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禾的颜色跟刺猬身上的颜色差不多,刺猬躲在柴禾堆,压根就分不清谁是谁。四人围着柴禾转啊转,就是没看到刺猬的身影。
苏以沫把脸贴在地上,连最底下的缝隙都没放过,“咦?跑哪去了?”
四人找了一圈,连刺猬影子都没看到。
苏以沫让他们分头行事,一定要将刺猬找到。
就在他们专心致志找刺猬时,苏以沫突然听到爸爸的声音,她抬头一看,原来爸爸在跟村长唠嗑。
村长一脸沉重,“爱国,你爸妈把你养大不容易,你得给他们留个后啊?怎么能只生一个女儿呢?这女儿长大了迟早要嫁人的。到那时你怎么办?”
苏以沫蹙眉,这是要生二胎?她连刺猬都顾不上找,躲在柴禾后头静静听大人交谈。
苏爱国浑不在意道,“嫁不嫁人跟孝顺没有直接关系。你看我也不孝呢。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家。还不如我姐回来的次数多。”
村长忙摆手,“你这不是特殊情况嘛。”
苏爱国比谁都明白,他压根不是特殊情况,他就是不想有人追在他屁股后头要债,但这些不能跟村长明说,他摇摇头,“特殊情况不假,但是孝不孝跟在不在身边没有关系。我闺女从小就孝顺,她就是吃块肉,都知道分给我和招娣。只要我好好养她,她将来错不了。至于传宗接代,我一个养子,哪有姐姐的血脉近。还不如让小亮或小华写在族谱上。到时候我爸妈的财产全由他们继承,我姐夫肯定能同意。”
“这不成了倒插门吗?”村长满脸不赞同,“如果他们直接想让你姐招赘,那为什么还要养你?你这样做可伤了你爸妈的心,当初是他们把你从垃圾桶里救出来,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咱们做人得讲良心。”
苏爱国垂下脑袋一声不吭。村长的意思他明白,但是他早就答应媳妇只生一个孩子。他怎么能反悔呢?而且儿子女儿不是一样嘛。只要孩子正干,会赚钱,时不时回家探望他,他就知足啦。
至于要个儿子传宗接代,他亲生父母都不要他这个儿子,他又为什么要替他们延续所谓的血脉。
村长见他不吭声,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又接着劝,“再说了,你只有小沫一个女儿,将来她被夫家欺负,没人给他出头怎么办?再生一个儿子,两个孩子相亲相爱,互相扶持,等你们走了,小沫也能有个亲戚串门。要不然她多孤单啊。”
柴禾后面的苏以沫只想骂娘,呸,什么相亲相爱,互帮互助。上辈子的她和弟弟就是冤家,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弟弟拿她当提款机,她拿弟弟当仇人。哪来的手足之情。别笑死人了。
她再看爸爸的反应,没有任何表态,心里一个咯噔。爸爸该不会妥协吧?
就在这时她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小亮那调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干啥呢?”
苏以沫还没来得及捂住小亮的嘴,苏爱国和村长就发现了他俩。
苏爱国见女儿堆在柴禾旁边,衣服都弄脏了,赶紧将人扶起来,“你蹲在这儿干什么?”
苏以沫还没回答,小亮心直口快道,“我们在找刺猬。呲溜一下就没影了。舅舅,你也帮我们找,好不好?小沫想把刺猬养起来。”
苏爱国朝柴禾堆看了看,刺猬?这个季节刺猬还敢跑出来吗?
村长见这么多孩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拍拍苏爱国的肩膀,“我刚刚的话,你好好考虑一下,你还年轻,考虑事情不够周全。等你老了,你就知道没有儿子有多难过了。”
苏以沫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可恶!居然撺掇她爸生儿子。
苏爱国冲村长点头,表示自己会考虑。
等人走了,他帮女儿找刺猬。苏以沫却以自己要回家上厕所为由跑回了家。
灶房里,苏爱红正在烧火,张招娣正在切菜,苏以沫趴在门口,神神秘秘冲妈妈招手。
灶房里全是烟,张招娣担心弄脏女儿身上的衣服,不让她进来。
见女儿有事,张招娣放下刀走了出来,“怎么了?”
