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来当然认识,他以前当倒爷倒卖的是啥?不就是这些东西嘛,跟电相关的,他多少是有点门路,卫孟喜当年在窝棚区那台价值八百元的洗衣机就是他搞来的,至今还在用,十二年了依然是零故障。
“如果是走正规渠道采购的话,还能赚四五千块,钱是不多,但我觉着比较省心,就来问问你,愿不愿……”
卫孟喜话未说完,一把清脆的声音就抢着答:“愿意愿意,我爸肯定愿意,是吧老爸?”
原来,是赵小燕不知道啥时候在外面听见了,她生怕老爸拒绝呢。
赵春来有点生气,“大人说话,你个孩子插什么嘴,谁让你偷听的?”
“我插嘴是我不对,我没忍住,但我真没偷听,在咱们家这门窗质量,我想不听见都难。”
赵春来终究是疼闺女的,瞪她一眼,歉疚地对卫孟喜说:“这孩子让我跟你嫂子宠坏了,多嘴多舌。”
卫孟喜还真知道他是冤枉小燕了,这座老四合院是民国年间盖的,门窗都老旧了,他们坐在堂屋,唐云凤在厨房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她关门那动作,纯粹是这么多年的习惯。
每次小卫一来,准要说重要的事。
赵春来继续埋怨自家闺女,“你是不知道,这丫头胆子有多大,居然鼓动我开个皮革厂,说是与其找人拿货,不如自己做,免得被中间商赚差价……这厂子是能随随便便开起来的吗?小丫头就是头脑发热,异想天开。”
卫孟喜却眼睛一亮,现在的皮革市场,需求是十分旺盛的,皮鞋皮包皮衣,哪一样都是能让老百姓趋之若鹜勒紧裤腰带花钱的。
“小燕进来,跟我好好说说你的想法。”
赵小燕嬉皮笑脸蹦跶进来,像只猴子似的,这点跟卫东倒是很像,从小俩人就是欢喜冤家,闹得最厉害,但也玩得最好。
只是,开始上高中后,俩人见面机会少了,好容易见到,卫东也不像以前那么爱捉弄她了,还有点躲着她,看来是知道男女有别了。
这不,她小嘴嘚吧嘚吧,将自己的构想说完,末了加一句——“我还劝我爸,要是钱不够的话就去贷款,咱们学阿姨,把门店先抵押出去,拿到贷款先把厂子开起来,一旦回款立马把贷款还上,就能实现用银行的钱赚钱不是?”
“哈哈哈,小丫头,你怎么知道的?”
“我爸说的啊,我爸说阿姨你当年买货车造冷库就是这么干的,拿银行的钱赚钱,银行还得感谢你,阿姨你真聪明!”
小姑娘语调轻快,语速也偏快,脑子转得更快,是那种谁要是反应慢点就容易被她绕进去的性子。
卫孟喜心说,基因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有些孩子除了长相你压根看不出她跟她爹妈的关系。
譬如,自己和老陆脑子够快了吧,一个女暴发户,一个高考状元青大研究生,可五个崽都很普通;赵春来和唐云凤比较普通吧,可他们闺女又鬼精鬼精的。
得到卫阿姨的肯定,赵小燕好像更自信了,甚至在那儿算自家哪个铺子能抵押多少,办厂需要多少钱,需要哪些条件,俨然一副跟卫孟喜取经的架势。
卫孟喜也不藏私,她欣赏这样的女孩,敢闯敢闹,还敢付出行动,自己的经验要是能让她少走点弯路,也不是不行。
等唐云凤把菜端来的时候就发现,赵春来的位置已经让给闺女,闺女正跟小卫你来我往的说些她听不懂的话,“老赵,这……”
赵春来的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和自豪,“咱闺女出息了。”
“出息啥啊,你就别王婆卖瓜了,就她那点成绩,你知道她上次考了多少分吗?人家隔壁王二家那丫头,以前念书都要打着哭着去的,这次排名还在她前头。”
赵春来自己从小就不喜欢念书,知道学渣的痛苦,所以对闺女的成绩也不是那么在意,“我吃过读书的苦,孩子要真吃不下就算了。”
“放狗屁,不读书才要吃苦!”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赶紧吃饭吧,来这是你最喜欢的青椒腊肉,多吃点儿。”
卫孟喜看着就好笑,夫妻恩爱,家庭和睦的孩子,确实是要比父母经常闹矛盾的孩子更自信,更有闯劲,因为她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父母都是无条件支持她的。
说好赵春来去接摊子,卫孟喜就把他介绍给姚处长,当晚一起吃了顿饭,这事就算成了,只需要二十多天,就能摘走谭大勇辛苦了八个月的桃子,还能赚上几千块,这种感觉不要太爽!
