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才二话不说就和起面来,在姑姑家这些日子,阿才已经很习惯了听姑姑指挥了,就是姑丈,有时候也得听姑姑的话,谁才是家里老大,真是太明显了。
罗美娘在灶下时,唐氏已经浇完水,和张玉寒一块欣赏那三株稀奇的风鸣朝阳,罗美娘之前也看了一眼,确定就是她见过的向日葵之后,便没啥好奇心了。
此时见她从灶下出来,唐氏就问她去哪儿,听说她想换衣服和阿才出门买菜,不大放心道:“咱们都是头日来府城,你可别走丢了。”
罗美娘笑:“我和阿才一块去了,哪能丟了?以前在村里和县里,我也常去集上买东西的。府城的集市无非就是大点,远点罢了。我是想着咱们头日住进新家,怎么着也得做一桌好菜好饭庆祝一下才是。更别说家里还有聂少爷呢,聂先生把他托付给我们,我们总不好叫他饿着了。”
听罗美娘这么说,唐氏便也没话说了,不过见她还要换衣服,就摆手道:“就这么去吧,咱们头日到府城,也别穿得太鲜亮,让人以为咱们是富户呢,人生地不熟的,该低调还是得低调。”
罗美娘不是听不进意见的人,婆婆说得有道理,她便也接受了,还拍马屁道:“娘你真厉害,我都没想到。”
唐氏这些日子瞧惯了儿媳妇在她面前的厉害做派,难得得到儿媳妇的赞赏,心里也很有些得意,翘起下巴:“这算什么,以后娘厉害的地方,你还能继续瞧到呢。”
罗美娘笑了笑,这一路上她从张玉寒那里学会了一个技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和婆婆相处就要深谙拍马屁的技能,唐氏这人就禁不起别人奉承她。
罗美娘见把婆婆拍得高兴了,拍拍手就回屋里拿钱袋,却不知道唐氏在后面和儿子嘀咕呢:“你媳妇啥都好,就是手缝儿太宽,你看她这回来府城,给家里人都做了新衣服,这回下来也不知道花多少钱。”
当然,罗美娘做了新衣服,头一件孝敬的就是唐氏,唐氏看着也是喜欢的,可她就是舍不得,觉得有做衣裳的钱,儿子都能多买几本书了。再不然,府城开销肯定也比县里大,手里多点钱也安心些。
张玉寒看亲娘一眼,深深觉得他娘就是典型的拿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也忒难搞了,便道:“娘你也太傻了,媳妇出的钱,咱们跟着沾光不好吗,要是你把美娘教得跟嫂子似的,有钱都藏起来不给家里用,到时候我可就遭殃了,我可不想跟大哥似的,活得像地里的老牛,这样日子过得还有啥滋味。”
由于张玉寒提出的比较对象极为典型,唐氏一想到大儿媳妇抠门到铁公鸡一样的程度,便觉得罗美娘还是就这样保持住罢。
她经常在旁边看着,也不会叫儿子这家真的被大手大脚败光了。
罗美娘可不知道婆婆丈夫背后还说她呢,她拿了钱就和阿才一块出去,因着想好要给家里添置点东西,还叫阿才背了一个大背篓。
府城的集市和村里、县里的自然都不一样,这边的口音也和北关县里的不同。罗美娘这个人,学语言一向是极快的,当初在北关县开零食铺子时,她一开始就是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北关话和客人讨价还价,后面才过了一个月,除了南大街那些商家,基本上就没有客人觉得她不是本地人。
虽然一地有一地的口音,好在无论南山村、北关县还是府城都是属于同一区域,口音差得也不算很远。
罗美娘让阿才陪着买菜,一路听着那些怪腔怪调过来,买菜时,她已经能用学会的几句府城话,跟菜农问起价钱了。
阿才见罗美娘嘴里叽里呱啦地说出腔调怪异的府城话,两只眼睛都瞪大了。
别说,罗美娘用两文钱一斤的价格买了两斤菠菜,心里还挺高兴的,菠菜的价格确实比县里贵点,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坑了,不过比起被坑,成功完成交易才是她更看重的。
罗美娘眼睛看向不远处的猪肉档时,就听阿才问她:“姑姑,你啥时候学会的府城话?谁教你的?”
