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村里人大部分都在地里忙活,村道两旁草长莺飞,郁郁葱葱,看着就觉春意盎然。
有熟人见到他们身上都背着包裹,就过来搭话,问他们是不是在外头发财了,怎么还回来之类的,还有人问张二郎怎么没跟着一块回。
被问到时,罗德金总是回答地很仔细,就只有妹夫这个问题,他犹豫了下,说二郎正在私塾念书。
问问题的人没听明白:“不是说在私塾做工,怎么还念上书了?”
罗德金看一眼妹妹,见她没阻止,就道:“现在是半工半读,二郎给聂家一半束脩,聂家给他一半月钱,以后就都读着了。”
三人走了之后,那人还是有些摸不着脑袋,对身边人说:“罗家小子说的真是张二郎,我没听错吧?”
“是他,就是他!”
“这么说张二郎是真的识字,年前那些春联都是他自个写的?”罗德金在村人眼里就是个老实疙瘩,从他嘴里出来的话别人总要信个七八分。
“嘿,何止呢,没听都读上书了,我看是奔着做秀才公的目标去的,这心可大得没边了!”
两人闲磕牙的功夫,话就一路传出去了。
罗家住村尾,张家住村头,张家是先到的,罗美娘就跟哥嫂打了声招呼,先回自家去了。
院子里有了不小的变化。
冬日时覆盖着白雪的菜地已经被耕开了,菜种冒出浅浅而绿色的苗;角落里新扎了一个鸡窝,里头有十数只小鸡崽,看到她进来,就叽叽喳喳叫起来了。
灶屋的门半合着,她推门进去一看,只瞧墙边垒得整整齐齐的柴火也知道唐氏帮着添补过。
地上扫得十分干净,罗美娘一路坐马车走山路,早就累得不行,看到熟悉的场景,心一下子放松下来了。
唐氏像风一样闯进来时,罗美娘刚把一壶水烧开。
只见婆婆穿了一身干农活的旧补丁衣裳,裤腿上手上还沾着泥,看到罗美娘时往她后头看了眼,没看到心肝肉小儿子有些失望,接着就问开了:“我听人说二郎在县里读书呢,这事是不是真的?”
罗美娘点头,唐氏嘴角咧开的弧度都能看出欢喜两个字,她“唉哟,唉哟”,唉哟了老半天才道:“我就知道二郎是个出息的!”
刚才在地里隐约听到消息时,唐氏就有点感觉。二郎成亲后确实跟以前不大一样了,不仅出门做工挣钱,过年回来还识字了,说他在念书还真有这个可能。
可猜来猜去,总没有从罗美娘嘴里亲口听到消息来得踏实,直到现在,唐氏才真正喜上眉头。
这一高兴,她就道:“我那里养了几只老母鸡,走,娘给你杀鸡吃!”
农活费力气,农忙时基本上都要准备肉菜补身子,过年时剩下的肉和这几只鸡,唐氏原本是预备慢慢吃着,这下也不管了。
罗美娘在村里住了十几年,也知道这个,当然没答应。不仅没答应,还说要做几个菜请一家子吃饭。
她去村里时才大年初五,家里还剩下不少肉。
刚才罗美娘进来时看到挂在屋檐下的腊肉一块没少,就知道婆婆有心了。
唐氏想了想,也没阻止。出了一趟远门回家,亲戚间也是该走动起来。
她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就在二房灶屋帮忙,还问罗美娘原先说的那个铺子如何了。
婆婆问起来,罗美娘就说了些。
他们的零食铺子在县里的南大街上,南大街是这片坊市最繁华的街道,街上不仅有他们的零食铺子,还有饭斋点心铺药铺字画店绸缎庄首饰楼什么的。
铺子和租住的院子离得近,每日她大哥大嫂还会走走看看,起先怕人看不起乡下人不敢进去,后头店里活计都认识他们是这条街上做生意的,见他们经过会搭话会打招呼,罗德金和高氏的胆子也放开了。
铺子采购上也很方便。
每几日米面庄和油盐铺子会送一趟黄豆花生玉米面粉和各种佐料过来,以前在村里时,缺盐少大料的,罗德金都要拉着牛车去镇里采买,山路难走,好些到家里拿货的货郎都抱怨过。