得到卫孟喜的支持,赵春来父女俩还真就在年底把办厂的事提上日程,一到周末骑着摩托往矿区跑——找卫师傅取经。
跑的次数一多,矿区的人都认识他们了,说这就是卫老板的未来亲家,那姑娘就是卫东未来媳妇儿啥的。
主要是他俩小时候一会儿哭一会儿打的,最后又能破涕为笑好到一处去……最爱闹矛盾,又最爱在一起玩儿,小时候大家都逗卫东,让他让着“媳妇儿”点,当心二十年后“媳妇儿”收拾他,他当时还信誓旦旦鼓着嘴巴说他不要娶媳妇儿,他要去少林寺学武功啥的。
现在可好,“小媳妇儿”追到矿区来了!
卫孟喜让她们别乱说,但屡禁不止,甚至赵家父女俩都不在意,她太过于较真还不太合适,搞得像自己急于撇清干系似的,于是也只能一笑了之。
他们能一笑了之,但有个人却做不到,那就是江春苗。
她现在也上高一,出落得十分漂亮,关键是很会打扮,明明一模一样的衣服裤子,她却能随便改一下,就让那衣服变得很收腰,将一把小腰掐得细细的,胸前衬得鼓鼓囊囊的,裤子也是,总能勒出屁股和腿的形状,真正的少女的前凸后翘,比陆卫雪还像个大女孩。
说好看吧,确实好看,可在那些长舌妇嘴里,就不太好听了。
江春苗也知道别人会怎么说她,但她不在乎,只要自己过得开心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啥,她现在既漂亮又聪明,还赚到了九十年代的第一桶金,她才不用看长舌妇的脸色呢!
可心里,总有点不得劲,自从被卫东救下后,她心里就一直像什么东西扎根了一样,既期待它长大,又期待它不要发芽,就这么做一颗腐烂霉坏的种子,深埋在土里吧,死了吧。
可每一次,当她看见那个少年的身影在全市高中篮球赛中出现,当看着他挥斥方遒,看着他汗洒球场,看着他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的时候……她的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以前吧,是纯正的四爷党,就喜欢那些冰山大叔啥的,可自从遇见卫东以后,她第一次发现了少年的美好。
少年,能带给她青春的活力,能给她无限的希望,还要那些三四十岁的小老头干啥?
少年好是好,可就是太受欢迎。当看着那么那么多女生为他欢呼为他雀跃,打听他是哪个学校的,给他递小纸条塞电影票的时候,她心里就升腾起一股怒气!
那些土包子也配!
凭什么,她哪里不好?卫东为什么不能喜欢她?
她哪里不如这个时代的土包子们?
不过,让她欣慰的是,卫东也不鸟那些花痴们,他的兴趣,好像永远只在篮球上,只要给他个篮球,他就能玩一年。
他唯一能给好脸色的女孩,就是陆家那三个女孩,尤其卫小陆,小陆都上初中的女孩了,他玩着玩着还会忍不住将她夹到胳肢窝底下,恨不得带着她飞檐走壁。
江春苗不是没走过迂回路线,可陆家那三个女孩,表面上对她笑嘻嘻的很好说话,可要真让她们怎么样,她们立马就打太极,一个比一个狡猾,她又不敢逼急了,生怕卫孟喜那只护犊子的老母鸡又冲出来啄她。
她不能再落在卫孟喜手里了,她十分清楚这一点。
上一次,已经是卫孟喜给她的最后警告。
所以,即使她使劲浑身解数,也只是跟卫家三个女孩保持普通邻居关系,也就无从知晓卫东在省体校的情况,只能通过每天躲在他们学校周围看一下,根据他的神情动作推断,他应该还没谈恋爱。
这样的直男,很不容易动心,但一旦动心,估计都是认定了的,所以当听说卫东的“小媳妇儿”来到矿区,江春苗就第一时间赶去会上一会。
当看见摩托车后座上那个青春洋溢的小脸时,江春苗笑了。
这个女孩太普通了,至少跟她比,是非常普通的,个子不高不矮,皮肤不白不黑,五官好像也没出挑的地方,但合在一起也不让人讨厌,就是一个很阳光很外向的十几岁少女罢了。
江春苗也不敢放松警惕,又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赵小燕看卫东的眼神很普通,就跟看陆卫国一样,再看卫东看她,也是当普通同学关系而已,没有那种爱慕之情。
嗯,江春苗就放心了,她相信,女追男隔层纱,只要她足够漂亮,足够优秀,就一定会让卫东喜欢上她,到时候老妖婆卫孟喜要还是看不惯她的话,那大不了就小两口搬出去外面住呗,反正她也能挣钱,等以后老妖婆一死,财产就是卫东和陆卫国的,她能分到一半呢!
算一算,光目前这两年卫孟喜的资产,就至少上五百万,到二十年后,至少也能达到四五千万级别,她白白就能得到两三千万资产,不香吗?