罗美娘指着集市里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这些人不是都在教吗,多听几遍,说之前在心里过一回,主要是得有勇气说出口,就算说错了没关系,咱们是主顾,说错了他们也不敢笑话咱们,要是真笑话了,咱们不买就是。”
罗美娘的态度十分坦然,阿才想了想,不得不给她竖一个大拇指,他比姑姑还在府城多待过几日呢,他怎么就没想起来学府城话呢。
罗美娘走了几步,觉得阿才似乎没跟上,便回头看一眼,就瞧见这小子嘴里念念叨叨的,似乎是在学话。
看阿才这么上进,买猪肉时罗美娘干脆就让阿才上前跟人搭话了。
然后这小子就闹笑话了,卖肉的屠户见他是个半大小子,挖了挖耳朵说自己听不懂,叫他再大声点,再大声点。
罗美娘看阿才急得脸上都冒汗,上前把阿才拉到身后,用北关话对着那人道:“听不懂?听不懂是吧?听不懂我们就不买了。”
“姑姑,我给你丢脸了。”阿才没精打采的。
罗美娘没说话,而是瞧了一下哪家档口人不多的,直接就把这小子拉过去,要他继续练习怎么买猪肉。
猪肉档后的这位也看到了两人刚才是如何闹笑话的,见他们过来了倒也没起哄。
罗美娘在一旁耐心等着,直到阿才大汗淋漓的,把问价钱的对话练习明白了,她才上前叫屠户割了十斤肉。
把这屠户都惊讶得不行,原先以为只是外地来的乡巴佬,没想到还是大户呢。他立刻就精神上了,一边切肉还一边殷勤地教他们猪身上的各个部分、府城话怎么说的。
叫之前欺生的那个猪肉档屠户瞧着,心里都生出不少后悔了。
阿才背着十斤猪肉从方才的档口经过时,当真有种扬眉吐气之感,下巴都翘得高高的。
就这样,两人逛了一个时辰的集市,还买了两斤羊肉和一条鱼,“这条是鲈鱼,咱们县里吃得少,想吃清蒸鱼就必得买鲈鱼才行呢。”
阿才以前虽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可村里烧火做饭的都是女人家,他也不大懂买菜的窍门,罗美娘就一路指点他该怎么买东西,该怎么跟人讨价还价。
罗美娘主要是看着集上买菜的多是大娘大婶,小媳妇并不多见,想着以后还是得阿才经常出来买,所以才不吝口舌。
阿才是十分信服罗美娘的,姑姑说什么他都点头,待买好东西,阿才背着一个装满收获的大背篓,就是罗美娘手里也提了好几样东西,一块回了柳枝巷。
别说,罗美娘想着出门一趟会遇见邻居,刚到巷口还真就见到人了。
这条巷子叫柳枝巷,顾名思义,这边住的多是姓柳的人家,这年头,一个宗族的人都爱住一块,这边几条巷子住的就是一个姓柳的小家族。
来人是婆媳两人,说是住在柳枝巷东头,瞧见罗美娘,还称呼了她一声秀才娘子,显然也是事先就调查过的。
其中的婆婆自称柳二太太,一头金饰,瞧着金光闪闪的,差点没把罗美娘的眼睛给晃着了。
过日子就得有人情交际,罗美娘没打算把自家活成个独门独户,想着家里并不凌乱,还请邻居过门喝茶。
柳二太太跟罗美娘还客气了几句,见罗美娘不是客套话,这才应了请。
柳二太太瞧着是个矜持人,她那小儿媳妇王氏眼珠子却一直往阿才的背篓瞧,罗美娘瞧见了也没出声。
百样米养百样人,只要不欺负到自家头上,罗美娘其实对身边人的道德标准并不算太高。
家里头,张玉寒和聂恒不知道去哪了,唐氏已经洗漱过换过衣裳,在屋里照顾孙女呢,听外头叽叽喳喳的,便抱着孩子掀开帘子出去了。
罗美娘已经从行李里翻出了自家制的菊花茶,还有县里带过来的柿饼招呼客人。
柳二太太正在低头喝茶,站在她身后的王氏先一步见到唐氏出来,便一迭声道:“唉呀,我还说秀才娘子看着不一般,老安人这浑身上下的气派也跟咱们不大一样。”
把唐氏美的,嘴都合不拢了,直说:“你们客气了。”老安人什么的,唐氏其实也是头回听到的,南山村里大部分都是文盲,哪会这些奉承;在县里头吧,院子附近住的也是实诚人,总之这么高级别的奉承,唐氏还是第一回 听见,心里当真觉得府城人就是会说话。