如今只说一声,人家就会送上来,因为每几日就要买一回,掌柜的还都十分客气。
罗美娘基本上是报喜不报忧。
唐氏听得都笑得合不拢嘴了,只听小儿媳妇这么说,她就知道他们这铺子应该挺挣钱的。她也没问挣多少,反而是罗美娘自个跟她说的。
唐氏听完之后,震惊得一下子说不出来话。
罗美娘说了老半天,这才停下喝了一口水。
其实县里住了一个多月,不方便的地方当然也有。
东西实在太贵了。
以前罗家做零食时,玉米黄豆米麦都是先用自家的,不够再和亲戚买,都是乡里乡亲的,便宜卖便宜收,花不了多少。县里的一斤黄豆市面卖六文,一斤白面十五文,比镇里贵了两倍,比村里贵了三倍。
幸好材料贵,他们零食价格也不低,才能挣钱。
一开始罗德金知道价格之后,差点就想自己回村收粮食,那会儿才刚开店,也不知道后头如何,罗美娘索性把开销大的这一部分接手过来,垫本钱结算的都是自个来。
铺子才开了下去。
唐氏消化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然后就道:“别跟别人说了,二郎读书要钱,这个铺子是他费来不少心思挣来的念书钱,别人要是知道了,指定生出不少事。”
别人是谁,唐氏没说得太明白,罗美娘也清楚。因着自个也没把家事宣扬出去的习惯,罗美娘就点了点头。
不过,她在心里补了一句,这个铺子可不是张玉寒挣来的。
作者有话说:
第十六章
由于婆婆素来把偏心眼的毛病表现得明明白白,罗美娘只在心里嘀咕一句就过去了,要是亲娘,她还会辩上一辩,婆婆就算了。
这边腊肉刚切了干辣椒姜末蒜末葱花上灶蒸着,罗美娘就拉着婆婆回屋打开了带回家的包裹。
手上捏着钱时罗美娘从不会装穷。她想来想去,别的太重她带不回来,送银簪最好了。
女人哪有不喜欢首饰的?
唐氏最爱显摆,以往头上戴的都是集上随手买的木簪子,新簪子插在头上,别人一下就能见着。罗美娘在村里十几年,最知道老头老太太间,也会比一比谁家的儿子儿媳更孝顺。
送银簪也实在,以后家里有事时,溶了就能当银子使。
想着这些,这趟回来前她就在首饰楼里挑了三根银簪子。
自己那根是莲花头的,给亲娘的是荔枝头,婆婆的是银花树簪,她娘的那份早就托嫂子先带回家了。
另有两朵绢花是给小姑子的。
由于楼里伙计经常过来买零食,还送了她一个小巧的漆木匣子,上头挂着个小小的铜锁,看起来十分上档次。
唐氏眼里才冒出不乐意,罗美娘就用话堵住她的嘴:“这是二郎平日抄书的银子买的,他头回抄书挣的钱,不得孝敬一下亲娘。”
她顺手就把簪子插在唐氏头上,又捧来陪嫁的铜镜让她对着瞧。
唐氏使劲儿抿抿唇,看了好一会儿才嘀咕:“可真好看,这得花多少钱了?”
“好看就成,这是县里的新样式,我看县里的老太太都爱戴这个花纹的,娘就别管钱了。”三根簪子花了三两银子,加起来的重量肯定没三两,不过这就不用说出来了。
至于张玉寒给的那布匹布料,就孝敬给张大福了。
大伯子那边罗美娘买的是一盒果脯。
价格上肯定是要差一点的,不过就是份心意,回来一趟总不能两手空空。
唐氏对着铜镜看了又看,才勉勉强强道:“孝敬一回就好了,不当吃不当用的,你们挣钱不容易,以后别买这些虚头巴脑的,有钱给二郎多做几身衣裳,我看外头的书生,身上穿的都跟我们不一样。”
“娘放心吧。都做了。”罗美娘自己也做了一身,怎么会落下丈夫,早就给张玉寒做了一身新的。
唐氏这才满意,想着小儿媳妇以往的大手大脚,给她都买了,自己肯定不会省,就装着大方道:“也给你自己买一根,你娘家陪嫁的是你娘家的,嫁过来再买的,就是二郎的心意。”
罗美娘最知婆婆的抠门,掖揄道:“这话我记下来了,回县里就给自己买。”
唐氏瞬间心上一紧:这是还没买?能不能把话收回去?
