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孟喜赶紧拢了拢头发,卷发就是不好打理,两年多了还卷着一段,风一吹就容易乱。
“卫老板,你就是卫老板吗?我们老板找你有事情商量。”孩子们簇拥着两个陌生男人走来,说话的就是那个开小轿车的司机。
卫孟喜笑着答应,于是那穿得像鸟的男人就叽里咕噜又说了一通,说得太急了,连身上的“羽毛”都跟着抖动,众人心说难怪孩子觉得他像鸟,这就是只大胖鸟啊!
倒是韦向南知道,这是皮草,比皮大衣还昂贵,是真正的港城有钱人的打扮,再看他胳肢窝底下的皮包,皮鞋上那醒目的logo,浑身上下写着“壕”字。
那俩行长太太终究要见多识广一些,小声道:“小卫,这是港商啊,港城来内地投资的,他们手里最不缺的就是钱啊……”
港商因为不缺钱,又有内陆政策扶持,招商局一旦把他们引进来,那是一路绿灯,要人给人,要地给地,各地在搞招商引资的时候都在暗暗较劲——看谁招的港商多。
她俩对视一眼,隐隐感觉事情不妙。
要知道,港人是出了名的迷信风水,大老板们买个楼,开个盘,甚至生个孩子都要看风水,就连找个儿媳妇都得看八字旺不旺夫。
而小卫的饭店,刚开始挖出砂金,大家说是运气;一连几天挖出砂金和金疙瘩,大家说可能是小鬼子掠夺的财富没来得及带走;等挖出小黄鱼的时候,传说就变味了——这妥妥的就是个风水宝地啊!
石兰人也信,但跟港人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尤其港城的生意人,又是其中的深信者。
果然,她们没猜错,这港商就是冲着小楼来的,直接一开口就是十二万,卖的话明天就付现金。
卫孟喜面露喜色,但依然拒绝了,那港商就叽叽咕咕不知念叨些什么,司机翻译也不是啥好话,大体就是他是给价最高的,他现在给的别人都给不到,她不卖会后悔。
就连韦向南也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这要是卖了立马就是躺赚十万块啊!
卫孟喜没动静,可那两位行长太太却着急了,她们跟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是卖了就卖了,顺便还能见证奇迹,可她们是要来上班的啊!
她们现在之所以跑这么勤,就是为了工作啊,卫老板说好的工资待遇都不低,还能直接当经理,以后在婆家腰杆子直,在娘家也有面子不是?
道理很简单,她们的丈夫虽然是行长副行长,但只有固定工资,没几个钱,在不贪污不腐败的前提下,当领导是没什么加成的,就连工作也没法给她们安排。
但在卫孟喜这儿,她们进来就是经理,拿的工资是名正言顺的,不像她们丈夫多拿点奖金都要胆战心惊,都觉着对不起组织多年的培养。
可现在,卫孟喜要是把房子卖了,饭店就不开了,那到时候她们怎么办?眼看着到手的工作就要飞走吗?
不行,得想办法让她不卖房子!
卫孟喜脸上越高兴,越心动,她们就越着急,甚至当晚饭时候卫孟喜有点为难的说,以后可能没办法给她们提供工作岗位了,因为她要扩大生产,要造冷库就得贷款,现在款贷不下来就只能先把小楼卖了顶上……俩人比谁都着急。
“你先别卖啊,别着急,资金不够我们给你想办法。”
卫孟喜叹口气,“唉,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原先估值就只有这么多,想多贷点都是为难两位行长,我坚决不能逼他们犯错。”
“哎呀这哪是你逼他们犯错呢?”
“就是,你都说了那是以前,现在小楼价值上涨了,肯定也能多贷点的。”
……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拦住她,让她再等等,最迟明天就能有消息,千万别卖。当然,名头嘛,不能说是她们要保住饭店经理的工作,而是说喜欢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跟小卫脾气投缘,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将自家付诸心血,都快装修好的饭店卖掉。
卫孟喜一脸感动,又为难。
送走她们,陆广全脸色怪怪的,总是看她。
“怎么,我脸上有花?”
陆工哼一声,“你是不是打什么主意?”联想到她让他和许军去探测什么金属,其实已经探到了确实有东西,可她却偏不挖,一会儿撒砂金,一会儿埋金疙瘩,全由着大家散播谣言的。
她的能耐,要是想制止谣言,其实很简单,可她一天天的变着花样制造噱头,不就是故意引导舆论发酵吗?
