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美娘不禁道:“你们有没有去看过大夫,多年没孩子,不只是女人的问题,有时男人也可能有问题。”
林氏想了想,摇头:“现在谁的问题都不重要了,我是招婿上门,觉得不合适了休了他就是。他在林家过惯了好日子,因为没孩子就想要典妾,以后回乡下重新找个婆娘,能生出来也算满足他的愿望了。”
罗美娘想着,要是林氏一分家产都不给他,这人在乡下就是穷得叮当响的老光棍一个,哪会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林氏离开之后,吃饭时,罗美娘还把这件事在饭桌上说了一回,主要是说给小姑子和高氏听的,林氏的洒脱,乃至于她整个人达到的这种境界,就连罗美娘见了也觉得佩服,女人就应该有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的心气。
甚至,还让罗美娘回想起自己在村里最后几日时和黄氏的种种斗气,如今想起来,就跟俗话说的,真是一孕傻三年了。
黄氏不就是一只胡乱飞着寻找存在感的苍蝇吗,苍蝇这种生物千百年来都打不死的,只要自己把碗筷盖得严实,不动如山,叫她没有可乘之机,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
再说,黄氏若是真的太过分,还有村长和村里的那些耆老呢,张家虽没有宗族,不过这年头讲究抱团,要是村里想处置一个人,各种村规民约压下来,就是官府也没办法。
结果,罗美娘觉得自己从林氏身上悟到了不少东西,唐氏却感叹道:“看着挺俊的闺女。怎的这般轻率呢,男人又还没把小的带进门,不过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哪个男人不想着偷腥。”
甚至,唐氏还直接跟张红果道:“以后你要说了人家,可不许这样。都一块过了这么多年了,就为点小事就不过了,真是把成亲当儿戏。”
张红果连连点头,小姑娘过完年十三,在县里这几个月个子蹭蹭在长,如今也是小荷刚露尖尖角,对这些事也有些朦朦胧胧的感觉。
罗美娘不禁为林氏说一句:“林姐姐这样的家底,这样的才貌,倘还是要屈居于一个平庸普通的男人,叫别的女人怎么活?叫我说,咱们女人不比男人,在世上还要艰难些,就更得有这份自强自立的心性。”
唐氏摆手道:“管她呢,又不是咱们家的人。”
要不是看林氏今日带了一个好消息上门,唐氏也不会唠叨这几句,她主要是心里担心罗美娘跟这种人接触太多,以后会不会也受影响;又一想,像她小儿子那样的人哪儿找去,又俊又会念书,儿媳妇眼睛也不瞎,肯定不会做这种捡芝麻丢西瓜的事情,便把林氏的事放下了。
林氏是县里人,儿媳妇跟她多交往交往也有好处。别的不说,前头村人带着小吏进县时,就是林氏着人来通知的,还有去饭斋吃饭能打折什么的,儿子过了府试的消息也是林氏特地过来说的。
唐氏是个实在人,又不是她那混账丈夫的夫家人,对林氏没那么多的敌视,跟林氏交往有这么多好处,傻了才会让儿媳妇跟她绝交。
说一回林氏,罗美娘也差不多出了月子了。她年轻,月子又做得好,出月子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比没怀孕前略丰满一些。
唐氏其实也觉得自己把儿媳妇伺候得不错,罗美娘月子时奶水丰足就是个铁证,她本来还想着等儿子回来夸一下自个儿的成绩,就是罗美娘一出月子就一点点瘦下去了,叫她心里还挺遗憾的。
瘦那么快干什么。
这一日,罗德金突然从铺子里跑回来,满面喜色道,“婶儿,妹妹,有个妹夫的同窗传信到铺子里,咱们妹夫中秀才了!现在是正经的秀才相公啦!”
唐氏正好在洗尿布,立刻就站起来,嘴唇抖啊抖的,高兴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个到铺子里传消息,自称是张玉寒县学同窗姓邓,被罗德金从铺子请到家里说话也没有不耐烦。
唐氏再确定一回:“我家二郎真中了?”