又一看小儿媳妇眉毛弯弯的模样……算了,离那么远她也管不着了。
小儿子和小儿媳妇如今折腾的这一摊子,唐氏也插不上手了。她一辈子会的就只是下地养鸡养猪做家务,其他的都不是很懂。不过唐氏也有个好处,她自己弄不明白的,素来不会随便提意见。
得了新簪子后,唐氏就坐不住了,出去串门遇着人就说一回小儿子儿媳妇给她买银簪的事,尤其是年前因着春联的事跟她吵起来的徐婆子远远走过来时,她嗓门突然就拔高了。
唐氏走后,徐婆子就呸一口吐在地上。
别人说她,“这怎么气上了?”
“你没看出来,她就是故意气我的。说她儿子抄书挣钱了给她买簪子,又说儿媳妇心底好回家一趟还舍得给她带东西,我看,指不定就是拿了她家小儿媳的陪嫁给自己脸上贴金子。”
徐婆子跟儿子儿媳不和的事满村子的人都知道,就有人道:“你这话太酸了,张二郎以前是不好,还不许他改好了?男人都是成亲之后才开窍,他年前□□联的事我就看出来,终于能顶事了。唐婶子以前为他操心那么多,也该她得意一回。”
“瞎得意个甚?在外头摸不着看不着的,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徐婆子又在地上呸了一口。
可这世界上明眼人总是比瞎眼的多,她这话一听就是把醋瓶子都喝下了,别人就道:“都是同个村里住着的,二郎懂事了你怎么瞧着还不高兴了?”
徐婆子见别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又哼一声,直接走了。
故意走得慢悠悠听墙角的唐氏心里立刻就爽快了。
以前村里的人都说小儿子不学好,小小年纪在外头混日子,以后就是村里的二流子,这话就数徐婆子传得最厉害,唐氏当时听到这些话都气死了,跟她吵了几回都没吵赢,回家又只能见着老头子那张冷冰冰嘲讽的老脸,她差点没憋出病来。
也是这几个月,唐氏才感觉到儿子越变越好是个什么滋味儿。
她都想好了,二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耐性,趁着他还有兴趣多读些书,以后最差也能在镇上混个账房。再有儿媳妇的铺子又挣钱,两人再生个孙子出来,她就算立刻闭眼也能瞑目了。
唐氏一路走,心情越好,就这么从村头走到村尾,大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张二郎给亲娘买银簪的事。
南山村里就没几个大户,这些年村里日子虽然好过了不少,可是能把银簪戴在头上的,数来数去不超过十个指头。
唐氏可算出了一回风头。
到饭点时,张家过来吃饭的人都能瞧出她脸上的意气风发。
罗美娘也没像过年时那样摆了满满一桌,除了蒸腊肉,就是酱肉丁炒菜心、凉拌野菜和猪油烙饼,还按人数炒了几个荷包蛋,盘数虽不多,份量十足。
野菜和鸡蛋都是婆婆后头拿过来的,罗美娘也没客气。
这会儿见公公没过来,她还问了一句。
“咱家的牛下午耕地有些伤了,爹不放心先去看看。”张大郎是先回去换了一身衣裳再过来的,捂了一个冬日的白,才下地几日,脸上已经看出古铜色的劳动痕迹。
唐氏听到了,也关心一句:“大黄没事吧?”牛在农家是重要家畜,村里有牛的人家没几个,老张家就是其中之一。
说来,家里的牛还是二郎好几年前不知从哪里得了十五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为有了牛,多开了几亩荒地,家里日子才越来越好过。
之前为了这头牛,分家时唐氏还和张大福吵过一架,可惜村里分家的规矩,大儿子要分大头,牛只有一头,只能给张大郎。
“爹说是累着了,明日让大黄歇一歇,多给它喂点好的。”
张大郎说着,眼睛就忍不住往桌上瞄,他干了一日的活,中午虽然吃得不少,也消化得差不多了,加上罗美娘做菜舍得用油,张大郎闻着,觉得更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