可要说真想挖出探测到的东西,又不像,因为前几天挖出那几根小黄鱼,只是真正储量的冰山一角。
现在,什么人都让她引来了,她忽然又不继续挖了,还让他和许军去把地下封死,说留着以后有用。
卫孟喜笑,“这不叫打主意,这叫隔山打牛。”
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
她要是直接找行长,让他们给提升额度,或者直接让他们来看今天这场好戏,他们是不会信的。
毕竟,他们的身份,他们的阅历,对一个急需贷款的个体户,是绝对的优势,这种时候看到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
但要是他们身边信任的人,亲眼所见,回去绘声绘色的描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们多贷点款出来,这事还难吗?
卫孟喜摊牌了,是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她做的局。
让赵春来千里迢迢去买砂金和金疙瘩的是她,让胡小五带着工人故意挖到金疙瘩的是她,散播各种流言猜测的是她,就连所谓的“港商”也是她请来的托儿。
张兆明是羊地道城人,会说港话很正常,即使有某些字眼不一样,但深居内陆的石兰人根本听不出来,就是韦向南也没听出来,还信了呢!
但她不贪心,姚永贵亲家给到那么高她也没卖,要是将计就计顺势卖掉,这就是一场十分成功的商业炒作案例,但她怎么可能忘记自己最终的目的呢?
她是要赚钱,不是要炒房。
更别说,房子底下确实,本来也就有东西,而且还不少,这是小秋芳送给她的礼物,她自有安排。
第二天中午,卫孟喜果真接到行长的电话,让她下午带着资料去一趟银行,说是经过行里开会统一研究决定,将她的贷款额度提高到四十万元。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无论是太太那边,还是卫孟喜这边,都希望尽快落定,于是当天下午审核完资料就把合同给签了。
卫孟喜是真高兴,其实这种故意炒作抬价的案例,她在后世看过很多,当时被何菲菲逼急了才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居然还真成了。
果然,大佬们成功的路数,都有一定的共同点啊!
房地产商炒作楼盘附近百米有地铁站啥的,几号线几号线已经在规划中了,啥重点小学公立幼儿园即将建分校,靠着交通优势和学区优势把房子价格炒上去,等到房子卖完几年,孩子都能上学了,群众才反应过来——说好的百米之内地铁站呢?说好的公立重点学区呢?
到最后,买也买了,只能住下去呗。
但卫孟喜不一样,她也炒作了,但她没骗人,底下确实有东西,一开始那几个金疙瘩只不过是抛砖引玉而已。
她也没坑害谁,没让谁掏出血汗钱为自己的炒作买单,她只是想在合法范围内多拿到一点贷款而已。
她会按月付利息偿还本金,她的资产目前还没有四十万,但一年以后绝对是远远超过这个数的,她不会把自己做成国家社会的负担!
而她之所以选择金水市的银行,而不是省城的,一方面是本来她的资产注册地就是金水,好办事。二来嘛,也是因为何家的缘故。
她知道金水银行断然拒绝了何菲菲的无理要求后,当时觉着很奇怪,就私下去了解一番,才知道原来何父年前因为犯错被纪委调查,现在已经不是这里的地委书记了。
虽然最后也没什么大问题,但官场的事,都是人走茶凉,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何家的面子在这里压根不好使。
省里嘛,何家的第三代或许还是有几个得力干将的,卫孟喜觉着现在还不是跟他们正面冲突的最佳时机,所以只能避其锋芒选择金水市的银行。
这些话,是她一点一点掰开,揉碎了,剖析给陆工听的,她不希望自己的男人一辈子傻白甜。
在商言商,她卫孟喜从来就不是良善之辈。
陆工彻底傻眼,他是知道事情不对劲,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大个圈子,半晌,他挤出一句话:“好你个诡计多端的小卫。”
“噗嗤……你现在才知道我诡计多端啊?告诉你吧,晚咯!”
“上了老娘的贼船,你就认命吧。”
“是贼床吗?走,上去。”
卫孟喜老脸一红,追着他打,一面打一面借题发挥,“哼,要不是你的烂桃花太烦人,老娘至于这样吗?连营销手段都用上了!”
真是的,一天天学不好好上,尽招惹烂桃花,但凡“招惹”到的是个脑回路正常的,她都不会用这些手段。谁会不爱惜自己羽毛呢?以后老了后人说起她,是个营销咖,她脸上有光吗?