邓同窗没卖关子,笑着作揖道:“给伯母道喜了,成绩前儿刚出来,张兄考中了廪膳生。”
要说唐氏,刚才最着急问人的是她,这回真听到好消息,嘴巴咧开,喜得都不会说话了。
邓同窗还在道:“前十名就能进入府学,府学可比咱们县学的资源好多了。我有事着急回家,张兄就叫我过来给他家里人带个信。”
邓同窗说着话,心里也挺羡慕张玉寒的运气。他听说了,这回院试考卷加重了算术的题量,张玉寒别的科目只算尔尔,可在算术这一项,在县学里一向是独占鳌头,这运气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唐氏只知道儿子中了秀才,却不知道廪膳生是个什么意思。
邓同窗又这样那样地解释了一回,待知道廪膳生以后每月都能有银子和廪米拿后,唐氏乐得差点撅过去,还硬是要留邓同窗在家里吃饭。
邓同窗道:“我就不吃了,还有别人也托我去家里传消息,对了,张兄还让我给贵府带了信件和礼物,东西都在贵舅兄那里。”说完,邓同窗还瞧了罗美娘一眼,心道怪道张玉寒在外头考试还想着给家里带礼物,原来媳妇这么好看。
罗美娘接过邓同窗递过来的一封信,打开看了一眼。
才知道张玉寒府试和院试两回都挺险的,府试是吊车尾上了红榜,之后廪膳生也是正巧落在最后一名,信里还说他托邓同窗带了礼物回来。
邓同窗带过来的两个大包袱已经放在桌子上。
人走了之后,罗美娘打开了包袱,看着里头那套据说是府城特供、只此一套绝无仅有的大型木质宅院积木玩具,瞧着上头的品牌标志,不禁陷入沉默之中。
唐氏嘴里却一直念叨着一两银子,罗美娘都怕她高兴疯了。
她知道唐氏为什么这么看中这一两,前头他们不要村里的资助后,唐氏还念叨了好久,现在知道儿子每月都能有衙门发的一两银子和三斗廪米,她这股高兴劲再也压不住了。
唐氏在院子里绕了好几圈,还跟罗美娘道:“快清明了,这回肯定得回去给他爷奶上柱香,真是祖宗保佑啊!”
罗美娘抱着闺女,也挺会奉承:“那我先去买好鞭炮,咱们在县里放一回,回村再放一回,叫大家都沾沾喜气。”
“很是!”唐氏道。
待到坐下来之后,唐氏看到罗美娘怀里抱着的小孙女,想到这两日众人都说着要取个什么名儿,灵光一闪,突然道:“妞妞才出生,她爹就考中秀才,咱们家妞妞的名字,就叫张秀儿!”
唐氏此话一出,罗美娘立刻就喷茶了,她肯定不会同意闺女叫秀儿!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九章
张秀儿这个名字,唐氏一出口就被罗美娘反对了一把。
不过由于没有合适正当的理由,唐氏还挺不服气的:“秀儿哪里不好,别人一听,就知道她是秀才家的姑娘,多有意义。再说,你给她取的小名儿妞妞也好不到哪里去,乡下一堆大妞二妞大妮二妮的,还不如我取的春花好听。”
由于当初给孙女取小名时,唐氏已经被反驳过一回,如今儿媳妇再度质疑她的审美,饶是知道儿子现在正吃儿媳妇的软饭,唐氏也有些跳脚。
罗德金见她们婆媳为个名字拌嘴,便打圆场道:“都行都行,秀儿也还行,听起来就秀气。”其实罗德金也觉得这个名字不错,不知道妹妹犯什么拧儿。
罗美娘对着婆婆和哥哥看过来的不赞同的目光,顿时卡了一下,不过她也有些机灵劲,直接就拿男人出来顶缸:“我是想着相公都还没看过妞妞呢,他现在都是秀才了,肯定比咱们都有见识,可能他在路上已经把名字想好了,给闺女取名字总得听爹的。”
罗美娘提起儿子,唐氏想着罗美娘说的也有道理,才算罢了,一时转而念叨起来:“也不知道二郎什么时候回来。”
罗美娘道:“刚才那人不是还说廪膳生能进府学吗,相公回县里正好得经过府城,也不知道会不会顺路过去看看。”
