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子又是三合院,只隔着一堵墙,别人站在墙角下闲磕牙,里面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唐氏这人其实也有些八卦碎嘴,有时候在家里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推门出去,加入八卦之列。
罗美娘也还挺愿意婆婆出去跟人走动的,总在家里憋着,憋着就容易憋坏了,他们一家又不是见不得人,也没什么不能跟别人来往的。
就是她和阿才都在努力学府城话,唐氏一句都不会,操着那口南山村方言,居然也能跟人侃侃而谈,而且还真能聊得起劲。
罗美娘瞧过两回,也觉得挺稀奇的。
她见邻居虽然免不了一点当地人的骄傲,但言行还挺和气的,也就不管了。唐氏又不是小孩,她在村里战斗力惊人,有时候就连爱惹事的徐婆子都干不过她,打起来的时候也是有的。
而唐氏经常出门走动,也总能带回些不一样的消息。
像今日,唐氏刚在外头跟人七嘴八舌回来,诅咒了一回吴姑娘哥嫂之后,就换了一个话题,与跟罗美娘道:“咱们这院子,你知不知道,街坊这边都说是旺宅,前面几任主人都是发了财才搬走的。”
这个罗美娘就真的不知道了。
看这消息儿媳妇确实一点不知道,唐氏还有些骄傲,道:“隔壁柳三嫂子告诉我的,这院子前前主人也跟二郎一样是个秀才,当时那秀才中举人时,唉呀,报喜的人来了好几个,都把巷口挤得三嫂子儿媳妇出去买菜都进不来呢,后来那个举人就买了新院子搬走了。”
“就是那吴姑娘一家,也是发达了才搬走的,不知道打哪得了运道,吴老爷接到一桩大生意,然后他们家就发财了。”
唐氏话里话外也免不了艳羡之意。
罗美娘其实也差不多,人总是喜欢听好事,哪怕罗美娘心里知道必得勤快努力才能过上好日子,也不免有些被影响,觉得自家也是勤快努力的人,又住了这院子,两两相加,以后也总有发达的一日。
就是唐氏说完之后,再度说起今日集市的萧条,又免不了开始咒骂吴家了。
要不是吴家,他们婆媳俩每隔几日就出门逛逛,也不是非要买什么东西,府城这边毕竟是个大地面,新鲜物什也比县里多,就是逛逛也很长见识了。
罗美娘这点就颇是认同婆婆了,士农工商,商人虽然地位最末,可没有商人,一地的经济就跟死水一样,就连唐氏这样最底层的老太太都感觉到了。
就说他们婆媳俩最喜欢去逛的干菜摊儿,这年头各地都闭塞,像苹果梨子这些各地都能种,可有些蔬果没到当地就吃不到嘴里,想要吃点什么好的,都得依靠商人南来北往带来带去。
府城这里还算繁荣,所以别地商人也爱来,至于北关县那样的穷乡僻壤,大商人压根就看不上。
所以在府城干菜摊上看上各种各样从未见过的干菜,婆媳俩都觉得十分稀奇。
罗美娘在干菜摊还见到了自己上辈子最喜欢吃的黄花菜和猴头干,可惜随着吴家开始折腾小商户,干菜摊老板也好久都没出来了。
外头商铺不开,他们婆媳俩就是出门也没意思,唐氏那几日在家里真是不住地咒骂吴家不做人。
说来,整个六月和七月,府城这边的集市都萧条得不行,到最后罗美娘都得庆幸家里种了菜地,当初从县里带来的东西也多。
买菜的阿才回来都说:“我跑了东边的集市和西边的集市,一个做生意的人都没有,听说他们都去了吴家铺子门口抗议呢。”
阿才也挺记仇的,他还特意瞧过,就连集市上之前刁难过他的猪肉档屠户,也收摊不干了。
这种事情小老百姓除了听着看着,其实也没啥办法,罗美娘也只能祈祷这件事赶紧过去。
