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土老帽不懂,有些东西是金钱买不来的。他在心里这么说了一句,又挑衅地看向邱老板。
“十万,我出十万,我的酒楼虽然不如金老板,但也不是拿不出。”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姓金的当着这么多同行不给他面子,他今儿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挣回来。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话让在场的除了金老板之外的所有人,都惊呼出声,“十万块买一本菜谱!”
哪怕是卫家菜,也未免太奢侈了。
对,有了菜谱加持,技术能上一层楼,还能借助卫家以前的名气,坐享其成,可做餐饮的都知道,菜谱是菜谱,能不能学到手还是未知数,哪怕是同样的配方,做出来的菜也不一样。
更何况,卫家还有多少号召力?
这是谁也说不准的,当年吃过卫家菜的还有几人在世?他们的子孙后代能给这个绝迹的老牌子卖面子吗?
“十万块一次,十万块两次,十万块三次。”少年轻咳一声,“如果没有人愿意再加,这本菜谱就将属于这位同志了。”
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金维鸿,想看他加不加,如果不加的话就要以这个价格成交了,可他依然云淡风轻。
反观邱老板,那叫一个红光满面,志得意满,扬眉吐气,“哼,金老板看来也不过如此嘛,以后当心些,说话别闪了舌头。”
哼,跟他打擂台,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哪儿冒出来的野鸡作家,通过写书搭上了省委一位领导的关系,这才开起小馆子抖起来。
吃饭就吃饭,无论高低贵贱,进门就是客。这是以邱老板为首的传统餐饮人的观念,如果用技术和服务胜过他们,邱老板等人是服气的,毕竟技不如人嘛。
走高端路线是能名利双收,可那是让人吃饭的吗?菜式他们也吃过,明明是很普通的,甚至还是普通里最不值钱的,搞点山茅野菜,用啥茶啊酒的佐助一下,五毛钱的成本卖到五十块,这明摆着是把顾客当肥羊宰!
关键你还不能说不好吃,说了那就是你没品味,不懂欣赏,这一手“皇帝的新装”玩得可真溜,呸!
菜品也就罢了,关键是这入会资格,用条条框框把平等的人分个三六九等,再利用他们的资源空手套白狼,换取更高级别的资源和人脉,明明就跟旧社会的大烟馆一个套路,他们堂堂正正龙国人还真看不上!
“我出十二万,咱们也别玩虚的,每次加价都以两万为单位吧,省得有些人,裤腿上的泥点子还没洗干净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邱老板眉毛一抖,“姓金的说谁呢你?”
眼看着他就要冲上去给金维鸿脸上来一拳,少年不耐烦的打断他们,“到底还买不买,十二万一次,十二万两次……”
“十四万!”邱老板胸口起伏,大口大口的穿着粗气,整个人像红色的气球,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破。
卫孟喜心里叹口气,谢鼎要是知道自己五十块钱贱卖掉的东西现在居然涨到十四万,估计能当场晕过去。
其他人想的是,老邱把价格抬到这么高,要是金老板不接招,那他就得真金白银的掏出去十四万,哪怕聚宾楼日进斗金,哪怕在全省范围内都有好几家分店,但要拿出这么多钱,也十分困难,困难到几乎是在天方夜谭。
但此时此刻,辛辛苦苦做传统餐饮发家的暴发户们,忽然默不作声的在心里达成同一个共识——不能让老邱输,至少不能输得这么惨。
更不能让姓金的这种钻偏门的家伙获得成功,说句实在的,金维鸿的高档模式能成功,在座的都有责任。
大家伙虽然没真的见过他赚了多少钱,但心里都有点猜测,开起来一年多,他靠着那些本钱两三块的东西卖出几百倍的高价,每天至少能有三四百的净利润,现在光看盈利的话二十万是妥妥有的。
一想到这家伙抢走了本该属于大家的二十万,谁他娘的还希望他好?
于是,有的人就开始阴阳怪气,“金老板啊,我看你就不要君子夺人所爱啦,让给邱老板吧?”
“十四万呐,可不是小数目,老金你也不用打肿脸充胖子,咱们谁跟谁啊。”
“就是,老邱那边凑凑也不是没有,但金老板您这一年多,回本了吗?”
金维鸿维持得很好的面具终于出现一丝丝裂痕,他这一年多确实是赚了不少钱,但挣得多花得更多啊,他想要让大人物去他的会馆,别人也不是傻子,没有点好处谁去?
