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美娘最后一程去了聂家。
聂家应该是阖县最知道张玉寒底细的人家,罗美娘也没打肿脸充胖子,准备什么贵重礼物啥的,只把村人送的土产收拾一份带了过来。
结果,就是在聂家,出了一件让罗美娘措手不及的事情。
聂恒这一回没考中秀才,罗美娘说话间也很注意分寸,偏偏聂太太说话时总有几分不阴不阳,罗美娘听得皱眉,不过,她上门主要是为着先前聂先生对张玉寒的教导之情,便是心里不舒坦,也忍下了。
话说,罗美娘对聂太太着实感官平平,约摸着坐了有一刻钟,就打算请辞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聂恒就从外头进来,十三岁的聂恒有一张秀气的面容,许是打小就在亲爹高压下长大,看着没有这个年纪孩子的意气飞扬,反而温和而安静,常年在书中浸淫,气质也十分斯文,总的来说能称得上一个翩翩少年。
聂恒态度客气地和罗美娘说话,罗美娘只好又坐下跟他说了几句。
聂恒道:“张二哥这回去府城,家里和铺子就全靠嫂子一人支撑,辛苦嫂子了。”
罗美娘笑:“也没什么好辛苦的,相公走时我们都商量好了,等他在府城租了院子,我们便一块过去,铺子有我大哥嫂子看着,也还好吧。”
原本双方聊的话题平平无奇,聂太太却突然道:“听说你铺子里还有一个小姑娘帮忙,是你夫家小姑子,你怎么想着把小姑子弄到自家铺子里的?”
聂太太突如其来的一句,聂恒瞧着似乎有些紧张,四月的天气虽说有些热,可聂家的花厅十分阴凉,不至于鼻子上憋出汗水。
罗美娘瞧着聂恒慌里慌张的,便不动声色道:“我家小姑子是个能干的姑娘,性子好,又懂得上进,我心里疼她,想着她到县里也能见识一下不同的风景,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
聂太太把手里的茶盏放下,笑:“我看确实上进,跟我家恒儿差不多的年纪,铺子里都是她一个人招呼客人,我在你们铺子里见过一回,口齿真是伶俐得不行。”
从聂家出来,罗美娘立刻去了一趟铺子里。
她其实从来都没想过,小姑子会和聂家扯上什么关系。可想着刚才聂恒的紧张,还有两人的同龄,罗美娘还是不得不有所联想。
高氏被小姑子叫出去时还以为有什么事,她这段日子都在灶下帮忙,主要是张红果能干,柜上她一个人就能包办,还是灶下忙碌一点。
高氏想想道:“聂家少爷是来过几回,每回也就打包份凉皮,买点糖果啥的,红果知道他是妹夫的同窗,也会给点折扣,看着没啥不同。”
女人在这种事情上天生有种机敏,说完之后,高氏也反应过来了。她跟小姑子对视一眼,悄悄问罗美娘,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见小姑子点头,高氏拍了一下大腿,有些激动道:“我就觉得不太对,妹夫说聂少爷是个腼腆的人,他家也不是没下人,怎么会回回自个过来!”
高氏的脑补能力也很强,以前没觉得有问题的细节,她如今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我还纳闷为啥他每回都挑傍晚过来,傍晚铺子里没多少客人,现在想着,应该就是想和咱们红果儿多说几句话。”
说着,又道:“红果性子好,见了谁都是笑眯眯的,跟谁都能说得上话,你们回乡这几日,还有不少人跟我打听她呢。”
张红果现在可是秀才的妹妹了,行情好得不得了,北关县里也没几个秀才。
罗美娘面色不太好看:“我托嫂子一件事,以后聂少爷要是过来,嫂子你帮个忙出来接待他。咱们开门做生意总不好把客人拒之门外,不过聂家既然担心这个,咱们就避避嫌。”
高氏不太明白罗美娘的意思。
她看一眼在外头招呼客人的张红果,圆圆的脸上笑起来有种讨人喜欢的欢快劲儿,看着就有福气,做事又伶俐,她也很喜欢这个小姑娘。
高氏想了想,觉得这门姻缘还是挺合适的。聂家家境好,聂先生那私塾、束脩一年十两呢,张红果嫁过去以后大富大贵说不上,总能衣食无忧;再说家世,两家现在也不算不匹配,妹夫是秀才,聂先生不也只是个秀才罢了。
罗美娘看向嫂子,想想就把今日聂太太说的话复述一遍:“大嫂就别想这种好事了,聂太太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咱们也别往这个方向去想,不然钻了牛角尖,还会让人说句自不量力。”
高氏还觉得小姑子是不是想多了。
罗美娘冷静道:“聂太太多年来只有聂恒一个孩子,二郎先前还是聂家的长工呢,下人的妹子成了主家的媳妇,你说这种事,聂太太会不会膈应?”