而差点坑了自家的柳二太太,罗美娘却没想到她还会为这件事过来道歉。
两人坐在院子里瓜藤架下的木凳上,柳二太太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
这件事后头不知道牵系多少小商户,柳二太太就一个普通人,一辈子住在柳枝巷里,哪里见过这种故意为之请君入瓮的手段和伎俩。
那几日,府城集市闹起来时,有些商贩还联合起来纵火把吴家家门和铺子给烧了。
柳二太太意识到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后,就禁不住后悔。
罗美娘为她倒了一杯茶,除了表示此事已经揭过之后,也没啥好说的了。自林氏手上买了地后,罗美娘其实跟柳二太太就很少走动了,两人并不熟悉,不知道她对吴姑娘是啥评价,罗美娘也不好贸然出口。
不过,柳二太太却不是这么看的,她似乎觉得两人一块经过事,也可能确实找不到人说,在罗美娘面前还颇说了几句心里话。
她和罗美娘说:“我也是瞧着她可怜,想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她以往也是一个不错的姑娘,她娘病重时我到她家去过一回,她眼睛都是肿的,她那哥嫂就是想着吴太太去了,无人能帮她做主,这才不愿请大夫医治。”
“要是她爹娘在下面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如何糟心呢。”
见罗美娘只是听着没说话,柳二太太也没强求,她就是觉得自己差点把人坑了一把,实在不好意思,而罗美娘本就不认识吴家人,愿意听她说这些已经是好性子了。
她心里叹了一口气,也不再提这个话题,而是问起罗美娘:“你还需不需要买地,要的话我帮你再打听打听。”
远亲不如近邻,柳二太太也是瞧着罗美娘在事情面前,是个能板得住的,才起了真心交好之意。
别的不说,一般人还真的挺难做到她那样对着上门的银子都丝毫不为所动的。就她小儿媳妇兼侄女王氏,不就一直十分动心吗。
罗美娘已经买好了,自然不再需要。不过她也没让柳二太太难堪,就像前些日子,自家刚到府城,想买地连个介绍人都找不到,人脉的重要性可见一斑,以后总不能自家一有事,就写信给林氏或者李桂芳吧。
所以柳二太太真心愿意跟她打交道,罗美娘也接下了橄榄枝,还问起柳二太太府城有哪些好去处,又有哪些大户人家需要记住的。
聊天是最能拉近距离的,柳二太太是老府城人,对她的问题也是如数家珍,等到柳二太太从张家离开时,比之前又更亲热几分。
“下回要是有事,也别见外了,街坊邻居的,就得互相帮忙。”
罗美娘也笑着应是,她是打心眼里愿意和柳二太太交好。
柳二太太确实对府城十分了解,且因着两家家境相当,柳二太太家里大儿子也是读书人,他们也颇有共同话题。
罗美娘一直就很清楚,自家想要在府城站得稳脚跟,就得跟同样的人家多靠近了解才行。
她自个虽然不知道柳二太太看中她什么,不过她想着,她在别人眼里不是一点价值都没有,这就足够了。
这一夜,夫妻夜话,罗美娘就说起了柳二太太和吴姑娘了。
别看罗美娘在柳二太太跟前显得十分矜持,不愿意谈论陌生人是非,不过在丈夫面前,她就没必要装着藏着了。
罗美娘很是评论了一回吴姑娘。
人生在世,别人害了自己,想报复回去是人之常情,罗美娘其实挺能理解的,但这件事里还涉及到一大批惨烈的商户。
