几句话可是说到卫孟喜心坎上了,“那舅舅你得说话算话。”
“算话算话。”
“那你明天就来吧舅舅,我明天要去拍卖会,没时间看孩子,你得看着他们写作业,不然卫东不自觉,你知道的。”
孟舅舅真是拿她没办法,明知道她就是装可怜,但就是硬不下心不去。
“还有啊舅舅,他们正在换牙,卫东不好好刷牙,我和小陆都没时间监督,你得来看着,不然以后变成一口小黄牙……”
“行。”
卫孟喜奸计得逞,笑嘻嘻挂掉电话。当天下午就去三家银行把钱取出来,惊动了三位行长,都以为是不是自家哪里服务不周到,让她这么着急。
钱取好,又叫来胡小五和刘利民,这俩人是她目前最信任的男员工,要是卫东再大点,能有个十七八岁就好了,能派上用场。
第二天一大早,卫孟喜带上他俩,骑上摩托车,直奔省图而去。
石兰省图书馆位于书城市中心地带,位置极佳,斜对面是省政府,正对面是省公安厅,左邻右舍是省博物馆和各类名人故居,就是苏玉如家的老宅子也在这边。
当然,这里的住宅没几栋,都是有数的,解放前石兰省的政商名流互相之间都有点关系,不是姻亲就是世交的。
苏玉如对当年没人告知她小婉走丢一事耿耿于怀,一辈子也不可能原谅这些所谓的“老朋友”,就是八抬大轿抬,她也不会来这边住的。
更何况,以她一贯的谨慎,孤老太太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住这么打眼的房子……犹如稚童抱金过市的事,她是不会干的。
现金分散藏在三人身上,他们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借书证,顺利进入图书馆,然后卫孟喜就发现,跟她一样的人不少,都是一个很有老板派头的人带着一个或两个保镖。
这年代做餐饮的暴发户好像都有个共性——胖。
省图这样文化气息浓厚的地方,按理来说是知识分子比较多,大家对知识分子的刻板印象都是清瘦,但今天的大厅里,卫孟喜发现胖子超标了。
卫孟喜一眼就认出人群里的邱老板,以及与众不同的很像个知识分子的赵有志。
赵有志就是金水煤矿食堂的大师傅,当年斋藤新一来的时候,他们一起去小红楼给他做过饭,另一位叫王大刚的去年还一起竞拍粮站楼呢。
卫孟喜是真没想到,瘦瘦的赵有志师傅也来了。看来金水煤矿是真的藏龙卧虎,看起来平平无奇默默无闻的食堂大师傅,居然也是能很有家底儿的。
毕竟,今儿敢来的,都是手里有钱的。
卫孟喜远远的冲赵师傅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赵有志表面云淡风轻,只是眯了眯眼,但心里却大为震撼,小卫老板是金水煤矿的名人,她不仅有卤肉店还有加工厂,去年底还开了文具店,据不完全统计,光门面就有好几个……这样的后起之秀,也来竞争菜谱,那绝对是个劲敌。
卫孟喜来得不早不晚,又看了会儿,陆续还有人进来,除了跟邱老板一样的中年胖子以外,还有一人挺奇怪。
居然是个穿着洋装戴着金丝眼镜的身高足足有一米八几的中年帅大叔!
不用她去打听,周遭认识的人已经窃窃私语起来。
“嚯,是金维鸿!”
“他怎么来了!”
