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美娘自然没有异议。
从林氏那里,罗美娘其实也得知不少事情。
譬如,零食铺子生意越来越好,当初租铺子的郑老板不是没嫉妒过,可惜张玉寒当初威胁他那些话太直白,郑老板好几回起了坏心思,到底不敢执行,最后只能在背后嘀咕些闲话。
说他们铺子的东西不新鲜,吃了要坏肚子;又说罗德金每月都要去乡下运材料,吃多了乡下东西,脑子也要变笨。
林氏拈一颗爆米花,笑道:“自打你男人考中童生,郑老板就不敢背后说闲话了,我前头还听他跟别人说了,这叫不打不相识。”
罗美娘想想问道:“肯定有什么原因吧?”俗话就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林氏給了罗美娘一个赞许的眼神,“他家有个妹妹,长得极好,以前郑老板就说过要找个读书人当妹夫。咱们县里的童生秀才都是有数的,家境都还不差,哪里瞧得上郑家这样家里只有一个铺子的?你男人突然成了童生,我看他这是起了歪念头了。”
今儿铺子里人不多,林氏邀罗美娘到饭斋喝茶。罗美娘也没有空手过来,从铺子里包了俩个油纸包的零食,正好配茶喝。
林氏愿意和罗美娘走动,也是这几个月看下来,觉得这家人都是勤劳本分的人,特别是罗美娘,她平时太低调,这条街上的人谁都没想到她男人居然是这届的童生。
这年头读书人金贵,一般有功名的人家,腰杆子都要比寻常人硬几分。
可罗美娘前后态度一往如昔,对待客人还是那种既不过分殷勤又不过分骄傲的礼貌模样,纵使有人起哄叫她零食西施、童生娘子,也未见得她就气急败坏,反而很直接说就是童生娘子也要讨生活,让客人以后多帮衬生意。
她这样坦然,倒让人不好意思再开她玩笑。
林氏也很喜欢罗美娘的生活态度,每日一家子整整齐齐过来上工,傍晚时新出炉的童生老爷偶尔会踏着夕阳过来接她回家,小夫妻和和美美,有说有笑,一个女人一生所盼不就是这样的日子?
林氏是坐产招夫,多年无子,和丈夫虽然也平平淡淡无甚矛盾,到底心里还是羡慕罗美娘这样能正常出嫁的。
罗美娘笑道:“那他可是打错主意了。”郑老板她没见过,不过从张玉寒嘴里也听过几回,就张玉寒厌恶他那样儿,能跟郑老板成亲家?
林氏也只是想把这个消息跟罗美娘说说,见她心里有盘算,也就不再提了。
别人惦记自己男人,罗美娘也不是真不在意,只是也得看人。要是来个人就值得她关注的,那也对自己太没信心了。当初聂家丫鬟红花那样的,罗美娘就从来没在意过。
郑姑娘这样的,虽然能得林氏一句“长得极好”,但一想到她姓郑,罗美娘也就半点没放在心上。
说起来,张玉寒在县学里倒是也碰过想为他做媒拉纤儿的。
这是在他第二回 月考之后的事情。
考得多了,张玉寒也发现,学习这种事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备战县考那个月练出来的记忆力,只要一段时间没有维持那样高强度的练习,便有退化的迹象。
在这个跟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上,张玉寒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敏锐。那什么,他三个月就能考上童生就是靠这种玄之又玄的技能,他还想着一年之后拼一把考中秀才呢。
而且他定下的目标还是秀才里的廪膳生,不仅学费全免,一入学还能有银米拿。
在这样远大的目标跟前,张玉寒哪还有心思想女色上的事情。他头回听到还给吓一跳呢。
实在是换媳妇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就从没出现过。
那些说他媳妇乡下来的没丰厚嫁妆没见识没眼界、想重新帮他找个媳妇的人,张玉寒也是统统給他们贴上一个有病的标签,而且还病得不轻。
对张玉寒来说,他要是想换个媳妇,现在就不需要继续在县学待着了。他这么辛苦骗来骗去,还不是想让媳妇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换一个媳妇就是本末倒置了。
是这些人目光短浅吗?当然不是,对这些恃才傲物的学生来说,虽然还是看张玉寒不怎么顺眼,但能考上童生,某种程度上也能跟他们平起平坐。
任何年代,都是普通老百姓最多。即使张玉寒只能止步于童生,但只要识字会算账会做文章,未来就能有无数可能。
张玉寒从来就没跟媳妇说起过这些,这夜听到罗美娘提起郑姑娘的事才说了几句。
他道:“那些人都是吃饱了没事干,媳妇是能换就换的?要是这么容易就能换,等我考上秀才我还再换,考上举人再继续换,总之一路换上去,用媳妇嫁妆读书开销多好?”他要真是这么没良心的人,还想着靠亲事就能绑住他?
