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语打开门进来,就见父女俩正笑眯眯说着什么事,她下意识问,“你俩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邓舒月垂下脑袋,不敢抬头,还有些心虚。
邓厂长倒是没那么多顾忌,“小月不想弹钢琴了。我在想把钢琴卖掉。”
张语一听,脸拉得老长,“什么?不想学了?”她将包包往桌上重重一放,拽住女儿的手腕,坐到椅子上,“为什么不想学了?什么理由?”
邓舒月是有些害怕妈妈的,因为妈妈想让她当一个好学生,可是她总不能达到她满意的程度。
邓舒月也是不敢说谎的,因为她说谎被妈妈逮到过,所以这会儿,她有些害怕,颤抖着声音回答,“太辛苦了。”
学钢琴是真的辛苦。她每天练那么久,手都酸了,老师依旧不满意。
张语听到是这个理由,再看女儿红肿的双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女儿这是怕苦怕累,不想学了。
她斩钉截铁拒绝,“怎么能不学呢?是你自己要学的。而且钢琴还给你买了。为了买这钢琴,我和你爸连欠苏家的钱都没还。你说不学就不学了。你怎么对得起我和你爸给你花的钱?”
邓厂长见媳妇说得这么大声,忙阻止,“没你说得那么严重,那就是二手的钢琴,咱们把它转卖了就是。亏不了多少钱。”
张语瞪了他一眼,“亏不了多少钱,不还是亏吗?我们挣钱容易吗?她一句‘不学了’,就让我这个月白干?她也太不懂事了!”
邓厂长格外地宽容,他甚至觉得媳妇对女儿太过严厉,“她是接触后才不喜欢弹它,这跟懂不懂事没关系。咱闺女已经够懂事的了。”
夫妻俩再次吵起来。
最后的结果是:邓舒月不用弹钢琴,钢琴也会卖掉。看似邓厂长大获全胜,但是他答应会辅导女儿好好念书,争取下学期考到95分以上。于是邓舒月被迫接受父亲的功课辅导。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六。
苏爱红和徐亚红头一次来苏家做客。两人问了一路,躲避着治安队,花了近两个小时才找到机械厂。
两人从机械厂门口经过时,看着那高高的厂房以及布置,可比电子厂要气派。
当两人看到筒子楼,在江爱媛眼里的密密麻麻,如蚂蚁般大小的房子,在两人眼里却是那么的舒适。皆因两人现在住的集体宿舍,十几人住一间屋子,没有半点私密空间。甚至有不少人的东西经常被偷。为了防盗,他们不得不把东西锁进柜子里。而那些锁不进去的,就只能接受被偷的命运。
机械厂个个都是单间,小是小了点儿,但是空间属于一家子,不用担心东西被偷。
待看到后面的新楼,两人还有些不可思议。他们居然住这么好的房子?
进了家门,两人还有些不敢相信,战战兢兢将礼物送上。
这次两人不是空手来的,提了不少礼物。都是老家人最爱的点心、肉以及酒。
张招娣临近年关,工作忙,这会儿不在家。苏以沫去少年宫上课了,只有苏爱国一人在,他招待两人,见两人买这么多东西,责备两人乱花钱,“你们挣钱也不容易,怎么买这么多?”
苏爱红忙道,“哪里多了。要不是你给我们找工作,我们也没钱买东西。”
苏爱国听她口气应该是赚了不少钱,也真心为她高兴,“你们买到火车票了吗?”
提起这事,徐亚红就憋了一肚子气,“买了。幸亏我们提前买了,要不然从黄牛手里买票,起码要花三倍的价钱。我排了一晚上的队,这会儿困得要命。”
这时候的火车票真的很难买。因为这时候的火车票一个人可以买很多张,许多黄牛早早排队,买了几百张,然后在门口高价卖出。真正有需要的乘客可能排两天两夜都未必能买上票。
苏爱国问她们明年打算怎么办?还要不要在电子厂里干?
苏爱红和徐亚红对视一眼,两人都点头。
苏爱国叹息一声,“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暂住证?”
