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黄氏就听到他道:“这家真的是爹想分的吗?”没等黄氏回答,他就道:“那时你说二郎在家里干活懒散,家里操劳的全是我们两个,满心都想把他踢出去,我劝你再过两年再分家才不会被人说嘴,你不愿意,怕弟妹进门爹会被哄到他们那边。你那会儿一个人跑去跟爹说怕一块住下去、二郎会把拴柱带坏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拴柱是爹头一个孙子,你把话扯到拴柱头上,说怕拴柱有样学样,爹对二郎一向有意见,能不往这方向想吗。”
黄氏也是无话可说。她如今的心情很复杂,倒不是张玉寒已经有了多少出息,而是以前看不上的人,突然露了一手出来,叫她总觉得是被人忽悠了一把,心里空荡荡得厉害。
看张大郎背过身就要睡觉,黄氏又推他:“你有没有问过二郎,私塾那边还缺不缺人。他一个月的月钱就有八百文呢,咱们加上爹娘,一年下来累死累活,每月也没他挣得多。”
黄氏会算账,分家时大房这边是得的比二房多,可也就七亩水田和七亩旱田,地里出产就那么多,每年卖完稻子再卖些玉米红薯之类的,加起来也就十两银子,每年要给税钱,每个月还要开销,能攒下来真不多。
黄氏只要想到分家之后,小叔子一个人挣的就能抵他们一家子的,心里就万般难受。
张大郎已经不愿意跟媳妇继续说下去了,这人一旦陷入魔障,只要自己想不通,谁推都没有用。
自打弟弟去县里干活后,黄氏就总有些酸溜溜的话出来,为什么她就总觉得二郎不能过好日子呢,张大郎也挺想不通。
…………
张玉寒还真不知道才见一面,自个就让嫂子这么难受,他这一夜有娇妻在侧,睡得美着呢。
因着昨夜那通对话,罗美娘做了不少怪梦,起来时就有些蔫蔫的,不过在看到张玉寒拿出来的口红时,立刻就精神了。
罗家并不是那种穷得叮当响的人家,关键是,胭脂水粉等等提高颜值的东西,在她娘眼里全都是糟蹋钱的玩意儿,洗澡用的是皂角,想不用柳枝、用盐漱口都会被骂一句败家,冬日李氏才愿意把她那盒放了不知道多久的面脂拿出来。
按理她給罗家出了那么多主意,不说分成,也总有点私房攒下,谁晓得李氏就是个独断专行的虎妈,每年过年给她一百钱,其余时间家里挣的钱全都是公家的。
这年头就是这样,父母在无私财,她大哥大嫂如今也还在熬着,罗美娘顶多只是抱怨几句。
不过她出嫁时,她娘倒是给了她六十两压箱底,对罗家而言,基本上就是一半的家财。家人是疼爱她的,罗美娘一直知道这个道理。
说到底就是一句话:罗美娘这些年就没有真的养肤护肤过,能这么好看全靠天生丽质。
口红能做的事有很多,这根口红的颜色是很显气色的橘红,外壳是白瓷工艺,罗美娘打量了下,心道还好是陶瓷的,要是塑料或者金属,她许是还得被糊弄几句。
稍微观察了下没有文字标识,她拧开一点,用手指沾一点在嘴唇和两颊晕染开,罗美娘本就长得好,略微装点就更添神采。
见罗美娘喜欢成这样,张玉寒也挺高兴的,尤其是她用上口红之后更显唇红齿白,说实话,聂家里聂娘子和她的贴身丫鬟也经常用些胭脂水粉,张玉寒素来没什么感觉,此时才知道为什么妇人喜欢花钱买些不实用的东西,媳妇可真好看,叫他心跳都加快了。
好一会儿张玉寒才有些不爽,今日要去岳父家,不好晚到。
他边叹气边解释这根口红的由来:“跟过路的货郎买的,那货郎以后不跑咱们县里,我跟他关系好才买下最后一根。你以后出门在家都别太寡淡了,别让人以为我刻薄你呢。”
张玉寒念念叨叨的,罗美娘:“……”眼下的情况十分熟悉,她当初忽悠罗家人时大抵就是这种感觉了。
好在张玉寒对满口胡话也不大习惯,这个话题便这么过去了,两人收拾完,便一块回她娘家。张家和罗家住在同一个村里,一个村头一个村尾。这一路虽然还有些雪花,却并不难走,只罗美娘刚从暖融融的屋里出来还是打了个哆嗦。