罗美娘一出聂家大门,就想明白了聂太太的想法。聂太太那样的人,除非今日张玉寒得中进士,不然她只会记得张玉寒曾经在聂家做过工的事。
“聂恒这回虽然没中秀才,可他才十三岁,前程远大,县里多少好人家的姑娘在瞧着,那些人里就没有秀才妹妹吗,哪里轮得上咱们?聂太太怕是一早就打算要一个高门大户人家的媳妇,哪会看得上咱们乡下出身的?聂恒要是聪明,见着今日的场景,知道他娘的态度,就不该再来铺子里。红果性子天真,只要聂恒不说明白,总不会往歪里想。”
聂太太刚才并没把话挑明,罗美娘也就跟着装傻,这种事情挑明了,吃亏的总是姑娘。
高氏听小姑子这么说,只得遗憾地把心思给收了。
罗美娘回家之后,想起聂太太的态度还是觉得不舒服。张红果哪里差了,小姑子这么小的年纪就这般能干,如今还跟她读书识字,人品也好,在家里被黄氏欺负了这么久从来没生出半分怨怼,跟她到县里挣钱也从没想过去黄氏跟前得瑟什么的。
聂家不就是有个私塾吗,有什么好了不起的。
罗美娘自来护犊子,虽然能冷静把事情分析清楚,可人总是有感情的,聂太太的那些话,真是把她膈应得晚饭都少吃了半碗。
因为家里多了个阿才,每日蒸饭都要算着多放一些,他那肚子就跟无底洞似的,无论剩多少都能包圆,偏偏张红果今日干活干多了有些不够吃,她摸着半饿的肚子,问过嫂子不吃了之后,就把她碗里的米饭都扒拉到自己碗里。
罗美娘看小姑子一点没嫌弃,还吃得挺香的,就觉得……这孩子真是有点傻。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三章
罗美娘越看,就越觉得自家小姑子是个难得的姑娘。
刚来县里时,她便教过张红果读书,那会儿小姑娘窍窍不开,每到拿起书本的时辰,眉毛皱得像小疙瘩一样。
不过知道自己读书笨,张红果并没有自暴自弃,相反小姑娘十分懂得将勤补拙的道理,时不时就把书本带到柜上,去年她拿的是三字经,今年已经换上一本千字文,没客人时她闲来无事就叽里呱啦背上几句。
铺子里的活计并不算轻松,可就是这样,回家之后喂鸡做家务伺弄菜地,张红果手脚俱都十分利落。
由小便可见大,以小姑子的勤劳能干,嫁进任何一户合适的人家,都能过得很好。
真不知道聂太太的眼睛是怎么长的,居然看不上她小姑子,罗美娘私下觉得,聂太太跟瞎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她想着,约莫就是聂恒哪里露出了马脚,被聂太太察觉到了,聂太太最看中儿子,不管不顾立刻就朝她发难了,估计也是打着罗美娘知难而退后,儿子也就没有念想了。
至于聂太太,罗美娘叫了她好几回聂瞎子后便消气了。
主要是罗美娘已经想明白,聂太太去过铺子里,她当时并没有发难,就是给彼此间留了余地,就是她上门时,她话里话外虽然有些阴阳怪气,可提起这个话题时,用词还是颇为隐晦,也代表不想直接跟他们撕破脸。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张玉寒如今的势头蒸蒸日上,就是为了丈夫和儿子,她也没有必要得罪她。