至于陆家三个女孩,她压根就没放在眼里,反正以后随便找个条件好点的男人一嫁,还能得到三门不错的姻亲,以后他们要真遇到困难了,她不信她们不会拉卫东这个哥哥一把。
所以,在她看来,兄弟姐妹多的家庭还是有好处的,尤其是儿子少,女儿多的家庭,女儿们嫁出去,就是哥哥的资源,而在这其中,获益最大的其实是嫂子或者弟媳妇,她喜欢这样的家庭。
而她将来要是有儿子的话,就一定不会找这种有哥哥弟弟的女孩子做儿媳妇,而是要找独生女,最好是家产颇丰,人脉资源也雄厚的家庭出来的独生女,这样就相当于白捡了一大份家业!
幸好,她不敢作妖,卫孟喜也不会读心术,不然要是知道她这些利己到极限的想法,能把她屎打出来!
她卫孟喜和陆广全只要还活着一天,就谁也别想把三个女孩扫地出门,她的闺女和儿子是一样,都是将来要给他们养老的,所以资产也是要平分的!
甚至,招赘上门她也不介意,反正孩子姓啥她没执念,只要闺女不是嫁“出去”就行。
嗯,要是她真的如她愿,只能活到五十多岁的话,那她也会先把家产分清楚再死的,她不允许自己的孩子为了点身外之物争个你死我亡。
幸好这十几年的教育还是有用的,目前还没发生上辈子那样兄弟相争的场景,几乎所有事都能互相礼让。
那年八一中学抓阄,就是最好的例子。
终于,1992年1月1号这一天,卫孟喜湖心岛的“卫道江湖”开业了。
大中午的,老李头觉着很奇怪,怎么卤肉厂的工人们都说下午要休息,不上班了,一个两个这样也就罢了,几乎全厂都这样,他就纳闷了。
“诶老婆子,你说厂里是不是出啥事了?咋大家下午都请假不上班?这非年非节的……”
侯爱琴看了自家这老李头一眼,把孙子盼盼塞他跟前,“我也要请假。”
“你干啥?”老李头摸摸小孙子的脑袋。
话说,盼盼这娃娃也是可怜,自从他妈炒股破产以后,他就没见过几次妈妈的面,以前把他照顾得很好的要啥给啥的姥姥也跑路了,小舅舅还顺便卷走了他们家最后那个月准备用来还贷的钱。
爸爸忙着打工还贷款,也顾不上他,只能又扔给爷爷奶奶。
幸好,爷爷奶奶有钱,在矿区也能说得上话,现在刚上小学的他很开心,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每天放学就来饭店和卤肉厂找爷爷奶奶,有吃的,还有人盯着写作业,晚上爷爷奶奶下班早还能带着他四处溜达一圈,虽然做不到要啥给啥,但他们很讲道理,很开明,该严的时候严,该松的时候松。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
哪怕是听说爸爸妈妈即将离婚了,他也不是那么难过。
侯爱琴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老李头一眼,“你啊,今儿是啥日子?”
“今儿是小卫接待处新饭店开业的日子!这些女同志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你把盼盼看好,我这就去,可不能比她们晚。”
老李头只能看着老伴儿颠颠的跑远,想想自己也是小卫的员工,为啥不去?“诶等等我你跑啥!”
“奶,奶,我爷说让你等等咱们!”
可惜,他们还是去晚了,等紧赶慢赶到湖心岛,那上面已经热闹成啥样了都,几十个妇女拖家带口拉来了上百人,坐在清水河边,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哟,侯大姨来了呀,赶紧的,就差你了。”
“盼盼也来了,喏,那儿有瓜子儿,自己抓。”
有些心疼他的,直接帮他抓了一把糖果,塞他兜里,“乖,你大姨的糖,可得多吃点。”
是啊,虽然卫孟喜和谢依然不来往,但在外人眼里,她就是盼盼的大姨,就像侯爱琴之于侯烨一样。
盼盼倒是嘴甜,还专门大声喊“谢谢大姨,祝大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越活越漂亮”……一刹那,湖边爆发出热烈的笑声,都快把屋顶给掀翻了。
“这风景可真美,早知道咱们就早点来了,还能吃个中饭。”
“就是,我瞅你个……还穿新衣服了?”
“呸,那你还不是新皮鞋?”
“我就不一样了,我只是去烫了个头发。”说话的妇女天生头发稀薄,以前只能薄薄一层贴在头皮上,可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头发变得又黑又亮还浓密得不像话,以前那白白的头皮现在居然一点也看不到了!
大家忙上来问,“你这哪家店烫的啊?咋还能越烫越多呢?”
“多到头皮都看不见了。”
妇女得意洋洋,献宝似的在鬓角而后抓了几下,忽然就听“啊”一声,她居然把自己的头发带头皮全给撕下来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们就是问问,你这是干啥啊王二花?”
“本来就够少的,再薅可就光了啊。”
众人大惊,但下一秒……
“你这头发是假的?”
王二花得意,“当然,我请老板帮我从港城买回来的,看以后谁还叫我老斑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