而那些所谓文化名人,你直接送钱别人还不高兴,得变着法儿的送古玩字画,送出版机会,送人脉关系。
至于那些资产在十万元级别的大富豪,需要的则是能给他们带来货真价实的赚钱机会,他一个写书的文人,哪里有那么多点子?还不是在中间干牵线搭桥的事。
这些事,哪一件不是需要用钱开路?哪一项不是要钱来维护和巩固?
他挣得多,但花得更多,短短一年多时间花出去的差不多也是这个数,现在说真的连租门面和装修请小工的本钱都没赚回来呢!
人人都说他手里还有古董,可只有他知道,剩的不多了,悠然居再不开始盈利,他古玩也撑不了多久了,至于写书的除草费,还不够塞牙缝的。
他现在之所以这么在意这本卫家菜谱,不是他真的喜欢这个什么狗屁卫家菜,而是他现在正好即将牵上前任省长的线,这位女省长为人严肃,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喜好,他费了很大工夫才打听到她一直对卫家菜感兴趣,但苦于卫家后继无人,只剩一本菜谱下落不明。
为了投其所好,他这才打听到邱老板等人想要购买一本重出江湖的菜谱的消息,其实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倒是卫孟喜要比他早得多,只是卖家一直没动静。
可以说,金维鸿现在是带着豪赌的心情来参与拍卖的,想要靠这本菜谱搭上女省长是其一;其二嘛,卫家菜谱就是现成的招牌,独此一家的优势,在女省长之外,必将助他的菜馆更上一层楼。
想想吧,本来走的就是高端路线,又有独门名菜,他的悠然居更加成为石兰省乃至于全龙国都赫赫有名的私人菜馆,那是多高的规格?国宴或许也就如此吧!
带着这种宏图大志,他决不能让自己此行失败。
“十六万,现金,半小时内送到。”他咬咬牙,原本还算帅气的五官也有点变形。
此言一出,大家忙紧张地看向老邱,心说这傻子可别再赌气了,伤财啊,一辈子的身家就这么没了啊!
然而,刚才还一直愤愤不平的准备决一死战的邱某人,居然拱手说了句“恭喜金老板”,然后就,就……不动了!
金维鸿有点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因为这本菜谱是非买不可,所以只要邱老板拿准这点,完全可以跟他打擂台,但凡他再加一次价,他都得多出四万块,不然就是打自己的老脸!
可他这么爽快的就放弃吧,金维鸿又有点觉着不得劲,像是自己捡了老邱不要的东西一样,真是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不过,卖家并未给他反悔的机会,“那就请这位大伯的人来交钱吧,请各位帮忙做个见证。”
金维鸿刚才说出去的话,现在也没脸收回来,只能硬着头皮让人回去取钱。他这种人,用的都是现金,很少把钱存银行里,所以钱来得也很快。
赵有志看卫孟喜全程无动于衷,马上就要交钱了,她依然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急得嗓子冒烟,“小卫?”
卫孟喜回头,冲他眨眨眼,意思是别急。
可赵有志哪能不着急啊?他之所以当厨师,就是受当年卫衡的影响,现在恩人的传家宝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要被买走了,他清了清嗓子,刚想替卫孟喜说破她的身份。
他想用她卫家后人的身份,看能不能把菜谱拿回来。
可金维鸿花了十六万买的,能因为她姓卫就给她吗?
卫孟喜拽了他一把,看向前方,那少年已经抱出一只红木匣子,打开,“请各位共同见证。”
里里外外展示一圈,还想打开书页内部的时候,金维鸿一把接过,“不必了。”
开玩笑,他花十六万买的东西,上面每一个字都值几百块,凭啥给这些土老帽看?要是被谁眼尖看了一个方子去,那损失可是无法估量的!
“那请大伯自己查验一下,一经离场,概不退换。”
金维鸿小心翼翼捧着,轻轻的翻了几下,压根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因为那书啊,实在是太旧太破了,比一块破抹布也没好多少。
菜谱写于清朝顺治年间,根据年份,纸张腐败程度,墨迹和排版规律,他可以断定不假。因为文史不分家,他自己对古物是有些研究的。
再加上他手里有副卫家先祖的字,知道他的笔迹。
但在方子上,他是个外行,也没吃过卫家菜,没听谁说过卫家菜有什么特征,所以也看不出来秘方真假,“老王,你来帮我看看。”
他精得很,带来一名对卫家菜比较有了解的王姓老人,请人鉴定可以,但他只从中挑了几个简单的家常菜配方,把其它地方蒙起来,只露出这三个方子。
卫孟喜眼尖,一下就看到,正是她当年背过的“卫家鹵”。
王姓老人沉着冷静,仔细的看了两遍,又凝神思考,“嗯,应该是卫家菜。”
金维鸿终于长长的舒口气,“走吧,各位,后会有期。”
众人被他这副嚣张模样气得,鼻子都歪了,但又拿他没办法。
直到他人都走了,赵有志终于忍不住,一把扯住也想走的卫孟喜的袖子,“小卫!”
