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以沫切了一声,“七八年怎么了?我还是她生的呢。”
她两只手撑着沙发,细细打量爸爸,“我又没说这书是给我买的。怎么就浪费钱了?”
苏爱国一听不是给她买的,更急了,“不是给你买的就更不行啦。花你的钱,全送给别人,你妈更得生气!”
苏以沫无语,爸爸居然以为她想把书送给别人。他也不想想,在这个家属区,有谁值得她送这么贵的书。
巧了,苏爱国刚好也想到这个问题了,他猛地想起来,没有这个人啊,女儿除了跑去卖东西,最近一直窝在家里,怎么可能会送别人这么贵的书。唯一的可能就是……
他警惕地退后两步,恨不得离这个糟心女儿远一点。不会真是他想得那样吧?
苏以沫见爸爸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满脸欣慰,长进了,值得翘个大拇指。
苏爱国可不觉得女儿是在夸他,他下意识往边上溜。
苏以沫先一步拽住他袖子,笑眯眯点头,“爸,就是你想得那样。作为女儿,我自问对你们言听计从,你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从无忤逆。在学校,我积极表现,给学校争光。在家,你们让我打狗,我不撵鸡。那么作为家长的你是不是也该给我树个榜样呢?”
苏爱国看了眼书,又看了眼女儿,以前女儿调皮捣蛋,他挺头疼。后来女儿懂事,变得乖巧,还过目不忘,他确实挺自豪。可他现在觉得女儿聪明也不见得是好事。她现在居然想做他的主。这也太没大没小了。
苏爱国苍白着一张脸,“你开……开什么玩笑?我一个检测员,看这些书干什么?我又不当工程师?!”
这孩子怎么就专坑他一人呢?他最近好像也没惹着她什么吧?
一日三餐,顿顿不落,做的全是她爱吃的。味道嘛,虽然不能跟专业厨师相比,但也是色相味俱全,勉强能打六分。做好后,他给她盛好放到她面前,就差喂到她嘴里。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苏以沫用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他,“爸!你这话不对啊。你怎么能满足于一个小小检测员呢?你不能这么没有志气啊。不想当工程师的检测员不是好检测员。难道你就不想升职加薪走向成功吗?难道你就不想当个受人尊重的工程师吗?难道你不想别人叫你一声苏工吗?”
她说得慷慨激昂,苏爱国听了却是头皮发麻,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我觉得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一个月将近四百块的工资,足够养活你。”
他一只手放在耳朵边,“你听,楼下是不是有人在叫你玩啊?你快下去玩吧?小孩子家家得趁着年纪小多玩两年。等大了,你想玩也没那个劲儿了。”
苏以沫面色古怪,“爸,你听错了。自打我当了小主持人,哪还有人找我玩。”
因为一场毕业典礼,苏以沫成了别人家的孩子,整栋筒子楼的家长都拿她当榜样激励自家孩子。
孩子不听话,家长拿藤条抽腿肚子,一边打一边骂,“你就不能学学人家苏以沫,你看看人家……”
苏以沫荣升成筒子楼小孩堆里第一讨厌鬼。
原先邓舒月还会找她跳皮筋,可现在邓舒月恨不得躲她远远的。因为张语也受了刺激,让她跟邓厂长练习演讲。
苏以沫现在轻易不出门,只要她经过,就能收获一帮孩子愤怒的目光。
不过苏以沫也不在意,他们生气是他们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苏爱国见女儿自嘲,有些过意不去,反过来宽慰她,“没事儿。他们不懂事,等他们忘了这茬,又会跟你玩了。”
苏以沫颔首,“我知道。所以我还是待在家里陪你一块看书吧。”
苏爱国尬笑两声,“那你玩棋谱吗?我带你去商业街跟人家下棋吧?赢了还能赚钱呢?!你最近总买吃食,小金库是不是不够花啊?”
苏以沫果然拒绝,“不去!”
苏爱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抓耳挠腮跟女儿讲道理,“小沫,爸跟你不一样。你是天才,过目不忘。爸不是啊?爸毕业都十年了。书本上的知识早就忘光了。而且我也静不下心。我还得买菜做饭,给你洗衣刷鞋,爸没那个时间。”
苏以沫将爸爸的肩膀按住,示意他坐在沙发上,然后背着双手,像小大人似地给他浇灌心灵鸡汤,“爸,鲁迅先生说过:‘时间就是海绵里的水,挤挤还是有的’。你要是觉得买菜做饭太耽误时间,那我去食堂打饭。我也可以自己洗衣刷鞋。老师都说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干。你放心,为了你能当上工程师,我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漂亮,要是换成别人家的孩子,苏爱国肯定大赞‘好女儿’,可换成自己家的,他只觉得糟心。这孩子怎么就跟他杠上了呢?