由于唐氏被王氏奉承了几句,两人说起话来就热络不少,王氏还问起张家是不是要摆两桌暖屋酒啥的。
在村里也有这个传统,搬新屋要请吃酒席,唐氏正想说话,罗美娘就笑道:“我们初来驾到,家里还没收拾好呢,再说,我家相公在府学读书,跟同窗好友之间也需要交际往来,这件事也得听听相公怎么说。”
虽然被儿媳妇抢了话,不过听罗美娘说的也有道理,唐氏也就点点头。
柳二太太看这一对婆媳,婆婆居然是被媳妇牵着鼻子走的,心里对这家里谁更厉害也就有数了,她笑:“吴家这院子也有好些年了,我家里孩子多,以前倒是也打听过他们家卖不卖,当时出价出到一百八十两,吴太太都没卖呢。没想到居然被张秀才接手了。”
柳二太太才说完,王氏就道:“可不是吗,当时我娘还在家里说过,张秀才真是个敞亮人,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以后有个品性好的邻居,我们事事也都少些麻烦。”
这些话应该是婆媳之间的私房话,柳二太太应该也没想到小儿媳妇会突然说出来了,脸上顿时一僵。
罗美娘也是机伶的,瞧着这样,便顺势接过话题,问这个院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已经被小儿媳揭了底,柳二太太倒也爽快:“院子倒是好院子,你看外面那颗大枣树,都有上百年的树龄了,院子里也有水井,当初修建这屋子时,我是在一旁看着的,用的都是好木料好砖瓦,要是没有吴家那些糟心事,张秀才没有一百五十两是买不到的。”
看罗美娘极有眼力见地给自己添了杯茶水,柳二太太眼里冒出笑意,反正说都说了,就道:“这院子原先的主人家姓吴,原是吴太太给闺女做嫁妆的,吴姑娘的年纪,算着跟秀才娘子也是差不离的,就是命差了点,修来一对讨债鬼的大哥嫂子,这姑娘都到说亲的年纪了,他大哥嫂子还霸占着她和她娘的嫁妆不放。前些日子我听说,吴太太病重,那两人打算把她送给金家那个傻子少爷当姨娘,后面我没能帮上忙,也不敢继续打听,只知道金家给吴姑娘订了一个日子进门。”
柳二太太说着摇头道:“也是巧了,今日便是吴姑娘被纳进金家的日子。不过喜儿是个聪明的姑娘,她那对哥嫂既然已经得逞了,她也应该也帮你们把院子料理好后续麻烦了。她当初从家里偷房契卖院子时也找过我,我没敢接手这院子,就是怕他哥嫂会上门找事,现在你们这样,倒是没问题了。”
柳二太太这些话,让罗美娘和唐氏解了疑惑的同时,也真是大大开了眼界。
尤其是唐氏,自己也有闺女,当然闺女也有哥嫂,想到当时罗美娘是如何维护张红果的,跟聂太太吵架都不惜保护红果儿的名声,就觉得吴姑娘这命真是不行,修来这么一对哥哥嫂子。
唐氏心里感叹了几声。
柳二太太走之后,罗美娘婆媳俩也还在说刚才听来的八卦,罗美娘道,看来这卖院子给她的五姑娘也是遇人不淑,瞧这院子,桌椅橱柜床榻,样样这么周全,想来吴姑娘的亲娘当年为她准备嫁妆也是拳拳心意,这姑娘以前一定很得父母欢心。
唐氏其实心里也这么觉得,不过,这个世界上哪里都不缺不公平不正义的事,唐氏在心里感叹几句,也就过去了,主要是自家占了便宜,听柳二太太的语气,原本儿子买这屋子还有些麻烦,现在麻烦也都消弭了。
她就是还不大明白,刚才儿媳妇干嘛阻止她说话。
罗美娘就把刚才柳二太太的小媳妇偷看阿才背篓的事情给说了,她道:“也是我枉做小人吧,我就是担心咱们家初来驾到,这一片的街坊邻居又都是亲朋故旧,怕应得太轻松,别人把咱们当冤大头呢。”
罗美娘解释过了,唐氏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柳二太太是头个上门的邻居,人走了之后,唐氏也在心里念了好几回,主要是刚才看着柳二太太那一头金饰,她还真是挺羡慕的,不过,儿子去岁中秀才时刚孝敬了她一个银镯子,唐氏也并非不知好歹的人,也就羡慕在心里了。