而哪个母亲不想为孩子找一个十全十美的媳妇。
就是现代,公司招聘时也是看中本科学历多过研究生学历。张家如今的情况,在别人眼里,就是原始背景不入流的那一类人。
可聂太太发现儿子喜欢上她一个不认同的人选,第一反应便是恼怒,第二个反应就是想让对方家人知难而退。
这样的处理方式,罗美娘仍然是不欣赏的。
自打林氏休夫之后,罗美娘和她的关系可谓一日千里。
虽然偶尔也会说些家常闲话,可哪怕北关县风气开放些,关于未婚男女的暧昧情愫,还是有些忌讳的。聂恒看上自家小姑子的事,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罗美娘也没有在林氏跟前露出口风。
不过,林氏为人聪慧,隐约还是察觉了一点罗美娘在为小姑子的亲事烦恼的事。
罗美娘家住的院子和南大街并不远,林氏有时候也爱过来串门,今日林氏便挎着一篮子驴肉火烧就过来了。这是她饭斋中午卖剩下的,生意人就是这样,经常爱带点铺子里的吃食当手信。
这日两人私下说话时,林氏便推荐了她堂兄家的孩子,十五岁,刚在今年县试中考上童生。
林氏抱着妞妞,喝一口罗美娘家的菊花茶,笑:“我这也是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我那堂兄你是知道的,他是我们林氏的族长,这些年也是有他庇护,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才能不被人欺上门,一家子人品是没有问题的。”
“你家姑娘,我日日都能在铺子里瞧见,真是十分能干的丫头,在铺子里时还经常拿着书本念念叨叨的,自己肯干,又知上进,要不是我们关系这般好,我还真不敢求上门。”
“不瞒你,我堂兄听我提了你们家姑娘之后,还去你们铺子里见过你们小姑子呢,他也觉得小姑娘挺难得的,性子好,整天笑嘻嘻的,娶媳妇就得娶个这样的,以后家里整天都能欢声笑语。他让我过来问问你的意见,说是你们家有什么要求,他都会尽量满足。”
林氏这些话很好地抚慰了罗美娘的郁闷心情,她想着,世上明眼人还是有的,林氏和她堂兄就看到了小姑子的好处。
罗美娘给她倒了一杯茶,思考着这门亲事的好处,林氏族长家的孩子,又是童生,还真是门实在亲事。
罗美娘问侄子的情况,林氏也不藏着掖着,她跟两家都有关系,也犯不着为了堂兄遮遮掩掩的。
再说,做亲就是想着以后能彼此扶持,要是有所隐瞒,以后张红果嫁过去,天长日久的罗美娘总会知道,到时候不仅伤了情分,还会让人觉得自家不实诚呢。
以后就算有好事,别人想着这般人品,想提携你心里都要腻歪。
故而,林氏也说得很仔细:“还是有些懵懂的孩子,读书上颇有些悟性。我堂兄家也殷实,两口子就生了这么一个,他娘几年前就过世了,只有爷俩相依为命,家里有几个铺子,也有几百亩地,略有几个下人伺候着。咱们这边风气开放,我堂兄说了,不拘媳妇有多少嫁妆,要是红果儿成亲之后还想着打点铺子,家里也不会容不下。”
罗美娘想想,道:“听着挺好的,就是这么好的孩子,肯定一家有男百家求,我们家只是乡下出身,齐大非偶,林老爷看上我们什么了?”