到罗家时,罗美娘脸上的红晕已经不知道是冻出来的还是涂上去的了。
李氏看到她时还愣了下神,嫂子高氏已是笑道:“美娘这样还真好看,上回我去县里食味楼送豆腐干,掌柜娘子说是省城嫁过来的,打扮得还没美娘好。”
罗美娘今日穿一身出嫁前置办的半新嫩红衣裳,上袄下裙,朱唇粉面,在炭盆上暖暖手之后,才摸了摸脸,道:“我也觉得这个颜色好,相公给我买的,说是叫我常用着。”
李氏看到闺女亦是高兴,可目光转向闺女身后的女婿,脸色便淡了些,此时便道:“你们如今才刚开始过日子,节俭才是道理,没得把钱花在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上。”
罗美娘听这话,没忍住看她娘一眼,要不是昨儿才见完唐氏,她非得觉得这才是那个看不得小夫妻感情好的恶婆婆。
她正要说话,张玉寒已是笑道:“我也是跟岳母学的,美娘在娘家也是岳母宠着长大的,嫁过来之后总不能不如以前过得好。我要是连银子都舍不得在美娘身上花,才叫人笑话呢。”
张玉寒这样说,李氏难道还会计较他对闺女太好吗,罗美娘在家也没少被她骂浪费,刚才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且她刚才就是一时口快,反应过来之后这小混蛋就接上话了。
双方交锋一回,李氏暂落在下风,只好憋屈着道:“还是得有算计才行,进屋喝茶吧。”
高氏和小姑子一向关系不错,借着沏茶的功夫笑着打趣:“看妹夫对你不错,爹和娘也能放心了,看他们在屋里说得多热闹。”
高氏这完全是睁眼说瞎话。
自打这位妹夫进门,婆婆李氏就没给他啥好脸色,偏生李氏看他不顺眼,他就只拉着老实巴交的公公和大舅子一块说笑,李氏好几回插嘴都没讨到便宜,脸都黑成焦炭了。
丈夫和亲娘打擂台,罗美娘就是夹在里头的炮灰,尤其是张玉寒打昨日起就开发出系统的新功能,头上那个光屏发着幽幽光芒,他把恶心丈母娘的这一幕拍下来了!
瞧着她娘被恶心不轻的模样,他好像还挺解气的。
要是这个被恶心的人不是自己亲娘,罗美娘也会觉得挺好。
因着高氏自告奋勇做午饭还不要她帮,她便把李氏拉到屋里说私房话。母女俩坐在炕上,罗美娘道:“娘看过礼物没有,相公给你买了半斤好茶叶。”
李氏翻个白眼:“你知道什么,他送老娘东西,也是为了讨好你来着。”
罗美娘深深叹口气:“相公要是不送东西吧,你说他不会做人,他送了东西,你又说是为了我。娘这个脾气真难讨好,以后他要是不来,我都不好意思劝他。”
李氏死鸭子嘴硬道:“不来就不来吧,老娘稀罕他来,你来就好了。”
罗美娘一笑,揶揄:“看娘说的,我当然要来,他也得来,不来我就得跟他吵架了。娘辛辛苦苦养我长大,我就只吃了张家几个月的饭,谁对我好我还是知道的。”罗美娘跟婆婆就处得不错,在亲娘面前撒娇也毫无压力。
李氏被哄得高兴,顿了顿,还是道:“也别吵了,只要你们日子过得好,我这里怎么样都行。他对我也算是做足了面上功夫,哪个女婿对丈母娘能是真心实意的。”
这话就让罗美娘有些惊奇了:“娘怎么突然就想开了?”
要知道自打张玉寒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一意决定要嫁给他,她娘便总觉得张玉寒是用花言巧语哄骗了她,叫她鬼迷心窍不可自拔,每回见着女婿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罗美娘在双方中间和稀泥,却也知道这个心结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开的。
李氏将嘴一撇:“你不是总担心我刻薄他吗,我这样想还不好?”