苏爱红还是舍不得花这个钱。200块钱,真的太贵了。徐亚红也是同样的想法。反正治安队来的时候,门卫会通知,她们一次都没被抓过,为什么要花这笔冤枉钱。
苏爱国竟是无话可说,“可是电子厂不能久干,对身体不好。”
苏爱红自然知道,但她就是舍不得这么高的工资……
苏爱国见劝不住,只能随她们去了。
苏爱国要留她们在家吃饭,苏爱红忙不迭拒绝,“不用了。我们还是回去吃吧,还要回去收拾行李,明儿就要回老家了,夜里就得起来。”
苏爱国再三提醒她们一定要把钱藏好,火车上的小偷小摸不少。
苏爱红和徐亚红点头表示记下了,两人离开了家属区。
走出家属区,徐亚红看着高高的筒子楼,“没想到你弟弟家居然能住这么好的房子。”
农村人的房子都是带院子的,都是土坯房,能盖得起砖瓦房的人家寥寥无几。苏家看起来很小,撑死了只有70平,但鹏城房价多贵啊,苏家居然能住这么好的房子,可见他们在鹏城过得如鱼得水。
她紧接着又道,“他家装修也好看。地板铺的是大理石吧?蹭亮的。肯定要不少钱。”
苏爱红听她羡慕,“你好好工作,多攒点钱,将来也能住这么好的房子。”
徐亚红抿了抿唇,“哪那么容易呢。鹏城本地人也买不起房子,都等着福利分房,我听说现在许多厂都是集资房,要职工花钱买的,价格比外面便宜很多。咱们厂怎么没有呢?”
苏爱红失笑,“有也轮不到我们,那房子多贵啊。”买是买不起的,她又道,“那你想个办法嫁给鹏城人。”
徐亚红蠢蠢欲动,要是真能嫁个鹏城人,把户口迁过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105章
腊月二十七,苏爱国带着妻女一块去了季家。
两天前,季玲玲和王中辉从海南回来,这次会在季家待三天,明天坐火车回老家过年。
季玲玲还特地从海南带回了那边的特产:椰子糖、椰子粉、椰子、热带果脯和加积鸭。
她下厨做了椰子鸡。虽说鹏城这边的天气也很热,也种植热带水果,比如说芒果,但椰子却是没有的。椰子鸡都是从海南运过来的。
季玲玲给苏以沫兜里装了许多椰子糖。
跟上回相比,玲玲阿姨的状态不是很好,精神有些萎靡。
一问才知,原来她怀孕了,现在才一个多月,正是害喜最严重的时候,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脸色蜡黄,瞧着像老了十岁。
最要命的是她还失眠。又因为怀孕不好用药,就只能熬着。
跟她相比,王忠辉就好多了,看起来精神焕发,英姿勃勃。
此时他正指点江山般向大家讲他在海南投资房地产的光辉事迹,“我有70万本金,很快在那边拍到一块地,从银行贷到六百万,采用预售机制,房子全部卖出去,然后盖起了楼。房子已经盖了一半,年初的时候,房价才1400每平,到了年底就涨到5000元每平了。”
张招娣听了都暗暗咂舌,时间一年,房价就翻了三倍还多。这利润也太高了吧。
她听了都热血沸腾,就连不用别人了。
张招娣巴巴问,“为什么房价涨这么快啊?”