贷款下来后,有人欢喜有人愁。
远在京市的何菲菲,听说金水市的银行居然把钱贷给她了,差点被气炸,当即就抱着身边女人的手臂哀求,“王阿姨你看,这卫孟喜实在是太狡猾了,她怎么就这么‘能耐’呢,除了我哥,她还能搭上金水市银行的人脉,再这样下去,她还不得通天啊……”
王庆玉只是淡淡的“嗯”一声,表示知道了,同时抽出自己胳膊,端起茶杯。
可惜何菲菲现在正在气头上,压根没看出对方想要送客的意思,依然喋喋不休的抱怨着。
“卫孟喜这个女人真的,真的……王阿姨你说她会不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腐蚀银行干部啊?”
王庆玉眉头微皱,“这事不好乱说。”
她自己就是银行系统的,每一个干部都是组织精心培养和寄予厚望的,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这么揣测一名国家干部,实在不是她喜欢的。
“王阿姨,你说银行会不会有违规操作啊,怎么就能把这么多钱贷给她?她要是还不出来怎么办?”
四十万啊,不是四百,不是四千,哪怕是四万块,她何菲菲也拿不出来!
但卫孟喜只比她大两岁,居然就能做四十万的生意了,这人类的参差这么就这么大呢!
“王阿姨……”
王庆玉今天本来就有点累,现在被她这么左一声右一声的叫,还尽说些无凭无据捕风捉影的话,心里实在是有点烦,“行了,你要没事就先休息吧,我还要加班。”
何菲菲嘟着嘴,只能乖乖出门。
但她能得到王庆玉的青眼,每次来京都住他们家,也是有一技之长的。不一会儿,她端着小小一盅川贝百合汤敲开书房门,“阿姨,我看您咳嗽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喝点百合汤吧。”
她虽然从小娇宠着长大,但炖汤确实有一手,甜而不腻,润而不凉,就连王庆玉家多年的老保姆也没这手艺。
等她喝完汤,何菲菲又轻轻地给她捏起肩膀来,不用她说,她总是能第一时间找到王庆玉最不舒服那块肌肉,甚至那根筋,轻轻的捏着,敲着,力道适中,不疾不徐,十分有经验。
王庆玉叹口气,也难怪何家两位女主人总是纵容她,这样的孩子,她跟你好好说话好好表现的时候,哪个家长能拒绝得了呢?
王庆玉年轻时候拼事业,婚后没急着要孩子,后来赶上去北大荒待了十年,在冰天雪地里拉练,伤了身体,一直没怀上孩子,后来好容易回到书城了,又跟丈夫两地分居,实在是没什么机会好好备孕,这一拖,就把自己拖到了四十几岁。
到这个年纪,她已经不对生小孩抱什么希望了,所以对别人家的孩子,尤其是自己一路看着长大的菲菲,就格外疼爱些。
“得了得了,你也别献殷勤了,我不知道你跟这个叫卫孟喜的女同志有什么仇什么怨,但咱们做事得凭良心,得讲原则,她的贷款是凭自己本事拿到的,你不许再插手。”
她都了解清楚了,一栋原本估值只有两万块的房子,忽然飙升到十二万,一定是有原因的。
而这个原因,她找不出纰漏。
价格是由价值和供需关系决定的,只要有人买,有人出到那个价,银行就敢贷。
金水市银行没有任何违规操作,她自己清楚。
上一次之所以她会一票否决何向坤批的贷款,那是因为他确实违规了,违背了每个个体户一年只能贷一次款的硬性条件,如果上面不追究,个体户又能按期偿还的话,其实问题也不大。
可关键是何菲菲,她不知道从哪儿知道这消息,来磨她。
偏偏王庆玉是个较真认死理的主儿,别人觉着问题不大,她就偏不,直接给一票否决了。
她现在只是地方借调京市来的,真正的组织关系还在书城,所以对行里的事情还是有决定权的。她不能忍受自己不在的时候,有人干出破坏规矩的事!
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提拔起来的何向坤,她不会觉着是何向坤不好,只会觉着是卫孟喜这个体户引导怂恿他犯错。
你就说吧,她能批卫孟喜的贷款?要不是看在她救了父亲的命,她还能直接向公安机关举报她呢!
何菲菲暗自咬牙,心说这老姑婆倒是会见风使舵,一定是看着何家不行了,要是以前王爷爷还关照他们家的话,她会这么认死理吗?
干啥,还不是王爷爷一句话的事。
“王阿姨……”
“行了,你在京市这么多天,明天该去看看你哥了,顺便帮我把这件毛衣带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