卫孟喜好笑,赵大叔平时多沉稳个人啊,都怪自己没跟他说清楚,才让他干着急,“走,咱们出去再说。”
门口刘利民和胡小五看见他们忙迎上来,“卫姐怎么样?”
卫孟喜还没说话,赵有志气呼呼地说:“你们卫老板真……真是……嗐!”
“赵大叔您别急,山不转水转,以后总有回来的一天。”
她是真的不着急吗?
不,一开始她比谁都着急,可慢慢的她发现有猫腻。
拍卖菜谱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猫腻!
先是她和孟舅舅能打听到卫家菜谱重出江湖的消息,消息来源是邱老板,而赵有志也是从邱老板的亲戚口里得知,另外几人或多或少都是从聚宾楼知道的。
试问,他要是真想独占菜谱,怎么可能把消息传得这么远,这么广?似乎是整个石兰临近五省餐饮界都知道了。
其次,她和舅舅得到消息后不久,卖家忽然又像消失一般,是真的如她一开始猜想的那人在举棋不定吗?还是其实是在等大鱼上钩?
然后,今天的拍卖会也很古怪,卖家全程没有出现过,或者出现了,在远处看着他们,只推出少年这个代理人。
少年穿着很新潮的白衬衣牛仔裤,运动鞋,头发浓密,细长的眼睛白多黑少,嘴唇很薄,虽然是阳城口音,但卫孟喜觉着就是出身不简单。
一定是出自经济条件和家教都很不错的家庭,才能让他如此自信从容。
况且,邱老板的全程反应,很奇怪。先是不急,四万五之前他都没动静,似乎是料定不可能这么低,后来又凭一己之力把价格抬到十万块以上,最后再跟金维鸿打擂台,将价格拱到十六万之巨。
当时,大家都是在看稀奇,可卫孟喜却觉着不对劲,所以她也就没轻举妄动。
总感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拍卖菜谱一事从去年就开始,像是冲着金维鸿做的一个局。
当然,她对邱老板感观还不错,能让抛妻弃子为老不尊的油腻金老板吃瘪,她很乐意。
所以,虽然不知道卖家和邱老板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她也没阻拦,甚至连赵有志上都不会说。
赵有志颇有点心灰意冷的感觉,最后垂头丧气的走了。
卫孟喜心里愧疚,想要追上去安慰两句,忽然迎面一个姑娘骑车过来,本来是个下坡路,她刹不住,差点撞卫孟喜身上。
自行车在长长的“咯吱——”声里,险险的刹住,她下意识伸手扶住那女孩,“小心。”
女孩却很淡定,甜甜的说:“对不起,阿姨没事吧?”
卫孟喜低头,这也太漂亮了吧!
不仅漂亮,还干净,虽然看着个子不矮,但面上神情十分稚嫩,应该才十岁出头的样子,最多不会超过十二岁……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在小姑娘身上看见一种跟刚才拍卖会男孩一样的气质。
倒不是说他们长得相像,而是那种在经济优渥充满爱意和安全感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的共性——自信,从容,礼貌。
“阿姨怎么啦,要不我送您去医院吧?”女孩笑眯眯的,话是这么说,眼睛瞅着没人注意这边,却迅速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着的东西,“这是有人送您的礼物,阿姨加油,一定要重振门楣哦!”
卫孟喜还没反应过来,马路对面有位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银发老太太叫她,“猫猫你这丫头,你哥和小斐呢?”
“严奶奶,您别过马路,我这就过去。”说着,冲卫孟喜挥挥手,瞅着路上没车了,自行车一蹬就过去了。
很快,一老一少消失在视野中。卫孟喜这才打开她递过来的东西,捏着薄薄的,也很轻,像一本书。
牛皮纸把边角包得十分整齐,形状规则,线条完美,能感觉出来包书的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她心不在焉,刚走了两步,忽然脚步就顿住,这,这,这……封面上竖排版的“珍珠录”三个字,是她魂牵梦萦的。
她忙轻轻打开翻了两下,越翻越震惊,她可以肯定,这是真正的她小时候见过的《珍馐录》!
因为她当年背“卫家鹵”的时候,觉着“鹵”字里面好多好多点点呀,就悄悄拿笔在那里面多点了四个点,变成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