话题成功从“秀儿”这个名字转了开来,罗美娘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一个叫“秀儿”的闺女。
总归这是个高兴事,唐氏说完后,便又想起罗美娘说买鞭炮的事,罗美娘一笑,拿钱让一旁的罗德金帮着跑腿。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了足有两刻钟有余,罗美娘这回为了讨好婆婆也是下足本钱了,南大街的街坊邻居都过来打听是什么喜事,知道他们家童生老爷晋升秀才老爷的事,纷纷过来恭喜。
连聂先生听说之后,都让家里小厮过来了一趟。虽然聂恒这回没中,但张玉寒也是从聂家私塾走出来的,如今也能算是聂家私塾的一面活招牌了。
知道这是提拔儿子的先生家下人,唐氏也客气得很,几句话说得似模似样,还让人带话问聂先生好,说等张玉寒回来再上门拜见聂先生。
由于唐氏的场面话颇有章法,聂家下人回话时也复述了一遍,倒让原本因为儿子没中、提不起精神的聂太太有些惊奇。
要说还是高氏最灵光,琢磨着唐氏和妹妹都想着放鞭炮庆祝一回,东家有喜,铺子里能不能跟年前一样也做个零食大礼包,当时这个礼包卖得还挺火的。
听高氏提起这一茬,罗美娘也觉得这个嫂子真是太牛了,比起她开铺子只是为了手头能松快点,高氏才是把满腔心血投入在零食生意上的人。高氏无时无刻不想着生意,也正是因为铺子里有高氏这么个能干机灵的人,罗美娘才能当甩手掌柜。
生完闺女到现在,罗美娘只在初一十五客人太多时去过铺子里几回,她现在主要是拿技术和场地的分成,灶下和柜上都直接撒手了。
见罗美娘也觉得这个点子不错,高氏立刻笑起来,打算趁热打铁,让男人明儿就回村里带一批编织篮子过来。
直到午后,过来恭喜的人才告一段落,唐氏这股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婆媳两人在院子里摆了一张小桌子,上头放两杯菊花茶,唐氏一整个早上说得喉咙都哑了。
罗美娘一笑,觉得唐氏也是个实诚人,谁过来道喜她都要跟人唠嗑几句,可不就把嗓子说哑了。
婆媳俩坐在一块,唐氏又老生常谈,唠叨起儿子什么时候能到家。
人就是这样,之前不知道儿子考得怎么样,她烦恼的是儿子的成绩;如今知道儿子考中秀才,她现在又着急起还不见儿子回来的事。
罗美娘不得不把车轱辘话拿出来说了一回,张玉寒离开县里一个多月,她其实也挺想早点见到丈夫的。
婆媳俩说着话,罗美娘突然觉察到胳膊上有些湿意,她淡定地站起来:“我给妞妞换个尿布。”
唐氏也没干看着,顺手就打了盆水进来,三月的天已经有些热了,唐氏还往里面掺了一些热水。她以往最节省的人,如今灶下也时常煮着一锅热水。头回听罗美娘说的时候,她还觉得瞎讲究,如今倒自动自觉起来了。
罗美娘摸到盆里的温水也是一笑。
唐氏帮着把孙女换下的尿布放在一旁,继续和媳妇道:“二郎这些日子在外面,吃喝也不知道怎么解决的,都说穷家富路的,出门在外,也不知道他带了多少钱在身上,够不够用。”
说完,偷偷瞧一眼罗美娘的反应,“他最爱吃肉,在外面也不知道能吃几顿。咱们在家里,咋样都能对付过去,可男人在外头就不行了。他一去还这么多天,不知道会不会饿着。”
罗美娘一边熟练地给闺女换尿布,一边道:“娘放心吧。这回出门,我給相公装了二十两,便是想着,要是中了还得给报喜的赏钱,总不好手上太拮据了。相公又一路跟聂恒在一块,聂恒带了小厮,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饿着。”
唐氏这才缓了脸色,她就是怕家里银子都握在罗美娘手里,她要不愿意给儿子花钱,唐氏也不好意思说她呢。
儿子吃软饭的事,无论什么想起来,唐氏都觉得脸上臊得慌。不过,想想张玉寒以后每月都能从衙门拿钱拿米,唐氏又高兴起来。