罗美娘老实道:“自然是好的,就是希望您这份英明神武能一直继续下去,别什么时候就不见了,到时候我就要继续烦了。”
李氏硬生生气笑:“就凭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模样,我见你就心烦,带着个小混球一块回来惹我生气。”
罗美娘眨巴眨巴眼睛:“娘就是喜欢说些口不对心的话,我早习惯了。”
李氏没忍住一笑,又板住脸道:“他这回回来倒是好了些,没总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又说她:“你也别总叫他给你买些胡里胡俏的东西,过日子还是得学学你嫂子。”
李氏说起来,罗美娘也觉得丈夫好像变了不少,不过听到后一句她就不服气了:“我难道就不好吗,咱们家好些吃食都是我琢磨出来的,我还识字呢。”说来她大哥读了那一年学,倒是便宜了她。
李氏笑:“你也好,没你咱们罗家就没有这样的好日子,行了吧?”
罗美娘这才满意。
母女俩见面一回,总要闲话些家常。
李氏道:“以前你说要在镇上盘个铺子卖咱们家的吃食,我想了好久都没敢答应,你出嫁之后换你大哥大嫂当家,你嫂子倒跟你想一块去了,说是想给大妮攒份嫁妆。”
大妮是罗美娘的小侄女,高氏嫁进罗家几年,去年才开怀,小外甥女如今还没满周岁,小脸圆圆,一双黑亮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一摸脑袋就咧开一个无齿的笑容,罗美娘也很喜欢她。
“这不,前几日就有人给你嫂子介绍了一个县里的铺子,说是位置极好,租金也低,一个月只要三百文呢,是你嫂子娘家的亲戚帮忙谈成的。昨儿就签了契约,给了三两银子押金和一年租金呢。”
罗美娘很是惊讶:“嫂子去看过没有?这么便宜,不会被骗了吧?”
要知道南山村虽然是个偏远小村,可位置却靠近大庆朝边地,前些年朝廷在附近的北阳府开了榷场,商贾趋之若鹜,这一片的商铺价格早就往上翻了几倍。因着这里盛产红参,京里头还有不少贵人过来建庄子。
罗美娘小时候一年到头碗里看不到半点荤腥,如今出门都能穿上不带补丁的衣裳,除了自家努力肯干,也是因为附近经济被拉上去的缘故,要不人人吃不饱穿不暖的,零食也卖不起价钱。
“你就不会说两句好听的。”虽不喜女婿,李氏对儿媳妇却是一个好婆婆,婆媳关系自来不错,这会儿听闺女这么说,李氏心里也咯噔一下,嘴上还是斥她一句,“你嫂子找的可是自家亲戚,这还能被骗了。”
李氏嘴硬道:“县里太远了,你嫂子没去过,可亲戚怎么会骗人,就是你嫂子堂叔介绍的,同个村里住着,骗人他以后就不用混了。那铺子好几个人都想要呢,不先下手就没了。她堂叔也是着急才先垫了银子,你嫂子不得把钱还给他。”
罗美娘越听越觉得像是骗人的套路,她娘一口一个亲戚,她心道,堂叔难道就不会坑人吗,就是关系更好才更要坑你一把,说的时候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坑最后会落自个头上。
第四章
罗美娘和李氏又说了几句,李氏就被高氏叫出去了。
张玉寒进来时,罗美娘还愣了下。
他一把就拉住她的手,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就在她们母女说铺子的事情时,外头也正好说到这件事,罗美娘的大哥罗德金把契约书拿出来,原意只是想跟妹夫分享一下这件事。
没想张玉寒居然还知道这个铺子,就是出口的话险些让罗德金和高氏炸了。
这个铺子倒没什么问题,就是里面曾经出过命案。
罗美娘:“……”
她这些年下来也被普及了不少封建时代的常识,包括不限于农耕社会里,每个人口的增减都是一件大事。
这就要说到她没穿前一些错误想法了,她以前老觉得古代人命贱如草芥,如今才知道这个想法其实是错的。
因为劳力是跟土地挂钩的,朝廷在这上头出了不少法规,像在南山村,只要谁谁离村里远了些,衙门雇的地保总要过来调查情况。
所以这些年罗美娘听过有老死的,病死的,意外死的,还从没听说过被人杀死的。头回听到还觉得挺古怪的。
大概觉得吓到她,张玉寒道:“说来都是十年前的事,案子破了之后,这个铺子也租出去过几回,就是生意一直不怎么好。”铺主跟周围邻居关系好,也没人会揭发,先前租的都是一些乡下来的不知情人,被坑只能认栽。