罗美娘这才发现自己男人居然也是别人眼里的香馍馍了。
两人都没把这些事记在心里,倒是夏收之后,公爹张大福和唐氏突然风尘仆仆过来了,罗美娘看到他们两人还有些惊讶,问下去才知道原是今年下乡收税的小吏下手太狠,收了税之后不愿给凭证,话里话外句句都是要预收明年的夏税。
罗村长好说歹说都说服不了他,突然想到村里还有个童生在外,才想着让两人过来讨个主意。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八章
这几日天热,店里生意除了凉皮外,其他都不好卖,铺子里客人不多,张大福三人过来时罗德金几个已是商量着要早点关铺子,没想将要关铺之时,铺子外头停了辆马车,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陪着张大福和唐氏过来的是上回那位罗氏族弟,也是罗村长的侄子,叫罗德水。三人都是满脸尘土,汗水都把衣服湿透了,眼睛充满红血丝,看着就憔悴得不得了。
三人是前日下午从村里出发,过来时一路都没碰着马车牛车,走了一个日夜,差不多进县里那时才遇到了马车,也是倒霉得不行。
外头马车车夫还在等着付钱,罗美娘看他们这样,也没二话,先把车钱给了,再把几人让进铺子里说话。
罗德水毕竟年轻,张大福和唐氏下马车时都需要人搀扶,他坐下之后喝了几口水,就恢复了点力气,把事情说了一遍。
“这叫什么事!”罗德金原本就热,听完之后,更是一脑袋的汗水。
罗美娘看着众人都着慌没主意,便立刻决定先把铺子关了:“铺子不是商量事的地方,爹娘和德水哥赶了一宿的路过来,先回去歇息吃饭再说。”
唐氏道:“我们几个咋样都行,先把二郎找回来,那杀千刀的恶鬼,喝了村长家五坛酒,还贪心个没完,我怕咱们村长顶不住。”
“娘先别急,二郎昨儿就说今日有个同窗家有喜事要晚点回来,那人住那里我也不太清楚,我让大哥去县学里打听打听。咱们村离县里远,来一回不容易,要想个能对付人的主意,总得等二郎回来先商量商量看怎么办。”
有事情发生时,镇定通常都是最能感染人的情绪,看罗美娘面容理智又有理有据,张大福和唐氏等人也略放松了些。
其实倒不是罗美娘不紧张,她心里也被吓一跳,但越是这种所有人都手足无措的时刻,越需要有个能镇场子的人站出来。
索性铺子也没啥客人,今日铺子便早点关了。
到家之后,罗美娘看着三人赶路过来,身上穿的衣裳跟咸菜似的,皱巴巴的不像样,便打发张红果去烧些热水出来,又跟高氏借了两件罗德金的衣裳。
倒不是她不愿意把张玉寒的拿出来,而是张玉寒个高又瘦,还是罗德金的身材跟两人相仿。
张红果和高氏遇事都是慌里慌张的,罗美娘一个吩咐一个动作,都没带打折的。
衣裳有了,住的地方也得安排好。
院子里有三间正房,张玉寒夫妻和罗德金两口子各住了一间。
左右厢房各三间。上回唐氏过来时,跟闺女住了一间,这回公婆都在,罗美娘就让他们住了中间最大的那间,最后一间给了罗德水。
这两间本就是想着家里有人过来可以住下。里头别的没有,铺盖和洗脸盆都是备好的。
罗德水接过衣裳,道了谢,也算是熟门熟路进了房间。
公婆过来,晚饭按理是要好好整治一顿的。可罗美娘瞧着众人心思都在张玉寒身上,索性也不在饭菜上花心思,熬了一锅稠乎乎的白粥,蒸了一锅大白馒头,切了一段腊肉炒青菜,再简单炒个鸡蛋便上桌了。
唐氏还说呢:“别准备太多,都吃不下。”上回她和李氏过来时,罗美娘别的不说,在饭桌上是极丰盛的。
罗美娘道:“娘放心,我心里有数呢。再说咱们加起来七八人,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事情。”
唐氏也就没话了。
事实证明她没准备大鱼大肉是对的,天气太热,赶路又太累,唐氏只吃了些菜配了一碗粥,张大福和罗德水多要了两个馒头,其他也吃不下去了。
罗美娘看张玉寒一直没回来,就先让他们都回屋睡一觉:“相公不知道去哪里吃喜酒了,不如先去屋里躺躺,什么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三人又去睡了一个时辰起来,面色终于没那么难看。
就是直到要歇下时都没等到张玉寒和出去找人的罗德金回来,张大福和唐氏几个都有些着急。
罗美娘收拾好了灶屋,出来看他们都在院子里转圈儿,便道:“相公夜里从没有不回家的时候,爹娘和德水大哥,你们放心,尽管先去休息,我今晚等到他回来,把事情告诉他。”