苏以沫担心姑姑听到,拽着妈妈的手到僻静处,把刚刚爸爸和村长的话说了。
张招娣听了却并不意外,而是隐晦地看了眼堂屋方向,肯定是受那两个老的嘱托。她摸摸女儿的脑袋,“我知道了,你去玩吧。饭菜做好了,我再叫你。”
苏以沫仔细观察妈妈的脸色,看样子妈妈是早知道这事了,她紧张地拽着妈妈的手,“妈?你会生吗?”
张招娣摸摸女儿脑袋,“放心吧,妈不会再生了。妈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呢。”
苏以沫松了一口气,只要妈妈不生,爸爸就成不了气候。
吃完饭,苏爱红带着三个孩子回去了。
苏以沫借口去外面溜食,让爸妈陪她一块出去。
她也不去村里,而是到田间地头。
越走越偏,昨晚下过小雨,路上全是淤泥,张招娣看着女儿的靴子已经有厚厚的泥,想劝女儿回去,“消食没必要走这么远。这边的路太差了。”
苏爱国也跟着劝,“等天气晴朗了,我再带你出来。”
苏以沫摇头,“爸妈,我有话跟你们说。”
苏爱国和张招娣对视一眼,两人大概也能猜到女儿要说什么。
如果他们生儿子,女儿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可能在担心自己会被忽视。
张招娣刚想安女儿的心,让她别胡思乱想。却见女儿背着小手,仰着脑袋看着苏爱国,“爸,爷奶说他们是从垃圾桶里捡到的你。可我在村子里找了一圈,没看到有垃圾桶啊?”
苏爱国神色僵了一瞬,随即失笑,“原来你是想说这个?”他蹲下来,跟女儿视线齐平,“你爷奶不是在村里捡的我。”
他以前也从来没跟女儿提过,不过女儿好奇,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你奶奶怀你姑姑时,胎相不好,去县城医院生的。当时你爷爷为了给你奶坐月子,凌晨三点就去供销社门口排队,你姑比我早出生一天,有天晚上他打算去供销社排队,刚好在医院门口的垃圾桶里捡到了我。那时候我应该刚出生,脐带都没剪。”苏爱国表情有些沉重,“当时还下着雪,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要不是你爷爷碰巧路过听到我的哭声,我可能就死了。”
苏以沫垂下脑袋,拧眉思索。
张招娣好奇,“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苏以沫抿了抿唇,再抬起头,眼里闪烁着一缕精光,“我就是觉得奇怪。”
苏爱国有些好笑,“哪里奇怪?”
苏以沫斟酌着用词,“爸,你是1961年腊月出生的。我们都知道那三年是国家最困难的时候。那一年出生的孩子是新华国成立十几年里最少的。家里没有条件的人家都不会在这当口怀孕。你又是男孩,你父母怎么会舍得把你扔了呢?”
农村的确有溺婴的习俗,但是溺的都是女婴,儿子是用来传宗接代的,谁舍得溺死。
就算他们条件差,养不活,也是送到福利院或是政府门口,最差也是普通人家。怎么可能会把孩子扔进垃圾桶。
当然确实有丧尽天良的父母会把孩子扔进垃圾桶,但那毕竟只是极少数。
苏以沫有限的记忆里,爸爸总说爷奶当初对他有救命之恩,是良善之人。但是来了乡下之后,跟他们接触,她看到他们一次次操控爸爸,她开始怀疑爷奶的人品。他们根本不像爸爸说的那样善良。她完全有理由怀疑爸爸当初不是从垃圾桶捡走的,而是被爷奶偷偷抱走的?
毕竟奶奶只生了一个女儿。以她重男轻女的性子,肯定认为女儿是个赔钱货。想抱一个儿子给自己养老完全有可能。
当然这些只是她的怀疑,缺乏证据。她也担心爸爸的亲生父母同样不是善茬。她想着忍一忍,反正他们住几天就回鹏城。相隔两地,以后只要寄钱回来,他们又可以回到从前的美好生活。
可爷奶犯了她的逆鳞,再任由他们作妖,她的家还保得住么?
任何想要破坏她家庭的人,她都要扒了对方脸上那张虚伪的皮。
第63章
女儿的话就像一道惊雷在苏爱国脑门炸响,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他呆呆站在原地,脑海不断重复女儿说的话。
他不是被捡回来的,很有可能是爸妈偷的。这怎么可能呢。
张招娣觉得女儿说得有道理,“对啊,你爸妈说你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可是谁也没看到啊?凭什么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倒觉得他们想要儿子养老送终,所以从医院偷来的。”
苏爱国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养父母会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他喉头发干,“如果真是他们偷来的,他们为什么要说我是捡来的。他们完全可以说自己怀了双胞胎,这样我永远不知道自己是捡来的。”
难道他们就不怕他长大后寻找亲生父母吗?