哪怕吴家确实已经打算在商户身上捞一把、这些人注定要完蛋,吴姨娘也确实也什么都没干,只是顺水推舟的挖坑,可罗美娘以前也是做生意的,心里未免也有些唇亡齿寒之感。
张玉寒倒是挺欣赏她的手段,道:“她娘家搭上金家,得了买扑名额,几年下来,银子不知道能赚多少,怕是要发达了。看着仇人一个个过得好,自己过得不好,心里哪能不扭曲呢,走投无路还要以德报怨,这种事圣人才能做到。”
这件事里他能知道那么多内情,也是闲来无事借助法器收集到的消息。张玉寒自个,平时其实并不爱关注这些八卦闲事,不过媳妇怀孕时为她心情着想,每日都要收集趣闻,如今也算是养成习惯了。
罗美娘却觉得,吴姑娘确实没错,可外头那些关门关市的小商户更是没错,这些小商贾其实最是脆弱和无辜,只要一有风吹雨打,破门破家的多的是。
就是看这种现实版王子复仇记,就得看自己站在哪个立场。而自家虽然和吴姑娘有些渊源,可罗美娘却觉得对她喜欢不起来。
张玉寒知道媳妇有些正义感,也不跟她争论这个话题,只道:“我看金家迟早要完蛋。”
得罪一个人,怕就怕她没有软肋。吴姑娘亲爹亲娘都死光,人生也都毁了,如今留在世上的全是仇人,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娘家都收拾了,金家又岂会放过。
罗美娘其实也这么觉得,不过,吴家和金家未必不知那些秀才后面有人作祟,可这个人是吴姨娘,金家费尽心机纳她进门,肯定也是有原因的,可能也怕打老鼠伤了玉瓶儿,吴家又碍着金家不敢动手收拾人,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可这样的心机,谁能看不明白呢,只要看明白的人,瞧着她这样玉石俱焚的手段,心里都得觉得可怕。
她本来就是姨娘,哪怕是良妾,在金家也是低人一等,还摊上心狠的名声,怕是在家里不会很好过,也说得上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了。
这件事的结尾,吴家自然是自作自受,自古以来这种遭惹众怒之事,朝廷为平民愤一般都会直接诛杀首恶,中秋之前,吴家就被判了抄家和秋后杀头,吴家的门庭彻底没落。
而一众上书的府学学子表面上没啥惩罚——都说书生意气,抨击社会不公本来就是书生生活常态,可此事到底对府城舆论场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这些人又不像张玉寒当时给郑县令惹出麻烦后,管杀还管埋。
如今瞧着风平浪静,但那些考评受影响的府城官员,想要给这些人穿点小鞋也是极为容易的。
自此,罗美娘就极少再听到那位吴姨娘的消息。
说来,外头热热闹闹地闹了一场,日子过起来也很快,感觉似乎没干什么事,就临近中秋了。
罗美娘的向日葵种植计划除了在前期买地买种子时有些障碍,其实也算得上顺利。
由于向日葵是刚刚引进到府城的,价格实在太贵了,就是种子也不便宜,一枚种子居然要几百文,在罗美娘这里,自动就换算成一个瓜子卖她几百文了,这种天价瓜子,哪辈子都没听过,谁买罗美娘都得叫一声傻子。
不过想要育种,总得有所投入。罗美娘还是忍痛当回傻子,花钱买种子。
对罗美娘打算买地种花的事,张玉寒和唐氏没说什么。
张玉寒这边,媳妇向来有主意,他都已经习惯了。而唐氏,一来钱不是自个的,二来主要是看罗美娘侃侃而谈,似乎真知道这些花该怎么种的,风鸣朝阳一株也不便宜,三棵就一亩地的价格呢。
要真像儿媳妇说的那样,一亩地能种两千株,只要种出来了,张家就发财了!