林氏好笑道:“还齐大非偶呢,酸成这样,我堂兄家也就是比普通人宽裕些罢了,说不上什么大户人家,孩子能考上童生也是自己上进。他还担心你们家不愿意呢,毕竟张秀才这般年轻就中了秀才,前程不可限量,怕是哪天就一飞冲天考上进士了,他就这么一个妹妹,肯定是想嫁给好人家的。”
“你也跟我说说,你们家小姑子想嫁给什么样的人家,也好让我心里有些底。亲事要是成了当然好,要是不成也没关系,就当咱们闲话家常罢了。”
罗美娘也是被聂太太嫌弃一回,有些怕了,她笑道:“听着是不错,不过小姑子的亲事,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我还得回去跟我婆婆商量商量。”
又道:“人跟人的情分就是处出来的,林姐姐也知道,我乡下还有一个妯娌,其实打我成亲以来都是这么相处的,但我就是瞧着红果儿更顺眼一下,她为人上进又争气,我心里是拿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的,就是她出了门子,我也总要操心几分。”
罗美娘说这些话,就是想让林氏知道她和小姑子的关系非同寻常,这年头在婚事上,女人跟娘家关系好也是一个加分点,起码夫家就不敢小看。
“那我就等好消息了。”林氏笑,其实她当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张家虽说乡下出身,可张红果有一对心性过人的哥嫂,以后总有发达的一日,这样的丫头,等到张秀才哪天成了张举人,就是林氏也不好意思开口了,毕竟她堂兄家也有缺陷,没婆婆,姑娘一嫁过去就要操持一家老小的生活,略疼爱闺女的人家,都会犹豫一下。
罗美娘其实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林氏离开后,就和婆婆说了这件事,道:“林姐姐能和我开口,他们家肯定是对红果儿十分满意的,也不知道打听了多久。我对红果的心,娘是知道的,也盼着她能嫁得好。我想着,林小童生真是样样合适不过。”
当然要是等到张玉寒更进一步,小姑子到时候也会能嫁上更好的人家。
但就是罗美娘跟林氏说的那句话,齐大非偶,张红果表现出来的资质就是一个普通的乡间少女。
没有过人的美貌,也没有过人的聪慧,如今十三岁,各方面的习惯和价值观基本定型,想要掰正几无可能。
要是嫁给大户人家,罗美娘其实也不知道能怎么教她。她上辈子就是一枚普通白领,这辈子也没过过大户人家的日子,除了女孩子必须要有一技之长,要读书识字,心性要独立,不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别人之手。
也想不出能和张红果说些什么了。
大户人家虽有种种好处,可嫁过去之后要是水土不服,那好处顷刻就会变成坏处了。
所以说,婚嫁上得要门当户对就是这个原因。都说低娶高嫁,就是林家现在家境看着比张家要好一些,但是张家也不是没有努力的空间,张红果也还读书识字,不会和丈夫一点共同话题都没有。
唐氏是没啥意见的,说实话,由于儿子一年考中童生两年考中秀才,速度实在过人,唐氏即使在村里受到种种吹捧,可到了县里还是有些隐隐的自卑。
如今闺女能说给童生就已经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了,而且还是族长家的儿子,家境殷实,嫁过去就有下人伺候,放在以前唐氏哪里敢想。
就算罗德金和高氏,也觉得这门亲事不坏。
婆婆和哥嫂都没意见之后,罗美娘就回复了林氏那边,初步确定之后,张林两家以风一般的速度相看着。
自打知道了张红果被少年郎惦记过之后,高氏对每一个进铺子里、年纪相当的男孩子,眼睛都锐利得跟刀似的。
在这种情况下,林小童生去铺子里偷看张红果的事,就从高氏那里传到罗美娘耳边了。
张红果十三岁,按说这个年纪的姑娘,应该是比男孩要早熟几分的,但张红果看着还是十分懵懂,知道家里在为她相看亲事也没啥感觉。
罗美娘毕竟是穿越的,还是挺开明的,也隐约问过小姑子对林小童生的看法,许是见过几回,张红果也终于开窍了,说长得挺好看,说话也斯文,小姑子两个评价都十分正面,说话时还有些微微脸红,罗美娘就知道她对林小童生应该也是满意的。
…………
林小童生和张红果的亲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已经说好只要张玉寒从府城回来,看过觉得没问题了,林家就到南山村上门提亲。
罗美娘也示意嫂子,聂恒要是再去铺子里,就把这件事漏几句口风出来。
高氏这日回来就和罗美娘道:“聂少爷今日去铺子里一回,刚好见到林小童生出门,我透露了咱们两家将要结亲的事。聂少爷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
高氏说起来还衤糀有几分同情,又摇摇头道:“我怕他上门找红果说些什么,一整个下午都把红果拘在灶下呢。”
不过聂恒显然人品还行,知道张红果要结亲后,就没有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