张招娣哼了哼,“如果小沫不说,你会去找他们吗?他们说是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你。这不就断绝了你找回亲生父母的可能吗?”
苏爱国身体抖了抖。这理由真的无懈可击。从小到大他听得最多的话就是:你长大后要孝顺你父母啊。不仅爸妈说,满村上下村民都在提醒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好像生怕他是个白眼狼,他们不断提醒他,他是个弃婴,是他爸妈心善才把他捡回来。村里的小朋友不愿跟他玩。那时候的他真的很自卑。
这些年他只要想起亲生父母抛弃了他,他就很想问问他们为什么那么狠心?他恨他们生下他,却不养他。让他在苏家寄人篱下,从出生起就欠下巨债。可是女儿突然告诉他,他有可能是被偷走的。
是养父母毁了他的人生,他们不是恩人,而是仇人,他突然茫然了,不知该怎么办?
苏以沫又补充一个可能,“在他们看来,亲生的未必有养的孝顺。村长他哥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嘛?”
村长他哥愚孝到了极致,再孝顺的儿子都不可能做到他那样。
张招娣握住他颤抖的手,“咱们要查查。如果你真是被偷走的,那他们就是小偷,就是拆散你和亲生父母相亲相爱的恶人,你面对他们不用再愧疚。”
媳妇手上的力度让苏爱国找到了力量,他心里涌起无限的勇气。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喘不过气,他就像欠了巨债的罪人,只有还清养父母的债,他才能挺直脊背做人。如果事情真像女儿猜的那样,他是不是可以将身上这块巨石挪开了?
想了许久,苏爱国终于下定决心,“那我明天去医院查查。既然我是在医院门口被丢的,兴许我亲生母亲也是在那医院生的我。”
这猜测很有可能,毕竟那天还下着雪。没有人会冒着风雪跑到医院门口丢孩子。
一家三口商量着,明天该用什么理由出门。
这事还没有查出来,被苏爷爷苏奶奶知道,他们肯定会骂苏爱国不孝,是个白眼狼。
村民们也会站在苏爷爷、苏奶奶那边。
只有拿到确凿证据,苏爱国跟亲生父母相认才能真相大白。
张招娣想了想,“我想到一个好主意:咱们明天就以去我娘家走亲戚的借口出门。”
苏以沫眼睛一亮,“这个借口好。爷奶也不会怀疑,更不会反对。”
苏爱国也觉得这借口找得妙。
晚饭时,苏爱国表示明天他要带媳妇、女儿回娘家。
苏奶奶诧异地看了眼张招娣,当初他们结婚时,儿媳妇都没有通知娘家人,这怎么又要带男人和孩子回娘家了?难道她原谅她爸妈了?
张招娣看到苏奶奶怀疑的眼神,面不改心不跳,淡淡道,“到底是父母,虽然他们做得过火,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想他们了。”
苏奶奶一想也是,到底是亲生父母,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哪能不想呢。
苏爷爷也没有说什么,只让他们早去早回。
这事就算定下了。
张招娣一家三口先是走路到镇上,然后再从镇上坐公交车到县里。
这些年t县的医院陆续开了十来家,但是老医院却只有一家。
三人特地叫了辆三轮车,直接坐到老医院门口。
苏以沫下了车,打量四周,老医院这条道很窄,两边住满了民房,人挤人。如果苏爱国在医院出生,查起来还好说。要是这些民房的主人偷偷在家生的,那找起来可就不容易了。
她还在愣神时,张招娣已经付完钱,见女儿傻呆呆站着,催促她快点进去。
苏以沫点点头,抬头打量医院。
这医院装潢老旧,外层的墙皮脱落了一半,就好像得了皮肤病似的,不过三十年前这样的装潢绝对是独一份。
张招娣跟着丈夫往里走。
苏以沫却叫住他们,“据我所知,病例是个人隐私,外人是没法查看的。”
虽说他们是查苏爱国本人的出生情况,但是他拿不出证据他是在这家医院出生的,当初苏爷爷和苏奶奶上户口压根没有出生证明。医院能不能给他们查找病例,取决于医院愿不愿意通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