“那美娘你可得记住了。”唐氏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看着罗美娘点头才进屋。
从下马车到这会儿都是听着罗美娘的安排,从洗漱到吃饭到睡觉,不得不得说这么一通下来,三人饭饱喝足睡够,心里也没那么紧张了。
张大福回屋之后便跟唐氏道:“美娘还真是个能顶事的。”
他刚才下马车时虽然心事重重,还是把铺子里的情况看了一遍。中间的招牌简单写着“零食铺子”四个大字,左边是两排六个零食坛子,右边则是置了一个长桌,上头摆着砧板、装凉皮的木盆、一排调料罐子,靠墙还有一叠干净的大碗,铺子里也没放桌椅啥的,客人排队买东西,吃完就走。
样样井井有条。
就连刚才他们把事说完,罗德金一个大男人都六神无主,罗美娘还能镇定地把事情都安排好。
唐氏心道,要是没这么能干,儿子这口软饭便要不够吃了。不过在丈夫面前,她却道:“我当初就是看她精明能干,你看罗家当年穷得叮当响,生了闺女之后一路就好起来了,咱们儿子,以前多不着调,成亲之后也懂事起来了。我的眼光再不会错的。”
张大福看婆娘一眼,想说成亲前你不是常说罗家人难搞罗家闺女怕也难处吗,怎么这会儿就不这么说了。
不过,因为满脑子都是糟心事,张大福到底没有出口。
直到一更天时,张玉寒才到家,倒也没喝醉,就是同窗家里偏了点,来回路上花了不少时间。
不比张玉寒酒足饭饱,罗德金跑了一夜,又累又饿,腿都差点跑细。
“灶下给大哥留了热水和饭菜,大哥赶紧去吃。”罗美娘看大哥这样也心疼,不过今夜家里人都睡不着,刚才高氏还过来找她说了一会儿话呢。
等罗德金进去之后,罗美娘才想跟张玉寒说说事情,就被堵住了——
“大哥刚才都跟我说了。”
罗美娘就把话咽下,见男人神色清醒,身上酒气不重,直接便打发他去了张大福和唐氏屋里,她心知两人肯定睡不着觉,说不定还一直竖着耳朵听院里的动静呢。
张玉寒在张大福和唐氏的屋里呆了两刻钟,主要是唐氏在说,一个劲儿说两个人丧尽天良活该断子绝孙。
张大福面对儿子时就有些矜持了,从过年到现在,他是头回见儿子,都有些不敢认了。因着今日喝喜酒,张玉寒穿了身新作的长衫,头戴青色纶巾,衣裳和帽子都熨烫得整整齐齐,他推门进来时,张大福都觉得是不是别人冒充了。
张玉寒一向是不爱热脸贴冷屁股的,看他爹那张黑脸也不爱凑上去,他还记得老头年前分家时跟他吵得差点要厥过去的模样,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问完事就回屋了。
罗美娘在屋里给他留了热水,看他过来就问道:“这事你打算怎么着儿?”
张玉寒刚把洗脸巾子放在脸上,他是酒宴上被罗德金找到的,虽然来回奔波了一个时辰,倒也不觉得累,“刚才爹说去村里收税的小吏换了两个人,原先是刑大哥和周二郎。”
他把手巾拧干,继续道:“这两人也贪,但贪得还算有原则,一般只要好吃好喝款待,临了再给塞点银子便是了。这回换了个两个新人过来,就是贪得无厌了。”
罗美娘也知道这拨子收税的人不好得罪,以前村长也是花钱免灾,想想便问张玉寒是不是想让村里多出点血。
张玉寒道:“媳妇你不明白,这些人的肚子喂不饱。”
张玉寒给她举了个例子,那些人在乡下还是有收敛的,村里一般都是大宗族住一块,怕被人打闷棍,这些人也不敢太放肆。在镇上才叫得寸进尺,买东西就从来不给钱,商户问起来就说是衙门要征用,商户们碰见这种情况一般只能认栽。
“我还见过有去镇上卖菜的,来回都要被税棍敲诈一回。咱们村里以前还算好,刑大和周二贪是贪,胆子小,别的村有些为了交税都有卖儿卖女的。”
“衙门三班六房的衙役多是以前跟我一样混日子的,一般人哪愿意干这种差事,愿意长久干这个的也不是什么好人,衙门给的月银也少,别说养一家老小,吃饭都不够。”
这个罗美娘倒是知道一点,她小时候还听过有种叫做“捕役”的东西,就是让人去衙门当捕快,一天只给一顿伙食费。
她继续听张玉寒说着,张玉寒以前就经常在镇上混日子,这些对他都是烂熟于心的事了,“有些地痞无赖到一定年纪,就爱去做这个,披身官皮在身上,黑白两边的人都闻风丧胆。”
“衙门一有案子,好家伙就跟苍蝇见了鲜肉似的,原被告间两头要吃饭钱、跑路钱、鞋子钱、通官费都是寻常的事,一个小案子就能拿个二十两以上,涉及人命大案要个上百两都不为过。”
为什么这年头的人都不爱上衙门,实在是官字两个口,一扯上官司,无论有没有道理,都得花钱消灾。
罗美娘被科普了一回,简直是大开眼界。她也问张玉寒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