卫孟喜只觉着“金维鸿”这名字十分耳熟,这男人的身形一点也没有中年人的佝偻和臃肿,虽然看眼角的纹路年纪不小了,但身形清瘦而挺拔,可以说比很多二三十岁的小伙子还精神。
这气质,妥妥的是有一定社会地位和知名度的知识分子。
卫孟喜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上辈子的一位名人,那也叫金维鸿。
据说这人是龙国二十世纪最后二十年里最负盛名的文学大家,可谓泰斗级人物,他以创作那十年期间的知青和受迫害官员的悲惨遭遇闻名,借此展示那个时代的啥啥啥,卫孟喜不记得了,但这个名字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在那二十年里,他可是很好的诠释了啥叫名利双收,啥叫春风得意,他的那些伤痕文学作品,斩获国内外各种文学类奖项,尤其是在国际上,享有很高的知名度。
那年头,外国人似乎很喜欢看龙国这类“现实”作品,获奖的概率那也是杠杠滴,越悲惨越好,获奖次数和级别与惨绝人寰的程度是绝对的正相关。
当然,卫孟喜耳熟他,并不是因为他的伤痕文学,而是他老人家在六十五岁高龄那一年,跟子女成年家庭幸福的结发妻子离婚,并火速与自己的硕士研究生结婚了,并于半年后喜获麟儿,再次当爹的“爱情故事”。
二十世纪末,社会风气还相对保守,这种老夫少妻式的婚姻,还明摆着是未婚先孕的,足以震碎普通老百姓的三观,也足够狗血劲爆,各种大小报纸足足追踪报道了一个多月,就连二婚小娇妻的初恋情人,二婚老丈人的村里有几头猪都给挖出来了。
卫孟喜可是一集不落的追着,全程吃瓜的。
当然,当时六十五岁的金大师,其实已经有苍老的迹象了,在卫孟喜看来就是个稍微精神一点的糟老头子,不知道那女研究生图他啥。
现在亲眼见到年轻二十岁的他,即使内心看不起,但也不得不承认,是真人模狗样啊。
但就是知道这大师未来几十年的主攻方向都是文学,卫孟喜就愈发奇怪他来竞拍菜谱干啥。
殊不知她在观察别人,别人也在观察她,她这样的外貌,想要隐藏在人海中是不可能的,邱老板为首的几名中年人,已经过来主动跟她打招呼了。
在场一共十几个“老板”,她和金维鸿是被关注最多的。
“这位女士,你好。”金维鸿走过来,伸手。
卫孟喜毫不犹豫的握上,“你好,不知这位大伯怎么称呼。”
“大伯”……其他人差点笑喷。
一向自诩翩翩公子的金维鸿嘴角抖了抖,很好的克制住情绪,“我是个老顽童,人老心不老,你可以叫我金先生。”
卫孟喜心说得了吧您,六十五岁还能找个二十五岁来个一树梨花压海棠,可真是人老心不老,就像后来网友讨论过的,老年得子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儿子还不一定呢!
当然,也有人评论,说被他抛弃的妻子其实也不是他的原配,真正的原配早在八零年代初期就被她逼死了。
如果网友爆料真实的话,那她只能说,所谓的年老色衰被抛弃的“原配”也是活该,你三了别人,还敢鸠占鹊巢自称原配,这就叫报应。
心里想着,面上轻轻笑着,卫孟喜并未改口,转而和邱老板聊天。
能来这里的,大家都互相知道些,也不聊彼此之间的信息是哪儿来的,唯独卫孟喜是个生面孔,在石兰临近几省的餐饮界是个完全的新人,大家对她的兴趣明显更大。
但这种“兴趣”单纯就是长辈对后辈,或者强者对弱者的偶发的关注,并非地位平等的看待。
卫孟喜很清楚,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我叫卫孟喜,各位大哥可以叫我小卫,我在金水煤矿生活,开了两家卤肉店混口饭吃,跟各位没法比,今儿就是来凑热闹,看神仙打架的。”
众人大笑,“小卫同志你可谦虚了,卖卤肉,是不是美味卤肉店?”
见她点头,大家伙顿时来了兴致,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问起来,卫孟喜隐隐有种自己被他们平等对待的错觉。
看来,自己的卤肉,她觉着是辛苦钱,可在同行业的成功人士眼里,也是个不错的后起之秀?
三年,整整快三年了,在无数汗水的浇灌下,她的卤肉也是有牌子的了。
一会儿,赵有志悄悄走到卫孟喜身后,“你知道金维鸿为什么来吗?”
见她一头雾水,作为同是矿区出来的“老乡”,赵有志低声道:“他现在国棉二厂开了一家饭店,规模不大,但我说名字你肯定听过。”
国棉二厂的饭店,卫孟喜想到一个名字——“悠然居?”
“对。”
要说这个,卫孟喜也是去年请钱寅刘香吃饭的时候才知道的,当时三人在聚宾楼用餐,聊到聚宾楼,他就说国棉二厂现在又新开了一家餐厅,叫啥悠然居,名字文绉绉的,但宾客盈门,专门做的是高端客户生意。
去那里吃饭的要么是政府要员,要么是文化名人,即使干个体的,那也得是万元户里顶有钱那几个,都不能随便去吃,得提前半个月预约,随便吃一顿都是二百块以上,消费要是少于三百块,那都不好意思说吃过悠然居的饭。
当时刘香还觉着奇怪,这些暴发户是傻子不成,花着十倍于市面的价格,腆着脸求着去给人送钱,这也太把自己的饭店当回事了。
可当时钱寅只是笑笑,说人家吃的不是饭,而是通过这顿饭认识的人脉和资源。那老板十分神秘,也十分有能力,商政通吃,只是至今没人知道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