苏以沫见爸爸烦躁得抓头发,愁得跟天快塌下来似的,思索再三,终于使出了杀手锏,“爸?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苏爱国果然被她吸引,翻了个白眼,“什么问题?”
“我妈做生意一个赚多少钱?你有没有算过?”苏以沫从抽屉里取出爸爸的账本,上面清楚记录妈妈每天的入账,还没到一个月,所以没有总账。但苏以沫把最近十来的天加起来,已经七百多块钱了。
她将账本合上,盯着爸爸若有所思的眼睛,“如果妈妈每天都按昨天赚的钱来算,她一个月能赚两千多。爸,作为一家之主,你不觉得你的地位岌岌可危吗?”
苏爱国倒吸一口凉气,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赚多赚少,他每个月也只有一块零花钱。
可照闺女这么算下来,他居然是被媳妇养着吗?他成了小白脸?
苏以沫合上书本,“虽然妈妈管你管得严,但家里的大事都是你俩共同拿主意。如果你赚的没她多,见识也不如她广,你觉得她还会听你的么?”她想了想,“我看电视时,听人家说过,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爸,我是在为你着想啊。你怎么能不理解我的苦心呢?你太伤我的心了。”
她捧着心一副痛心棘手的样子。
苏爱国越听越心惊,是啊,别人都说他媳妇是母老虎,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媳妇其实很尊敬他,大事都会跟他商量。万一真像女儿说的那样……
他简直不敢想。
苏爱国飞快抓起一本书,还没翻开,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我就算当了工程师也没你妈赚得多啊。”
苏以沫摇头,“爸,你这样想就不对了。受人尊敬不一定看钱啊。还得看身份地位。老师、军人的工资也不高,但还是很受人尊敬。工程师可比检验员有牌面。”
苏爱国仔细一想,也有些道理。
让他做生意,他肯定不如媳妇,但是论学习,他甩媳妇十条街。
他拿着书回屋,“行。我看书!晚饭就由你来准备。你现在就去食堂排队吧?”
苏以沫颔首,“放心吧。我肯定做好。”
苏爱国将钱包递给她,将一摞书搬进屋。
苏以沫揣着钱跑去菜场买菜。
她爸哪都好,脾气好,人也有耐心,还老实本份,要说有什么缺点,那就是做饭没天分。她想上前帮忙,他怎么都不肯,生怕她出事。
这都半个多月了,除了爆炒花甲,其他菜都是马马虎虎。偏偏他做什么,她和妈妈都很捧场,于是就造成一个窘境,她们把他捧得太高,以至于他没有自知之明,以为自己是厨神转世,水平一直徘徊不前。
所以说野心是一个人前进的动力。她爸就是没有野心的人,他向往安稳的生意,小富即安。偏偏找了个不挑嘴的媳妇,无论爸爸做什么,妈妈都很喜欢,吃得香喷喷。而她呢?为了让妈妈能够专心做生意,她还不能打击爸爸。要不然他会撂挑子不干。
于是她就只能委屈自己的胃。
现在他没空做菜,正是她实现美食自由的时候了。
她该吃什么好呢?蒜蓉虾?不行?家里没有石盘。味道差一点。红烧肉?不行,这个太费时间。
算了,到菜场再说吧。
在菜场转了一圈,苏以沫看中了海鲜。天气热,苏以沫不敢买太多,只买了二十只生蚝。为了做好生蚝,她又买了些十来个蒜头、十几颗小米辣、一瓶耗油以及一斤半的青菜。
回到家,她先是淘米做饭,然后准备食材。
她先是炒了盘小青菜,之后开始剥蒜。可惜现在没有切蒜神器,只能自己切碎。苏以沫将蒜末跺碎才开始熬蒜蓉酱,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做饭了?”
突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专心致志熬蒜蓉酱的苏以沫手下意识抖了一下,蒜蓉被油炸了一会儿,发出焦香味儿,色泽也变成焦黄色,她顾不得回答对方的问题,开始放入切成细末的小米辣,小心翼翼开始炒酱。
苏以沫抬头,这才发现刚刚出声的是张阿姨。
张语看了眼屋里,微微皱眉,“你爸呢?”