她不懂这里面的逻辑,她没去过海南,也知道那地方就是个岛,经济条件还不如鹏城呢,鹏城房子都没卖那么贵,海南为什么可以?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王忠辉给她讲了这里面的逻辑,“预售可以推高房价,房子是买涨不买跌。一窝蜂全挤过去买,自然会推高房价。”
张招娣似懂非懂,苏以沫一句话给她解释,“就是击鼓传花,所以这些炒房人硬生生把房价推高了。”
季先生就是住建局的,自然知晓这其中的泡沫有多大,可惜他向上面反应,领导并不重视。他一个鹏城住建局局长也管不到海南,就只能干看着。
在季先生家吃了顿丰盛的午餐,所有人都很开心。
王忠辉听说苏以沫棋艺精湛,主动要跟她下棋。
季奶奶在边上瞧热闹,“那你可得小心点儿。你爸都下不过她。”
王忠辉自许聪明绝顶,这世上被他看在眼里的人并不多,岳母的一番话反倒激起了他的斗志。
两人第一局就下得焦灼。王忠辉也由一开始的不服输,慢慢变得紧张起来。
他抬头看了眼苏以沫,怪不得岳父下不过这小孩呢。这小孩棋风诡异,一会儿猛烈进攻,一会儿又严守以待。
他每次进攻,她都能游刃有余解决,并且还会不经意间留下套子,让人防不胜防。
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进可攻,退可守的棋路。走一步,他都得先反思自己会不会入了对方的圈套。
这一局足足下了两个小时才结束,而且还是他输了。
季玲玲正在跟母亲聊孩子的话题。季夫人就生了她一个女儿,刚出生就下乡,她在育儿方面没有半点经验。
于是两人把目光扫向张招娣。
张招娣自然不懂象棋,于是加入两人队伍。
季夫人夸她会教女儿,“你看看小沫被你教得多好啊。不仅嘴巴甜,人也机灵,脑子更是聪明绝顶,心也正,将来这孩子肯定错不了。”
季玲玲也很喜欢苏以沫。这孩子天真可爱,性子也活泼讨喜,嘴巴更是抹了蜜,听她说话总能让人捧腹大笑。
要是她的孩子像苏以沫一样就好了。
于是张招娣说了许多育儿小知识。
比如她单独给女儿买好吃的,女儿都要一块分享,并且还教育妈妈不该让她吃独食,这样会养成不好的习惯。
她说得头头是道,张招娣自然而然就记住了。
季玲玲有些不可思议,“太懂事了吧?”
她以前的父母经常给“弟弟”吃独食,他可从来不会说分享的话,只会嫌弃父母给的少。孝顺的孩子从一点小事就能看出来。
三人聊得正认闹时,一盘棋结束了。
季玲玲得知丈夫输了,还有些震惊,“你居然下不过她?”
王忠辉脸颊微红,他一个高材生,居然下不过一个八岁大的小姑娘,真是丢人。
听到媳妇的话,他有些尴尬,“我……我刚刚没注意棋差一着。”
季先生拍拍他肩膀,“没什么丢人的。这孩子极善下棋。”
话虽如此,但王忠辉却没有季先生那么洒脱,脸颊一直有些红。得亏刚刚他没说大话,要不然那才丢人呢。
下完棋,苏爱国一家三口就告辞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张招娣有些蠢蠢欲动,问女儿,“咱们要不要也去海南炒房啊?我公司账上还有不少钱呢?”
苏以沫立刻拒绝,“不行。不能买。”
她上辈子第一份工作就是房地产,自然知道1992年海南房地产有多赚钱。但是她妈妈并不适合炒房。因为她妈妈是个农村人,身上有质朴的一面,极善长跟底层人士打交道。而银行贷款需要后台,像妈妈这种没后台的人根本玩不转。
找季先生帮忙?那就更不可能了。他连女婿都不肯帮。又怎么可能会帮妈妈。
她甚至不让妈妈去当炒房客,如果妈妈的房子不能及时卖出,很容易成为新的韭菜,亏得倾家荡产。
张招娣疑惑,“为什么?我听王忠辉说,还是能赚到钱的。”
“海南房地产的泡沫很快就要破了。”苏以沫提醒她,“海南那么小的地方,一年之间就有上千家房地产公司,总人口才674万,平均工资才182,妈,你自己算算,他们能买得起这么贵的房子吗?”
张招娣平时看报纸研究的都是政策以及广告。但女儿对人口和房地产感兴趣,经女儿这么一分析,张招娣总算弄明白了,房地产即有可能会崩盘,她有些急了,“那我们应该提醒王忠辉啊?他明年还打算干波大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