张玉寒心道,大舅子老实了几十年,头一回出格就被鸡啄眼,这运气也不知道咋说了。
这年头的人都迷信,罗德金虽然也学过些子不语乱力怪神,可本质上还是个庄稼汉子,还没开头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里都拔凉拔凉的。
“然后呢?”罗美娘问,费力嚼着张玉寒塞她口里的栗子。这人进来还不忘把炭盆里的栗子抓一把在手里,占便宜也是没完了。
然后就是张玉寒听着大舅子唉声叹气的,突然生出个念头,越想越觉得可行。
这还真是事赶事遇上了。就是没有这一遭,张玉寒也想过要找个能来活钱的营生,总不能老是推说主家赏赐吧。他胆大,倒觉得死过人没什么,凡事有好有坏,铺子不出问题,也不能以这么低的价格拿到手。
这个铺子的租金也确实便宜,张玉寒在外头路子广,对行情门儿清,铺租价格低成这样的市面上就没见过,这可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大舅子当然是死活不愿意拉他们下水的。
不过已经给了钱,押金租金加起来将近七两银子呢,罗家虽然平时批发零食生意做得不错,可七两银子的纯利也得起早贪黑挣个大半年,比起丈夫,高氏对他这个想法十分心动,就是也觉得这般做对不起小姑子。
“你真不怕这个?”罗美娘问,这种事就算在现代,也挺让人忌讳的。
张玉寒嘿了一声:“哪个鬼找上我我能把他皮给扒了。媳妇你听我说,开这个店咱们都不用咋费心,嫂子先前肯定是琢磨过细节的。你们家的零食我也尝过,好吃就两个字,到时候按你们家定的批发价拿货,搞定了货源,别的就容易了。再让嫂子帮着把这个铺子布置起来——这用聂先生话来说,咱们就是坐享其成。”
罗美娘头一个想法是:“那铺子真的死过人?”不怪她这么想,从头到尾听的都是他一张嘴,也没个调查,要是假的,以后事情就闹大了。
张玉寒把手上剥开的栗子全都塞她嘴里,塞得她呜呜叫,才赌气道:“爱信不信,不信拉倒。我要是坑你家人,不是故意让你和娘家结仇?咱们成亲这么些日子,你还这么想我?”
那倒不是。
罗美娘赶紧拉住他,道:“我就是顺口了,没别的意思。”
张玉寒瞪她道:“你别骗我了,岳母刚跟你说了什么,她看我不顺眼,肯定说了我不少坏话,你对我还有什么意见,趁着这会儿一口气都说出来。”要不怎么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呢,李氏看女婿不顺眼,张玉寒一有坏事头一个也想到丈母娘身上。
本来吧,罗美娘还是有些紧张的,可这人别过身子,一脸别扭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好笑,她忍笑道:“我娘说你好话来着,我都不敢信那话是从她嘴里出来的,别多想了,你是我男人,我护着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在外面让你丢脸,那铺子你想开就开吧,我没什么意见。”
见她这么痛快,张玉寒看她一眼,道:“你就没别的话问我?”怎么不问他干嘛要趟这趟浑水。
罗美娘到底知道些丈夫的底细,此时特想地说一句说我什么都知道,想想刚才才得罪人,还是柔声道:“有什么好问的,你都想好了,断不会是想让家里赔钱的,为了让家里过好日子,也是辛苦相公了。”
张玉寒有些遗憾,居然不用他继续忽悠,不过媳妇这话,他听在耳里也着实熨帖,捏着罗美娘的手道:“货是现成的,店里布置也有大嫂操心,趁着还没春耕先把店里的事打点好,我再问问大哥能不能帮我看两日,大哥大嫂开店之前有些经验最好,我这铺子就当给他们练练手,等有了模样,另外找的伙计照葫芦画瓢也便宜。”
罗美娘觉得,要是真找她大哥,绕一圈倒是绕回去了,这人怕不是早就想好了要拉她大哥下水,她心里瞎寻思,嘴上却道:“相公有算计就行。”
………………
高氏没啥不愿意的,一是签租契前她就把店里装修、东西如何置办都想好了,就等着年一过就把店开起来,不过就是些想法罢里,二是北关县地方大,这边不开那边开,总不会没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