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屈服的,那就大把大把的给钱,给到他满意为止,捂住记者的嘴,就能赢来时间,能用钱财安抚住家属,就能私了。
最后的结局都是,家属拿到赔偿,情绪稳定,矿主继续赚得盆满钵满,记者继续在矿区物色收集线索。
那样的私矿矿主卫孟喜一点也不同情,她只是可怜那些被永远埋在井底的矿工们,他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直到死也没能死得光明正大,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而他们的家属,只能拿到一点点少的可怜的买命钱。
讽刺的是,这种时候最好的处理方式应该是记者来曝光,公安和各相关部门追查到底,该取缔的取缔,该抓的抓,避免更多矿工重蹈覆辙,家属也能拿到相对来说高一些的赔偿……而最该出头的记者,却销声匿迹了。
上辈子见多了,所以卫孟喜对这种人是防备的,并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孟大民。
想通这个,她是一点也不着急,打算先回家做饭,谁知刚进门张大娘已经把饭做好了。
最近她们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只能暂时住在卫孟喜这里,主人家倒是没意见,小呦呦还巴不得把小秋芳当自己妹妹呢,晚上连睡觉都要一起睡。
这不,今天起太早,又一起喝了奶,两小只就手拉手回房间玩去了,玩着玩着变成睡回笼觉,现在还没起呢。
“小卫我听说有人来闹事,没事吧?”张大娘很关心地问,卫孟喜下了死命令,今天在医院发生的事必须保密,谁说出去就开除谁,所以她还不知道真相,更不知道花衬衫已经被抓了。
“没事,咱们过几天说不定还能看场大戏呢。”
“什么大戏?”
卫孟喜神秘一笑,“到时候您就知道了,上班的事您先别急,等我把这边处理完,要装修也需要一段时间,您就先把自个儿身体养好。”
张大娘勉强笑笑,她怎么能不着急,小卫人好,让她住,但她心里不踏实啊,连吃带住的,呦呦有啥,她的秋芳就有啥,光那些牛奶啊奶粉啊巧克力啥的,她老婆子就是上两个月班也买不起。
可拒绝吧,孩子又稀罕,她狠不下这心。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她们尽快搬出去……看来,小卫说那个方法还是得加快节奏才行。
想着,老太太端着个托盘,上头是炒菜时候专门盛出来留好的,一碗红烧肉,一碗锅巴土豆,还有一碗嫩绿的豌豆尖,热气腾腾的。
俩小姑娘醒是醒了,就在炕上玩过家家呢,玩得那叫一个废寝忘食,都不愿下楼吃饭。
“哎呀妈妈,宝宝的肚肚好饿呀,今天可以吃冰棍吗?”这是小秋芳故作奶萌的声音,明显她在扮演馋嘴小宝宝。
而呦呦则是“妈妈”,她故意学着卫孟喜的语气,瞪着眼睛,鼓着嘴巴,凶巴巴的:“边儿去,肚子饿不能吃冰棍,要吃就吃……吃……嗯,吃巧克力叭!”
她从玩具盒子里翻出两个碎布头做的棕黑色“糖果”。
于是,两小只就在那儿,煞有介事的“剥”糖纸,吹了吹,塞进嘴里,“嚼一嚼”,再装模作样咽下去,“哇哦,这巧克力也太甜了吧妈妈!”
不是扮演妈妈宝宝,就是扮医生和小病人,又或者老师和学生,大灰狼和小白兔,小刺猬啥的……这种过家家,她们真是百玩不厌,不玩十个回合都过不完一天。
看着眼里神采越来越亮的孙女,张大娘觉着一切都值了。
上天没让她的儿子成才,却还给她一个孙女,老天爷是公平的。
下午,卫孟喜正在院里躺椅上看书,忽然客厅的电话叮铃铃响起来。
这时候又看不见号码和归属地,小呦呦以为是爸爸的,接起来欢天喜地叫了声“爸爸”,发现不是,赶紧扬了扬话筒,“妈妈电话。”
卫孟喜慢悠悠的,“谁啊?你这孩子,让你别在这里玩,碰坏了电话线看我不揍你。”
接起来,“你好,哪位?”
“你好卫老板,还记得我吗?”这把声音,就是想忘也忘不掉啊。
卫孟喜惊喜,“哎呀孟记者!”
对方很满意她的反应速度和态度,“怎么样,那人好点没?你说你也是的,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
卫孟喜精神一振,但说的话却丧气满满,“可别提了,现在还在医院里住着呢,今天光医药费就去了一百多。”
忽然,她似乎是“明白”过来,腆着笑脸说:“孟大记者,您看照片……是不是……能不能麻烦您删掉?该出的医药费我们一分不少,以后也绝对会奉公守法,坚决做好食品安全问题,虽然这一次真不是我们的问题,但……”
“打住,卫老板要还这么说,那就执迷不悟了,我一定会把照片刊登出去,警醒大家的。”孟大民的态度又硬起来。
话筒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卫孟喜叹口气,放软了声音,“孟大记者,咱们是做小买卖的,您这么做是想直接逼死我啊……”卫孟喜很是沮丧地说,顺便在腿上掐了一把,疼!