在县里住得多了,唐氏也知道,对农家来说,一两银子虽是大半年的开销,可在县里着实不算什么。不过就是再少,也是实实在在的一两银子,有了钱,儿子以后在外头交际买东西,也不会回回都得跟媳妇伸手。
男人还是得有钱才有尊严呐。
唐氏也颇有些乡下人的狡诈,还奉承起了儿媳妇:“二郎这孩子,也顾家,看出去一趟都没忘记让人给家里捎东西,换在以前都没这份体贴,你也是个有福气的。”
罗美娘哪能瞧不出婆婆的心思,笑道:“我也经常说相公对我好,我有孕这些日子,屋里的活儿全是他干的,就是过年时我想着包顿饺子,他也不让我动刀沾水的,自己费了老大鼻子劲儿才把面粉揉成团,浪费好些面粉。”
唐氏听得颇是心酸,可事情就是这样,想吃口好点的软饭就不能得罪媳妇,唐氏只得在心里叹气。
就在唐氏的心急如火中,张玉寒终于到家。他是在傍晚到家的,唐氏看儿子一脸风尘仆仆,累成这样,到底心疼,也没忙着拉着他诉衷肠,只自个去了灶下忙活。
罗美娘已经在屋里预备好热水,让男人泡了个热水澡,张玉寒洗完澡之后,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只穿着里衣坐在炕床上,罗美娘已经把婆婆煮好的爱心鸡汤面端进来,配着一碟炒青菜和一碟花生米。
张玉寒狼吞虎咽地吃完才有空说话,头件事就是想抱闺女。
他这几日其实也是归心似箭,主要是他算着日子,媳妇应该早就生了,可他心急着往回赶,聂恒还非要拉着他去府学看。
这小子这回运气没他好,红榜出来之后聂恒一脸沮丧——
“你就多留了两日?”罗美娘一边留心听着,一边帮男人调整抱孩子的姿势。
张玉寒怀里躺着个软绵绵的生物,浑身上下都僵硬着,嘴上还道:“屁,我早就想回来了!”这回他考得比聂恒好,对上聂恒也没啥不好意思的,主要是蹭了聂家的马车,聂恒不发话,他没法动身。
张玉寒心硬似铁,纵是聂恒一幅蔫瓜样也叫他生不起半点同情,后头被他一再耽搁,气急起来,他还敲了这小子好几顿饭。
越是留在省城事情就越多,由于张玉寒的经历也很传奇,读书两年就中了秀才,而且还是秀才中的第一等廪膳生,同榜上的秀才都想瞧瞧他是个啥人。
张玉寒虽然不耐烦,也知道有些交际是必要的。
后头聂恒终于视死如归愿意回来时,张玉寒简直谢天谢地。
“那小子说怕回来看见他爹失望,有啥好怕的,不就是没中吗,不就是见老子吗,这回不中的人多的是,而且聂先生不就是凶了点,有啥好怕的,也不会吃了他。”就他和张大福吵成那样,张玉寒也一点没怂过。
张玉寒说完,低头看向闺女的眼神却温柔得跟水似的。
不过这句话从张玉寒嘴里说出来是没什么说服力的,他去年一次县试,今年一次府试,一次院试都中了。那个词怎么说的,一击即中。罗美娘都能想到他安慰完聂恒之后,反倒叫聂恒心情更差劲的场景,不免笑出来了。
张玉寒说完聂恒,又仔细地看闺女,一点都没不耐烦,喜滋滋道:“咱们闺女长得真好,瞧瞧这眼睛圆的,我就没见过眼睛这么圆的孩子,圆得跟大庆通宝似的。还乖得不得了,在我怀里都不哭。”
罗美娘看一眼妞妞,正直直盯着她爹瞧,被她爹摸脸戳胳膊的,就皱巴皱巴嘴,张玉寒立刻摇起胳膊,她便又继续盯着人瞧。
她心道,孩子就爱人抱着,这么哄着哪会哭。
欣赏了一回闺女的傻瓜样,张玉寒又问她,“你生的时候顺利吗,疼吗?”
“生孩子哪有不疼的,疼到都没感觉了,不过接生婆说,这孩子还算好生,六斤八两,有些头胎的疼一个日夜都未必能下来。”
罗美娘可不是那种会把辛苦咽在肚子里的人,她把自己生产当夜还记得的细节都描述了一遍,还说呢,别人都说儿女是娘身上的一块肉,要割肉可不就是这么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