苏以沫压低声音回答,“我爸在屋里看书呢。”
张语有点无语,这啥爸爸啊?自己在屋里看书,让六岁孩子给他做饭。这……张招娣要是知道,能饶得了他!
“是我让爸爸看书的。”苏以沫见她误会,立刻出声打断她叫人的举动。
张语一头雾水,看书和做饭有什么关系?不过这到底不是自家,她也不好说什么,将一碗卤花生递给她,“这是阿姨卤的。”
苏以沫酱已经炒好了,将火关上,然后从屋里橱柜里拿了一只碗,换花生倒进碗里,用水洗了洗还给张语,“谢谢张阿姨。”
她想了想,“阿姨,我现在就蒸生蚝,你要不要拿点回去?尝尝我的手艺。”
张语闻着刚才的蒜蓉酱确实挺香,答应了。
上前帮她拎起蒸锅,往里添水。
生蚝不能煮太久,要不然肉质会老。
三分钟后,张语端着两只生蚝以及一小碟蒜蓉酱走了,“回头我把碟子送过来。”
“行。”
苏以沫正要将生蚝一一夹进汤碗里,但是她手上没劲,筷子没夹好,生蚝掉在汤碗里,刚刚出锅的生蚝混合着汁水,喷溅到她胳膊上,烫得她手臂一疼,她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要是有夹子就好了。
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暴躁的叫声,“小沫,你干什么呢?”
苏以沫回头,就见妈妈从楼梯口处风风火火跑过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汤碗,上下打量她,又侧头看了看蒸锅,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做的饭?”
苏以沫被抓个正着,硬着头皮点头,张招娣气炸了,松开钳住女儿肩膀的手,一把推开门,吼了一嗓子,“苏爱国!”
屋里,苏爱国正看着书,他十年没碰书了,再加上他以前只上到高中,没怎么接触《发动机》原理之类的书。他唯一一本书也只是关于《发动机检测》。
这么说吧,谁都吃过猪肉,知道什么样的猪肉才是好猪肉,但是他们未必知道怎么养猪。
苏爱国看着这么枯燥的书,他头都快炸了,听到外面媳妇在喊他的名字,吓得手一抖,书掉在地上,啪嗒一声响,他弯腰刚要将书捡起,房门被人推开。
她用了十成十的劲,门撞到后面的墙,哐当一声响。估计隔壁都能听见。
再一抬头,他媳妇正一脸凶神恶煞盯着自己。
苏爱国一头雾水,立刻站起来,“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苏以沫跟过来,站在两人中间,将爸爸往后面推,抬头看着妈妈,“是我自己要做的,不关爸爸的事。”
张招娣见女儿向着爸爸,一颗心碎成八瓣,“就算是你自己要做,他也不该同意。你才多大?那煤气罐很危险,万一爆炸,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她逼近丈夫,先是捶了他两下,又开始骂,“我老早就跟你说过,不许使唤女儿干活。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苏爱国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将女儿掰正,让女儿眼睛看向自己,声音抖然拔高,“你碰煤气罐了?”
音调都变了,苏以沫害怕缩了缩肩膀,往后退了两步,躲在妈妈身后,紧紧抱住她的腰,偷偷瞄了爸爸一眼,小小声辩解,“是……是我碰的。我只是想试试炒菜。我把煤气罐拧紧了,没有漏气。”
苏爱国倒吸一口凉气,真碰了。惯的,惯的,全是惯的。她胆子怎么这么大?居然连煤气罐都敢碰?
苏爱国环顾四周,想找个趁手的工具,嘴里喋喋不休,“不揍不行了!”
眼睛瞄到床边的衣撑,他抄起来,朝女儿走过来。
张招娣吓了一跳,他居然要打女儿?那不行!将女儿藏在身后,死死拦着丈夫。
接下来就是一阵鸡飞狗跳。丈夫要打孩子,媳妇死命地拦,孩子躲在身后假哭。
十分钟后,夫妻俩精疲力尽。
张招娣饿得前胸贴后背,连发火都没力气,她无力地摆了摆手,“行了,快吃饭吧。”
苏爱国看了眼手表,再看着妻子,“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张招娣叹了口气,“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一盘炒青菜,三盘生蚝,一碟蒜蓉酱。
苏爱国和张招娣都是头一回吃这个。生蚝的价格不比花甲便宜,尤其是新鲜生蚝就更贵了。食堂从来不做生蚝。
苏以沫见爸妈不下筷子,催促两人快尝尝,“这可是我第一回 下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