可唐氏对媳妇种花没意见,买完地后却坐不住。这五亩地六月份时刚收了一批麦子,没种花前总不能把地闲置掉吧?唐氏就跟媳妇商量,她那些地是不是接着再种一茬玉米。
这些地里的事,唐氏比她更为擅长,罗美娘便把事情都托给婆婆。田地都在城外,唐氏自个种也不现实,索性就跟原先种地的几家佃户说好继续种着,唐氏每隔几日就要去城外看看自家的地,也算是有事干了。
说来,罗美娘虽然没见过吴姑娘,中秋之前却见到了那位为自家牵线买卖院子的陈学官。
张玉寒在府学学习,府学这边的教授训导学官都是举人,水平比县学高出不少,且学里日日都有课程,每月考试也比县学频繁。
知道媳妇刚买了地又不能做生意,手里拮据,张玉寒便把每月交给家里的银子,提升到十五两,他每月还有衙门发的廪米和银子,十五两也能说得过去了。
在成绩上头,张玉寒也算出了头。
科举头一样讲究的是记忆和背诵,其次才是思维逻辑,张玉寒在县学时,只有一门算学算是独占鳌头,其他科目都只是平平,不过人是会进步的,比别人落下的进度,他也在这两年多里也一一追上来。
他如今四书五经不说倒背如流,但随便抽背一段,是绝没有问题的。
就只是六艺课程不尽人意,但这就没办法了。学得不错的学子都是在家有名师指点过的,可张玉寒是乡野出身,在县学时头回接触到六艺,还像推开了新大门一般大开眼界。现在他除了府学老师就没有别的学习途径,六艺上的进度跟人无法比较,落后也是常理。
罗美娘看他似乎不在乎这个也就没说什么,自家条件就这样,除非张玉寒突然拜了名师,不然讨论这些实在没意思。
除了这些,府学比县学还多出一门北蛮话课程,这边本来就在大庆边境,再过一点地儿便是北蛮国,所以府学常年开有翻译课程。
他们两口子在语言上面都算得上有天赋。
不比罗美娘为了融入府城还需要学说府城话,张玉寒光是一口官话就能搞定县学和府学,也不用重新再学府城话。
罗美娘原来历史上的上下五千年,秦汉时的官话是陕西话,唐代说的是山西话,宋时是福建客家话,明时是江淮话,清时则是带儿话音的北京话。
大庆朝这个历史上未知的朝代,官话自然不是普通话,不过语调也很接近了,类似于现代南方人说普通话的口音。
张玉寒的官话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很是字正腔圆,罗美娘听着,其实也心痒痒地想找个时间装着跟丈夫请教的。
两口子进步的脚步要一致,不然总有一日会没有共同话题。
对罗美娘的话,张玉寒也深以为然,然后他们夜里的补习课程,就把官话这一科加上去了。之前媳妇的算术天赋把他比得就跟狗屎一样,张玉寒早就想找回场子了。
他嘴里哼哼的,说要让罗美娘好看,罗美娘看他一眼,很淡定地让他放马过来。
结果,当然是张玉寒又一回郁闷得不行,继算术天赋之后,他又发现媳妇的语言天赋也在他之上。
一本诗经,他读一遍,媳妇跟读一遍,整本读完再抽背,媳妇居然一句都没错。
叫张玉寒颇受打击。
罗美娘在南方口音普通话的学习上,把张玉寒吊打一回后,就高高兴兴地准备起中秋礼物了。
读书的费钱之处又体现出来一样,中秋到了,除了原先县里的人脉要打点,张玉寒学里的几位老师都要送礼。
送礼也有送礼的讲究,不好太过寒碜,罗美娘倒也和张玉寒商量过要送什么,因为买花和买地花了不少钱,为了最大限度的省钱,罗美娘倾向于一人一株自个种出来的向日葵。
不错,赶在中秋前,罗美娘的向日葵终于开花了。
圆月中秋,向日葵的花盘同样是圆形的,她觉得也算得上应景了。当然不可能每个夫子都送一样的,罗美娘其实也挺看人下菜碟儿,像是高一品的教谕,她就打算就多送几盆子茉莉花月季花啥的,罗美娘种花也不可能只种向日葵一种,这些日子院子里但凡能放花盆的厢房,都被摆满了。