所以说话也带了鼻音,“求您给我指条明路吧。”
对面立马得意起来,但依然克制着,“唉你这是什么话,咱们无产阶级都是兄弟姐妹,也不存在谁求谁,我今天回头好好想了一下,也觉着你们干个体挺不容易的,既要养工人还要交税,工商卫生一个不合格,就要停产整顿,搞不好还会被取缔,唉……”
国营单位再怎么样也有集体兜底,个体户就是自己兜底,真违规违法了,上面也不会手软。
卫孟喜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抽泣两声,“是,是啊,孟记者这篇文章要是刊登出去,我们厂就完了,您……能不能高抬贵手一下?”
孟大民等的就是这句话,但他并不着急答应,又东拉西扯一堆,什么他们记者也不容易,报社收到举报线索派他来的,他也是没办法,知道个体户的困难,但自己工作也有纪律要求,完不成任务就要被扣工资,家里八十岁老母亲重病住院,现在医药费交不出来,医院不给治了啥啥的……
最终,停留在了一句话上:“我手头实在是紧啊,不比你们个体户,流水的钱进腰包。”
卫孟喜沉默片刻,“那您需要多少钱?”
“对您卫老板来说不多,也就八千块钱。”
卫孟喜心头冷笑,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啊,他一个记者的工资,得不吃不喝挣十年呢。几张照片一篇文章就想挣十年工资,真就艺高人胆大呗。
不过很明显他低估了自己这个体户的能耐,没记错的话上辈子他们威胁敲诈私矿老板都是动辄百万的。
八千块,真的是口下“留”情了。
“我手里也没这么多钱啊,您看能不能少点儿?”
只要她能听出来,并且愿意接受拿钱消灾,那价格肯定就下不去了,毕竟不是每一个个体户都像她这么心理素质差的,“少不了了,你知道这个事情很麻烦的,我没有按时交上文章的话,报社会罚我款,我的领导为了保住我,也得给上级领导请客送礼,花销也不小……这样吧,我们也不勉强,你要是真拿不出来就算了,明天的文章我还是按时上交吧。”
卫孟喜吸了吸鼻子,似乎是在哭泣。
“卫老板也别怕,要是因为曝光卤肉生意做不下去了,还可以做别的嘛,也不是我为难你,实在是职责所在。”
“别啊。”卫孟喜急了,心一横,牙一咬,“孟记者您别交,我会想办法的,啥时候给您,您给我个最后期限。”
“就今晚吧,十点半,市化肥厂后门,只能你一个人来。”
卫孟喜害怕得倒吸一口凉气,“我一个女同志,我害怕啊……”
“要是让我们发现你还带了其他人来,你就等着明天见报吧,嘟嘟……“电话挂了。
卫孟喜这才把手里的录音机关掉,合上话筒。
开玩笑,她家小陆工是干啥的?改装一台录音机,改装一部电话机还不简单?电话机他不在家改不了,但许军以前是干什么工作的?闭着眼睛都能给你整出一套监听设备来,录音算啥。
当时卫孟喜本来只是想着客户多,鱼龙混杂,万一哪天扯皮自己可以留点证据,但后来发现每天电话太多了,都录音太麻烦,干脆就没用了,所以几乎不用,只需要用的时候按一下电话机底部的按钮就行。
为了以防万一,她不仅电话机录了一份,就是小陆改装过的录音机也录了一份,是用空白磁带录上去的,可能效果比不上电话机自带的,但也能用用。
她就是料定了他今晚之前必然打电话来敲诈勒索,所以一直不在电话机跟前,只留孩子在那边,还说了呦呦几句。
有了两份录音,卫孟喜穿上外套,叫上刘利民胡小五和黎安华,“走,咱们报案去。”
第90章
龙公安觉着, 今天真是活见鬼了,平时半个月也没人来报一次案,今天却一天连续来了三次, 还都是跟美味卤肉加工厂相关的。
小卫老板这几年在矿区名声不错, 人品也好,就是他那残疾小姨妹也是在她厂里上班, 现在人一个月工资比他还高呢,干得好还有奖金,连带着他对小卫老板也很有好感。
当然,那年抓人贩子, 那也有她的功劳, 虽然她不是孩子亲妈。
此时,听完录音机里的内容,他一张脸涨得紫红, “啪”一巴掌排在桌上,“混账!”
“胡闹!”