罗美娘其实也瞧见了婆婆打量了柳二太太的金簪子好几眼,她感叹的却不是柳家的富裕程度,而是觉得柳二太太脑袋上带了那么多金子,走路居然还不需要人搀扶,瞧那健步如飞的,府城这些太太们带头饰的技能还真值得人学习。
比起柳二太太的金饰,还是吴姑娘的事情更让她唏嘘,罗美娘也没想到,自家进府城碰见的那桩喜事,居然会是吴姑娘给一个傻子少爷当妾。
罗美娘不认识吴姑娘,也不至于义愤填膺拍案而起什么的,可自家因着吴姑娘的事便宜买了这院子,到底也算有些渊源,心里也生出了几分同情。
只是事不关己,同情一下也就过去了。
由于天气太热,买来的两斤羊肉,罗美娘也没做羊肉锅子啥的,她做了大葱羊肉锅贴,羊肉剁碎,用大葱胡椒粉和姜蒜腌好,那羊肉是今儿下午才宰的,罗美娘特意挑了半肥半瘦的一块,用擀好的面皮一卷,就包好了。
她煎锅贴时,阿才就在一旁守着,双眼都亮晶晶的。
香味传到隔壁,柳二太太一家子正好吃饭,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道,“也不知道隔壁做什么,忒香了。”
柳二太太今儿是见过罗美娘这对婆媳的,心道没想到这俩婆媳还有这样的手艺,真是人不可貌相。
唐氏闻着味道,心里也觉得小儿媳妇真是绝了,自打她进门以来,她都不知道吃了罗美娘多少好饭菜,可罗美娘每每总还有叫她觉得惊讶的手艺出现。
锅贴焖得差不多时,张玉寒和聂恒刚好到家,这俩是去府城的笔墨铺子逛了一圈,张玉寒现在也是读书人了,爱好也得往这方面靠拢。
可逛街总归是个体力活,回家之后,闻见一院子的喷香,他和聂恒两人的肚子都适时叫了起来。
聂恒这些日子一直没精打采的,闻见这股香味,眼睛倒也亮起来,吃着锅贴时还道:“二嫂的手艺就是好。”羊肉细嫩,又有一股葱香味,咬一口下去,面皮完全被肉汁渗透了,聂恒两口就把一个锅贴解决了。
他这几日看阿才自来熟的不行,把族姑姑族姑丈都省略成姑姑姑丈,想想自个跟张二哥关系也不差,也就直接从张二哥四舍五入成了二哥,罗美娘也进化成二嫂了。
罗美娘笑:“其实主要是羊好,我看羊肉是关外来的,那边的羊肉都不腥膻,肉鲜了味儿就好。”
聂恒却认真道:“羊好,也得二嫂做得好。”
二嫂这个称呼,聂恒已经叫了好几回了,罗美娘留意了一下他的神色,见他并无异样,想想也就放开了。有句话叫“青春总要认怂,初恋终将成渣”,林家上南山村提亲的事,聂恒早就知道了,他当时没动作就代表他想通了。
既然少年已经接受了残酷的现实,该翻篇的也得翻篇了。
倒是唐氏,刚才聂恒头回说的时候,唐氏顾着吃没听见,第二回 是认认真真听在耳里了,她心里未免嘀咕,罗美娘是他哪门子二嫂啊,这小子是不是又有啥坏心思了。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九章
晚上吃过饭,众人就都进屋各自休息了。
屋子里的东西下午都收拾过了,罗美娘基本上是把整个家从县里搬过来的。
穷人搬家就连破罐子破碗都值钱,罗美娘自然不会落下一星半点的,出发前她还找了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把家里人的铺盖都晒过一遍。
如今被褥上闻着都有股太阳的香味,闻着就喜人。
张玉寒看媳妇把闺女哄睡了,就出去外头打了盆热水进来,让媳妇洗漱。
夫妻间说话,自然比跟婆婆说话时更放松。
罗美娘主要是想跟张玉寒说一说柳二太太告诉她的那件八卦,她道:“你说多巧,咱们今儿进城碰见的喜事,居然就是吴姑娘进金家门了,我们这也算是占了大便宜了,你说她哥嫂真不会上门找麻烦吗?”
不比自家婆婆容易轻信,罗美娘遇事总要多想一点,并不会柳二太太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这事儿,对张玉寒来说却不是什么秘密,他见媳妇似乎好奇,想想也说了些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