“无耻!这是赤裸裸的敲诈勒索, 堂堂一名记者, 居然……居然……”老公安都气得说不出话来。
煤矿相对封闭, 恶性案件也不多, 几年都遇不上一次, 这么大金额的敲诈勒索, 够判个无期徒刑的。“小卫你就在家里等着, 不用露面, 我现在就带人去蹲守。”
卫孟喜想想也是,虽说一个记者不至于鱼死网破, 但万一呢?她可是还有一群孩子嗷嗷待哺呢, 犯不着去冒这个险, 反正录音证据已经有了,足以证明他敲诈勒索。
再加上那花衬衫,虽然现在还嘴硬着不肯承认是谁指使,但今晚连夜突审应该能再审出点东西来,他跟孟大民绝对是一伙的。
一个无业游民装病讹人,一个记者打着探寻真相的幌子,明摆着就是团伙作案,等着苦主求上门,就狮子大开口,从而勒索巨额钱财。
在卫孟喜这看惯了套路社会人眼里,其实也没什么高深莫测的,甚至毫无技术含量可言,这个年代绝大部分个体户都是刚从苦日子里过来的,害怕身败名裂前功尽弃,同时又害怕跟正规国家单位打交道,所以这种骗局才能大行其道。
“接下来几年,随着经济形势好转,这样想要不劳而获发横财的坏人会越来越多,我不希望有更多的个体户跟我一样成为受害者,所以我希望您能帮我们广大个体户一个忙。”
“你说。”
卫孟喜晃了晃手里的录音机,又指了指屋里的花衬衫,“我希望你们今晚把人抓住以后,能以最快时间在《金水晨报》上发一篇专题文章,给老百姓们普普法,讲讲这个典型的骗局,以防止更多的人上当,同时也能对那些蠢蠢欲动的想要不劳而获的坏分子敲一记警钟……”
“行,等我们把人抓捕归案,就向市局申请,如果他们不想以市局的名义,那就以咱们矿区派出所的名义,一定会警醒更多老百姓。”
记者是金水晨报的真实记者,他们自己系统内出了蛀虫,帮忙发一篇文章澄清算啥?就是连续发一个月,也是该!
说着,他开始找人,分派任务,制定行动计划。
卫孟喜把录音机和三个小伙子留下配合警方,她就先回去了。
至于怎么抓的,怎么突审的,又是怎么交代的,卫孟喜没时间关心,因为勒索数额巨大,情节十分恶劣,专门针对的又是国家现在正大力鼓励的个体工商户,要是成了,害死一个对国家对社会对矿区都有很大贡献的优秀个体户,这得寒了多少人的心啊?
所以,案子办得很快,大概半个月,卫孟喜这边就被送来一份报纸样刊,头版头条最醒目的地方,是几个加粗加黑的大字——《贪心作祟敲诈勒索,触犯法律终被刑拘》。
事情是真实案件,对案犯甚至都没有化名某某,而是直接大名带上,倒是隐去卫孟喜的真名,只是用“金水煤矿某卤肉加工厂经营者”来代替,十分详细而具体的叙述了事情起因经过结果,中途隐去卫孟喜有录音这一段,为了保护她,甚至把主动报警说成是她心神不宁,被警方发现后,在警方的循循善诱和鼓励中,说出被敲诈的事情,这才使事情败露……语言生动,栩栩如生,可读性和趣味性十分强。
故事的最后,金水市公安局还呼吁全体市民,如果有被敲诈勒索的,一定要第一时间报案,如果以前有被敲诈勒索经历的,也请尽快报案,警方一定将案犯绳之以法,为市民的幸福生活保驾护航!
案子是破了,教育警戒意义也有了,可是,没有娱乐活动的金水市民们,更关心的是,这家“某卤肉店”到底是哪家?
居然连市公安局发的专栏文章里都提到“因卤肉独特美味,在群众间颇受好评”,能得到官方盖章的好吃,那得是多好吃啊?
就在所有金水市民都在满城搜索到底是哪家卤肉店这么好吃的时候,卫孟喜的卤肉生意肉眼可见的又好了不少,经韦向南计算,至少增加了百分之三十左右!
莫名其妙的,人在家中坐,单从天上来,电话机一响,都是咨询卤肉的。
这些客户不是煤嫂天南地北赔小心找来的,卫孟喜都很奇怪他们到底哪儿来的自家电话。
随口一问,居然说都是从他们家卤肉的包装袋上看见的。
卫孟喜一拍脑门,这才想起,小卫红确实是建议她把自家卤肉店名字印上去,在原本已经有名字地址的基础上,再把自家新装的电话号码也印上去,这样别人吃过一次卤肉,要是觉着好吃,就会打电话来资讯。
甭管成不成,都是一种打开知名度的方式。
卫孟喜一听也对,趁着上一批旧的油纸袋刚好用完了,需要重新印刷制作一批,她就告诉印刷厂把电话号码加上去。
“好你个小卫红,还有两分商业头脑啊。”她rua了rua闺女黑压压的脑袋。
这娃,不仅头发黑,脸和脖子身上也是黑的,母女俩一起走路上,但凡离远一丢丢,别人都不会觉着她们是母女俩。
卫红现在的变化真的是最让她惊喜的,自信,阳光,虽然嘴巴还是快了点,喜欢嘚吧嘚吧,但已经很少对别人家的事说长道短了。
要论说八卦啥的,卫小陆都比她在行。
这不,小丫头背着小书包哒哒哒冲进来,“妈妈妈妈,张奶奶吵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